75.第 75 章

“自古都是云中仙人, 美人如花隔云端,云中之城,又该是何等模样?”

成山堆积的书册不知何时全都不见了踪影, 案上只余一壶酒, 一盏杯, 和孤零零坐着瞎感慨的陆照影。

只见他抚着酒杯苦笑道:“酒壶酒杯尚且成双, 我却只能自斟自饮。”

虽然已是半醉, 纵使心已经迷迷蒙蒙,耳力却前所未有的清晰,车外清荷的声音, 如这塞北的朔风,不由分说的将他死死包围, 一点不留喘、息的余地。

可, 又能如何?

平生不下泪, 于此泣无穷。

倏地,一匹快马惊起飞鸟无数, 打乱了列队齐整的凉州军,直奔忍冬而来。那人自顾自的飞奔至忍冬面前,也不下马,只一抱拳,急道:“殿下!大事不好, 独孤若带着不少人马已至云中郡外五十里!”

还未待忍冬等人在云中郡驻扎, 独孤若就急切的要带兵前来骚扰, 忍冬心道:不知是凑巧, 亦或是有人泄漏了自己行踪。那正好, 你们来云中郡虽然早了些,但也多少和我的意。

忍冬坐在马上, 非但没有丝毫惊慌,甚至还淡淡一笑,对报信的使者到了个谢,嘱咐他再去探查一番地方人数,务必要确认独孤若是否亲至。

那人一惊,心想,这睿王年纪轻轻,到底靠不靠谱,敌人打上门了,还能稳若泰山,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有后手。

更惊悚的显然还在后面,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不少将领会选择收敛起行迹,小心前行,毕竟对方蓄势待发,你却疲于奔命,一旦遭遇上不知道是谁的脑袋先点地。

可这睿王殿下偏不,他吩咐手下拿出自己的大旗,大张旗鼓的布满了整个凉州军,又安排人快马先去云中郡内,要求此人务必沿街高喊睿王殿下已经到了定襄,不日将到云中郡助战。

先前报信那人见到这一番神乎其技的操作,完全不解其意,只能搔搔手臂。看睿王殿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不知为何也四平八稳起来,便赶紧策马赶回,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待那人渐行渐远,清荷才道:“怎么,你想以自己为饵,引独孤若上钩?”

这一句乍听无波澜,细辨有千秋。

忍冬偏过头看着清荷,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忧心道:“清荷,我这一招凶险安分,你先去云中郡等我。”

清荷攥着马鞭的手已经近乎苍白,还强撑着硬气道:“为何不同我事先商量?”

忍冬叹一口气,道:“独孤若盛名早已深入人心,如果不一招制敌,将他拿下,并州的人心就散了。如果人心都散了,北边的口子就会被彻底撕开,鲜卑长驱直入,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所以你就要冒险,用睿王名头吸引独孤若主力去定襄?你若身死,这祖宗的基业不要了?”清荷声音一冷。

忍冬艰难道:“阿姐,你放心,独孤若绝不是我的对手,何况我还有陆先生帮我…”

“绝不是你对手?”清荷毫不留情的打断。

“怎么阿姐不信我?”忍冬挤出点笑容,俏皮的眨眨眼,妄想软化清荷。

“这招不好使,你别来糊弄我。” 清荷别过头去,不看忍冬,良久,又淡淡道:“天下之大,我以为你才是我的归处,你可知道?”

忍冬也慢慢低下头去,几番张口都不成声,清荷几乎能听见他唇齿的颤栗:“阿姐,这世上还有新曲新词,再不济还有那自以为是的裴九,你不会没地方去的。”

“你就这样为我打算的?”清荷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不知过了多久,神情蓦地一松,颇有些无奈道:“罢了罢了,我跟着你去便是,看着独孤若能翻出什么花子。”

清荷生气归生气,可她知道这一仗势在必行。独孤若失鲜卑此次南下的灵魂人物,更是幽州这一线战场的主帅,如果能打破他不可战神的神话,一则士气大振,二来鲜卑也会乱了阵脚,抽调冀州战场的兵力前来援助,到时候梁汶收复冀州就容易许多。

当时,忍冬与梁汶商量好,他去幽州战场直面独孤若,梁汶则去冀州战场,等着鲜卑一动,立刻被坚执锐去收回失地。接着二人成合围之势,将鲜卑赶回老家。

清荷心一定,整个人轻松不少,正欲催马前行,忍冬却拉着她的马鞍,皱着眉,严肃道:“这一趟不比益州,当时益州虽乱可无人知道我是谁,就算碰上硬茬也不过是单打独斗,我肯定可以护你周全,可这次两军交战,刀枪无眼,我又树了自己当靶子,你跟着我太危险。”

看着忍冬面容,清荷的心绪忽然就在纷纷扰扰中尘埃落定。

稚嫩的忍冬、孩子气的忍冬、坚强的忍冬、委屈的忍冬、飞扬的忍冬、深沉的忍冬,穿破时空而来的无数张曾经定格过的脸,荡悠悠的降落在这片茫茫草原,和眼前的忍冬渐渐重合。

如有棒喝,清荷突然就读懂这些面容背后的那颗心。原来,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忍冬都系于她一身。除此外,生死可以不顾,身家可以不要,没有什么不能舍去。

此刻,一切都成了陪衬,清荷看不到大军整齐步伐扬起的灰尘,看不到掀了门帘要出来的陆照影,只余下眼前美到凌厉的忍冬,她温柔却坚定道:“既知道危险,你可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说罢,策马扬鞭,当先行去。

定襄的大河果然如同清荷所描绘的那样,浩荡湍急,深不可测。

大军们有序的过桥后,陆照影一声令下,原本在风雨中伫立了不知多久的石桥被一一毁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架架木桥。

这些新搭的木桥看似牢固,实则只有凉州军士才知道它们摇摇欲坠,不堪风雨。

陆照影下达完命令,急忙忙又赶到中军帐中。

这些天,他们遍寻史书典籍,陆照影终于觅得些法子。此番对付鲜卑骑兵,陆照影准备祭出压箱底的本领—阵法。

并州军本身也长年在关外,善于骑射的人绝不在少数,但这些人大多被慕容归带走,去包抄上谷郡,被郭城嗣带走去助梁汶声势。

术业有专攻,军队亦是如此。留在睿王身边的,虽说也是凉州精英,但却不十分善骑。面对来势汹汹的独孤若,要想以小搏大,以少胜多,只能靠编排得当的阵法。

陆照影将他所编排的阵势,画在了一张图上,给大家一点点的说明白,事无巨细的交代好,又嘱咐各位将军这几日勤加操练,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想起来还未数落非要跟着来的清荷。

“清荷怎么如此任性?为何不在云中郡等我们?”陆照影不再温文尔雅,神色堪称严厉。

清荷正在沉迷的看那阵法,一听有人旧事重提,本不想作答,奈何问话的人算得上时自己师傅,只好小声道:“万一独孤若不中计,还是去云中,那里岂不是一样危险?”

“不会”,忍冬忽然斩钉截铁道:“独孤若可能会猜出有诈,但绝对不会不来定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