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张家门口。
“先生,师娘,师兄,我回去了!”
“哎!路上小心!”
然后,张进一家三口目送着方志远离开的背影,直到方志远走出这条巷子,拐角之后再也看不到了,他们才转身回了自家,关上了院门。
方志远穿过街道小巷,出了县城城门,迈步往自家而来,只是这一路上,他看着却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像心里存了心事。
也确实,方志远心里是存了心事的,尤其是在下午看到那朱家送来的一车礼物之后,他心里就有了心事了。
他在想着,先生对那朱元旦并无特殊关照,还上门想要劝退那朱元旦,就是如此,朱家的朱员外依然对先生客气的很,还让管家送来一车昂贵的礼物以作赔罪。
再想想他自己呢,他是如此受先生优待啊,不仅束脩钱不过只交了一百文,就连平时用的笔墨纸砚都不只这一百文啊,更别说中午他还和先生一起吃饭,先生总会抽时间给他补上课业,现在甚至于为了他不被人刁难为难,还自掏腰包替他家还清了债务,可以说先生待他如亲子,这样的先生,他又拿什么来报答感谢他呢?只努力读书上进,心里存着感激就行了吗?
不!不行!读书上进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与先生何关?他心里自是存着对先生的无限感激,可只心里感激着先生他总觉得不够,他想着能够为先生做点什么,以报答先生为他所做的一切。
可是,他能做点什么呢?他家可不比朱家那样家财万贯,而是十分贫穷,可谓家徒四壁,不可能送的起什么昂贵的礼物的。
此时,贫穷!这两个字深深的刻印在方志远心里,限制着他的一切,让他想要为先生做点什么,这两个字就会跳出来告诉他:“你家很贫穷,所以你几乎不能为先生做什么的,还是歇了这份心思吧!”
因为贫穷,就连想要报答先生,他都想不出来该如何报答了,此时此刻方志远觉得很无力,甚至于心里滋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情绪,那就是对贫穷的憎恨!他不想这样贫穷,不想这样无力!
可现实是,他就是这样贫穷,这样无力,摆脱不了贫穷和那种无力感,他只能咬着嘴唇,紧握着双拳,心里不甘又颇为挫败地回到了家中。
回家的这一路上,心绪起伏不宁,剧烈挣扎着,所以走的很慢,耽搁的时间也比平时长,回到家时,已是太阳西沉,天色渐黑了。
此时,方家其余人都已经坐在厅堂里吃着晚饭了,晚饭还是一成不变的稀粥和野菜做的咸菜,方志远走了进来,无精打采地道:“我回来了!”
方母立刻放下了碗筷,关心地问道:“回来了?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晚饭吃了没?”
方志远不曾开口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力气回答她的话。
方母又道:“那就快坐下喝点粥垫垫肚子,不然夜里会饿的!”
方志远又是点了点头,坐了下来,然后方母盛了一碗比较浓稠的粥放在了方志远面前,方志远依旧不曾说话,沉默地喝着粥。
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的方母和大牛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方父也是皱紧了眉头,然后沉声问道:“小崽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先生骂你了?要是先生骂你甚至打你,那你也挨着受着。先生是个好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打你骂你的,要是先生真的打骂你了,肯定也是你做错了什么,你该自己好好反省才是!”
方志远看了一眼训斥自己的爹,摇了摇头道:“爹,先生没有打骂我。”
“那你在想什么?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方父怒气冲冲道。
方志远低着头道:“爹,我只是在想着先生待我这么好,我又该如何报答先生而已,可是我想了这么久,却是想不出该如何报答了!”
方父方母等人闻言不由默然,在张秀才收下方志远入学馆读书之后,他们做父母的何尝不曾想着如何报答感谢张秀才的照顾呢?可是他们也想不出该如何报答感谢而已,还是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家贫穷,拿不出什么来报答感谢张秀才。
方母叹道:“二牛,先生待你好,这我们都知道,我们全家也都很感激他,也想着如何感谢报答他,可是我们家穷,而且还欠着朱家八两银子的债务呢,实在是无力做些什么啊。”
方父也沉默着,不言不语,只是那肩膀不由垮了垮,贫穷让这汉子也心中泄气,无话可说,沉默以对。
方志远闻言,神情微动,道:“爹,娘!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们家欠朱员外家的八两银子,今天先生替我们家还清了,所以我们家不再欠朱员外家的债了。”
“什么?”方母吃了一惊。
方父也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方志远,沉声质问道:“小崽子,这又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你去求先生了吧?”
“不是!我没求先生!是先生主动替我们家还的,我之前也不知道。”方志远摇头否认着,然后他这才把今天跟着张秀才去朱家登门拜访的事情慢慢说了,其中自然包括张秀才替他家还债的事情。
最后,他还说到了下午朱家送来一车礼物的事情,他叹道:“人家朱家都给先生送了一车昂贵的礼物,我如此受先生照顾,却从没为先生做些什么,报答感谢先生,我这心里实在不好受!”
方父、方母无言以对,两人沉默了许久,方母才点头道:“确实!先生如此照顾二牛和我们家,我们确实应该做些什么,来报答感谢先生!”
“可是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们家这么穷!”方父皱眉道。
方母和方志远闻言不由又无语沉默,是啊,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因为贫穷,家徒四壁,他们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一直不曾说话的憨厚的方大牛挠了挠后脑勺笑道:“爹!娘!二牛!我想我们可以每天早上挑柴禾给先生家送去啊,先生家住在县城里,这柴禾可能天天都要买的,我们送去了,他们就不用买了,这也算是我们为先生做了什么吧。”
他这话一出,顿时方志远等人都是双眼一亮,对啊!他们怎么没想到呢?这先生家是住在县城里的,柴米油盐都要买的,他们挑柴禾送去,就算柴禾再怎么不值钱,也总算是他们的一番心意啊!反正总比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先生的照顾,却什么也不曾为先生做什么好!
“谢谢大哥!”方志远道谢一声,当即就起身出了厅堂,去厨房拿着柴头开始一点点砍断细小干燥的柴禾了。
不一时,方父、方母和大牛也来了,他们也一起动手收拾着这厨房里的柴禾,捆扎了一捆又一捆,一直忙活到了深夜。
第二天,一大早城门开了不久,张家的院门就被敲响了,此时张进和张秀才还在书房里早读,张娘子在厨房里忙碌着做早饭,听到了敲门声,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带着疑惑去开了门,却见方志远父子三人各自挑着一担柴禾在门前站着,她吃了一惊,看着方志远道:“志远,你们这是”
方志远肩上挑着两捆细小不重的柴禾,额头上流着汗水,脸上的笑容却格外灿烂,他道:“师娘,我和爹、大哥是来给你送柴禾来的!”
张娘子沉默了一瞬,看着方父和大牛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她感受到了他们的真挚心意,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也是展开了笑容,让开了路招呼道:“来!快进来!厨房在这边,把柴禾放到厨房里就好!”
她这一笑,顿时方父和大牛也是大松了口气,跟着笑了起来,父子三人挑着柴禾一起进了张家,去了厨房放下了肩上的柴禾。
然后,不管张娘子如何挽留,方父和大牛还是擦着脸上的汗水,匆匆离开了张家,方志远倒是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