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蕴和濮阳九紧赶慢赶,在万宁城外碰上了几个北雍军兵卒。
他们告诉冯蕴,温行溯派了申屠炯过来接应,大约一个时辰路过万宁,此刻应当已经接到雍怀王。
他们还说,申屠炯随行带了医士和一千兵卒,准备一举剿灭秀峰山的土匪。
冯蕴让两个兵卒带路,横穿万宁城,刚上官道不久,就听到远处有马蹄嘚嘚的声音。
濮阳九道:“万宁山匪猖獗,嫂子要不要避一避?”
冯蕴待要说话,就听到前方战马嘶鸣,那马背上的人,吼声如同洪钟一般。
“军务紧急,行人避让!”
这条官道不太宽敞,是通往万宁唯一的道路,冯蕴一驾马车行至其间,几乎挡了大半的道路。
但她没有避让,而是露出一丝惊喜。
“是申屠大哥!”
申屠炯和杨圻是温行溯的好友,冯蕴从小就认识他们,他们随温行溯降晋,眼下在军中很得重用。
此次温行溯让申屠炯领兵接人,顺带剿匪,也是为了托举好友。
冯蕴撑了伞下车,在烈日下等候。
片刻,前方烟尘滚滚,申屠炯带着约莫二十来人,驾着一辆马车,飞快地驶来,速度快得车轮子仿佛要在地上磨出火星来……
“驭!”申屠炯看到冯蕴,长长松一口气。
“见过王妃。濮阳医官可有同行?”
冯蕴点了点头,看一眼那辆安静的马车,大热的天,脸色竟是微微发白。
“大王如何?”
申屠炯表情很严肃,摇摇头。
“尚未苏醒。”
他声音未落,车帘子从里面打开,露出左仲的脸。
虚弱、苍白,一看便知他也伤得不轻。
“王妃,大王重伤!”
冯蕴嗯一声,招呼两侧的侍卫。
“把人抬到我车上。”
去接人的时候,几个侍卫在城里卸了两扇门板,做了一个简陋的木架,马车也是从万宁郡守府上临时拿的。
这么大热的天,车厢里气温很高,酷热难耐。
所以,冯蕴在途经安渡的时候,特地绕去玉堂春带了窖藏的冰盆。
此刻冰盆没有融化,她的马车里要凉爽很多。
平常冯蕴拿着大蒲扇呼哧呼哧地扇风,也舍不得用,今儿可算是奢侈了一回。
几个冰盆摆放整齐,用褥子包裹着。
帘子一撩,便是沁心的凉气。
从马车上转移伤患的时候,左仲和纪佑还好说,人是清醒的,行动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可以撑着自己上车。
裴獗则是不同。
人高马大,大手大脚大长腿,两扇木板架并排,要抬过来须得好几个人。
冯蕴生怕他磕着碰着,很是小心地用手护着,热得浑身是汗。
准备妥当,申屠炯在车外拱手道:“既有王妃和濮阳医官在此,末将就不同行了。”
左仲闻声,虚虚地问:“申屠将军可是要去秀峰山?”
申屠炯道:“是,我即刻赶回秀峰山,势必将山匪一网打尽。”
左仲道:“大王遇险时,山匪人数众多,早早准备了绊马绳,还有弩机等重器,申屠将军务必要谨慎行事。”
申屠炯感激地拱一拱手。
“多谢左侍卫提点。”
能重伤裴獗的人,申屠炯岂会掉以轻心?
他一一行礼,拜别。
冯蕴道:“申屠大哥,你替我问清楚,是哪个害大王重伤。劳烦把他的胳膊卸了,给我带回来。”
四周寂静了一下。
众人看着这个目光如炬,说得云淡风轻的女子,久久说不出话。
冯蕴微微抿唇,“去吧。”
申屠炯回过神来,用力吸气,“告辞!”
申屠炯带着几个随从,绝尘而去。
剩下的人,一路护送冯蕴一行人,返回万宁。
车厢里十分安静。
左仲、纪佑看着眼前眉头紧锁的女子,屏气凝神,一言不发。
濮阳九跪伏在车厢里,正为裴獗检查伤势。
申屠炯带去的医官已经为他们做过伤口处理,此刻,裴獗的身上包扎着白布,除了衣裳上溅的血迹,看不出伤情。
她沉默片刻,问左仲。
“大王是如何伤的?”
左仲也受了伤,手捂着伤口,表情还算平静。
“天气炎热,大王想早日返回安渡,就带着我俩抄近路,进了秀峰山。没有料到,中了别人的埋伏……”
左仲迟疑一下,又道:“那些山匪训练有素,依我看,似是当初万宁守将关平的旧部。万宁城破后,这些散兵游勇便上了山,落了草。”
万宁守将关平当初作战勇猛,跟北雍军血战数日,兵败后不肯投降,自刎身亡,全了气节。
冯蕴还记得,万宁城破那天,安渡城也是四野悲歌,冯敬廷回府时,拖着双腿,脚步虚软得差点栽倒在地。
冯蕴道:“关太守英雄气概,我曾有幸得见一次。他部下几员虎将也是个个悍勇血性,没有料到,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竟是落草为寇了。”
关平在齐军里,也是赫赫有名的一员猛将。
只可惜,生不逢时,遇到了裴獗。
裴獗多次赞扬过关平,左仲闻声也频频点头。
“万宁城破时,关平手下的一员偏将,叫侯准,带了二三千人突围。大将军派青龙军胡宜去追,后来胡宜回禀,说残部悉数剿灭,他亲自将侯准斩于刀下,剩余一些散兵游勇,全被冲散,成不了气候,大将军就没有再赶尽杀绝。”
后来,便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韩绪、楚长阵前倒戈,胡宜率兵谋反,试图围困裴獗于并州。
冯蕴琢磨一下,冷冷抿嘴。
“如此说来,这次刺杀与南边有关?”
左仲沉默。
纪佑在旁大骂。
他伤的比左仲更狠,整个脑袋都被白布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张脸,有两道浅浅的划伤,看着狼狈。
但他说话的时候,中气比左仲更足。
“狗日的萧呈,一定是他干的。嘴上说两国结盟,又是修桥又是铺路,向大晋示好,背地里只怕没少谋算我们大王……”
冯蕴回头看一眼濮阳九,又问:“将军伤在何处?”
纪佑:“腰上。”
左仲:“肩膀。”
两个人异口同声,冯蕴扫视一眼尚未醒转的裴獗,看着他二人。
“你二人当时离大王远吗?”
两个贴身侍卫,伤得不如裴獗严重,竟让大王重伤昏迷。如此凶险,三人其后又是如何脱险的?
冯蕴满是疑窦。
纪佑想说点什么,牵动伤口,嘶的一声,龇牙咧嘴的含混过去了。
左仲道:“是属下无能。”
冯蕴没再多说什么,等濮阳九看完伤势,回头对冯蕴道:
“伤可见骨,还须好生休养才是。”
冯蕴嗯声,“有劳濮阳医官。”
濮阳九无奈地叹息一声,“如此客气作甚,我帮老裴看伤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家伙,刚入营那会,三天两头受伤,小擦小刮的不断,我都习惯了。”
冯蕴目光落在裴獗那张苍白的脸庞上,听濮阳九说着那些她没有参与过的事情,想象着年少入营的裴獗是什么样子……
“如此说来,这人要全须全尾的长大,也真是不易。”
濮阳九说:“可不是不易么。”
他脸带笑容,表情看上去也太轻松了一些。
冯蕴再次沉默,一路无言。
一直到马车驶入长门,她差人将裴獗抬入内室,又叫了水来,亲手帮他擦洗一下身上的脏污,把仆从等屏退下去,这才板着脸,在榻边坐下。
“还不醒,是要等我请人来跳大神吗?”
室内静悄悄的。
冯蕴垂眸,“我数到三,你再不醒,我就懒得管你了。一,二……”
她数得极快。
榻上的人好似生怕她嘴里喊出“三”来,噌地睁开眼睛,看着她,吃痛地呼一声。
“蕴娘?”
冯蕴盯着他,突然用力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裴獗嘶声握住她的手。
冯蕴用力缩回来,怒视回去。
“我用了四盆冰,你赔。”
裴獗眉头拧起,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冯蕴收回手,亲自检查他的伤。
盯着他的眼睛,用手指一点一点到处戳。
左仲和纪佑都没有说谎,确实两处都有伤,但伤势不重,最严重的是肩膀那处,也就是她在马车上看到濮阳九细心包扎的那里。
裴獗见她停手,慢慢将手捉住,深深看入她的眼底。
“赔你便是。下手这么狠,真不怕我疼啊。”
冯蕴沉默看他,慢慢抬手,一把将他外袍松开,扯开腰带。
“怎么回安渡也不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