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行一

洛阳行(一)

【林家堡的聘礼在哪里】

日出的阳光漏进窗子里,肖云景翻了个身,伸手抓被子,踢了踢左腿,幡然张开眼,对上一张俏鼻红唇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

啊,这画面怎么好熟悉啊……一定是做梦,做梦……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再睁眼……梦中梦啊,唉……

半晌,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划破罗刹门静谧的破晓。

“好像掌门房里又出事了……”

“但愿这回不是床上又多了个人……”

“小苏啊,你不去看看吗?”

“我刚才好像看到段秋过去了。”

“兄弟们,这是刚出炉的包子,来,藏几个防身,免得今晚又要聚餐了……”

“笨,聚餐要准备的是解药。”

“咦?那不是归无涯吗?怎么匆匆忙忙的。”

“我们还是跟这个去大厅看看吧,那里安全系数比较高。”

“……”一群闲人。

用完早餐,一起来大厅看看什么事能让归无涯这么匆忙。才不过踏上走廊,就听到厅里传出一个响亮却略带了点稚气的声音。

“叫段秋出来。”一个少年拿剑指着归无涯,气势汹汹。

“这里是罗刹门,不是给你寻衅滋事的街头。”

“废话少说,叫段秋出来见我。”

“容在下再提醒一句,这里是罗刹门,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你要找人请去衙门。当然,如果你想来谈生意,请遵照正常手续办理。”

“我不是来谈生意也不是来找人的,我是来见人的,我知道段秋在这里,你叫他出来见我。”少年嗓门一声盖过一声,颇有见不到人誓不罢休的意思。身后跟着的一群仆人,个个面带惶恐,轻声劝着,“少爷,您别闹了,跟小的回去吧。这个是罗刹门,这些人都不是善男信女,您要是有个好歹,小的怎么回去和老爷交待……”

“我让你们别跟着我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今天我非要见到他不可。”少年虎目圆睁,握紧了剑,摆开了动手的气势。

一早被叫来说是有人闹场,归无涯已经很不爽打扰他用餐了,还要他好脾气的应付一个莫明其妙的小鬼,简直是笑话,来砸场子是吧,想打架是吧,老子奉陪。

前不久刚经历过一场欧斗的大厅又接受了一次洗礼。

此刻围观群众心中只有一句话:真是掌门和段秋一回来,罗刹门就热闹不断。

“主人~”

“别这么叫我,也别跟着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我把自己签给了你两年,不叫你主人叫什么。再说,我不在你这儿,我能去哪儿啊~”耶悉茗小步紧跟,委屈的语气,活像一小怨妇。

“那你也不用早上一起来就蹲我床前啊!!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我这不是尽小厮的责任,给主人准备早餐,然后叫主人起床,谁知道那么巧我刚要叫你,你就醒了……”

“完了啦,刚又被段秋看见了,我的十两九钱五分六厘七文永远拿不到了,不对不对,现在是我欠他十万两黄金减十两九钱五分六厘七文,啊——不活了——”

“如果你是怕大师兄生气的话,你刚吃饭的时候我已经跟他很~诚恳的谈过了,他同意我留下来了。”

“……”

“……”

“那我更完蛋了,天知道他又想出什么花样整我了?”肖云景一路抱头痛苦的往前冲,好像有听到耶悉茗喊了一声‘小心’,接着脚就被门槛结结实实的绊了一跤,脑门撞开了围堵的人群,一头扎进了归无涯和一少年的欧斗中。

“掌门!”

“掌门师父!”

“肖云景!”

“林思贤!”

然后是耶悉茗一声饱含担心的‘主人’。

全场一片肃静。

“掌门师父认识他?”

“段秋在哪里?”

“主人??”

“啊?”

“呃……”肖云景汗。

“哦~~~原来如此~~~”经过肖云景的叙述和林思贤的补充以及耶悉茗的解释,众人大致明白了这个过程。然后由苏行之带头,用暧昧不清的视线打量着林思贤的少年英姿,虽然刚才凶了点儿,现在看他安静的样子,不失为一个可人儿,尤其是那不服输倔强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喂喂,口水流出来了……”肖云景很丢脸得提醒自己的门人,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去看归无涯,果然后者的鼻孔有抽畜的征兆,刚才光顾着生闷气打架,倒真没注意到这个少年的长相。

越看这群人肖云景越觉得丢脸,难道果真是罗刹门只有蓉蓉这个偶尔出现、一出现就要搞出点谁和谁绯闻的疯子,和动不动就要做人肉叉烧包的屠大娘两个女人,所以才搞得大家心灵空虚,转而走向禁忌之爱的路途吗????

“肖云景,段秋人呢?”林思贤无时无刻不在提这个话题。

“他啊,我不知道,早上起来的时候还看见,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大师兄的话,应该在梅园吧……”不知哪个混蛋多嘴了一句。

林思贤一把拎起了肖云景的衣襟,“梅园在哪里?带我去。”

“……知道了啦……”丫手劲那么大!肖云景控诉得瞪了一眼袖手旁观的门人,这群家伙就等着看戏了。

耶悉茗表示爱莫能助,他想帮,可也要有实力才能帮啊……

已是晚春,梅园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凌寒的梅花都谢了,不知名的明黄色小花开了一地。

站在月洞门口,肖云景迟疑的停下了脚步。

“怎么?”

“这里就是了,你自己进去吧。”

“……”林思贤看似冲动,却也并非莽夫,肖云景踌躇的态度让他多加了一个心眼,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粗鲁的推了肖云景一把,“带路。”

“不要。”肖云景斩钉截铁得拒绝,开玩笑,天知道今天进去了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里面有吃人的老虎吗?”林思贤毕竟心智还未成熟,虽然这个比喻有点幼稚,倒是十分的应景。

肖云景诚实的点头,笑面虎,也算老虎吧……

“走,别耍花样,小心我……”林思贤拔出剑,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把剑刃贴上了肖云景的脖子。

“喂,小朋友,别给脸不要脸,得寸进尺!老子我看在你是林家堡的二少爷才给你三分薄面,别以为我不动手就是怕你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当然,我不是兔子。”肖云景真他妈想甩自己一个耳刮子。

“……”林思贤沉默了。竹林里没能如愿向那个人展示自己已经不是四年前的爱哭鬼了,武道会上又因为那个人弄虚作假失之交臂,抛下一切不顾家里反对一路追到这里,难道就放弃了吗?

“那个……问你个问题,你别介意哈……”肖云景怕是又嗅到了什么商机,贼眼珠子转个不停,“你该不会……喜欢上我家小秋了吧……”

喜欢?!

轰——仿佛纠缠了许久的问题被一语道破。

为什么自己要为了一句话不惜违背家训执意拜师习武?为什么自己加倍努力出师后那么渴求和那个人交手?为什么竹林里被那个人叫做‘爱哭鬼’会感到心口甜甜的?为什么武道会上他故意诈输后自己会那么生气?为什么离经叛道也要找到他让他和自己再比一场?为什么自己那么想赢他?征服欲,是征服欲吗?还是说,这已经代表,自己喜欢上了他?从那次他告诉哭着的自己‘等你长大了再来找我’,就开始了吗?

“四年,整整四年,我……我……”林思贤丢了剑,不受控制得抱着自己颤抖起来,眼泪哗啦哗啦乱飙。

又哭上了……肖云景转头对着赶来的耶悉茗调侃道,“介绍给你们临春班班主,保证红遍大江南北,比你还会哭。”

“唱戏不是比谁更会哭的。”耶悉茗很富有自尊的反驳了一句,“他这么个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相对于罗刹门里这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杀手,耶悉茗会作此颇有良心意味的评价,说明这孩子的秉性其实还挺纯良滴,就是获取钱财的手段不道德了点……

“帮帮忙,搭把手。”肖云景企图抱起哭得昏天暗地的人,发现有钱人家就是吃的好,完全抱不动,只好和耶悉茗人手一只胳膊,扶进了梅园。

“不是说梅园安全系数为0吗?怎么我们走到现在都没遇上什么陷阱?”

“笨,也不看看你是和谁一起走的。”

“那你刚才还一副抵死不进的表情?”

“你以为我喜欢来这里啊,看见这些梅树就想起我的雪凝妹子。”

“怎么你还有个妹妹?这名字听着怪耳熟的……”

“谁是你妹妹。是我的初恋情人,不过现在不是了。”

“如果现在还是,就是掌门夫人了。”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说话没大没小。”

“哦,我想起来在哪里听过了。那晚你喝醉酒,抱着我的时候嘴里喊的就是雪凝妹子。当时气得我一脚就把你踹下床了,抱着风华绝代的本少爷居然还敢想别人。”

“……”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啊——喂,肖云景,你怎么不说这里有个洞啊……”

肖云景勉强维持住林思贤压在自己身上的体重,朝着陷阱内的人狡猾一笑,“活该,谁让你踹我那一脚。”

“……”看着肖云景用三个巴掌拍醒哭晕过去的林思贤后离开,耶悉茗仰天拉开了嗓子,说唱兼具的嚷道,“有个人在喊了雪凝妹子后,还叫了十几遍的‘秋’哦~~~~”

扑通——这回轮到肖云景掉陷阱里头去了,像只野猪一样被倒掉在树上,冲着不远处的地洞呐喊,“耶悉茗,你丫再胡说本掌门割了你舌头。”

耶悉茗吐了吐舌头,他没胡说,只不过他没把那‘把我的十两九钱五分六厘七文还给我’半句话说出来得了。

林思贤对眼前的情形一脸莫名,刚自己哭得七荤八素,醒来后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看不懂肖云景和耶悉茗这在演什么。

一颗石子‘嚓’的一声打断了吊着肖云景的绳子,眼见着落地的方向翻起一块插满了尖刺的木板,这要是扎上去铁定千疮百孔小命玩完。林思贤才意识到这危险性,就有人先他一步救下了肖云景稳稳的落在安全地带。

“咻~耶悉茗,你丫再敢胡说,老子就把你宰了喂猪。”肖云景一落地,立刻跑到耶悉茗掉落的陷阱边狠狠出了口气。

“喂,别走,先拉我上去啊——”

“哼!”肖云景一手抓笑容满面的段秋一手抓表情呆滞的林思贤,头也不回得朝园子里走去。

落座在园中八角亭的石凳上,肖云景正儿八经的开始他的媒婆工作,林家堡丰厚的聘礼正在朝他招手~

“这是段秋,本人座下第一弟子;这是林思贤,林家堡拥有一半产权的二少爷。”

“……”

“……”

“……”为什么气氛这么压抑呢?那边那个,我什么都没说呢,你脸红什么;这边这个,我才不过说了一句,你笑得那么心知肚明干吗?

“咳咳,这个,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聊哈……”肖云景有不好的预感,先撤再说。

“等等。”段秋叫住了人,欺近肖云景的身,右手暧昧的环过后者的脖子,连双方的鼻息都能感觉到,轻轻的抬手,拍去右肩的一叶春草。

“……”肖云景看看近在眼前的笑颜,翻了翻眼睛,掉头走人。

“从正面拿走,不是更方便吗?”明明在刚才就已经有了答案,林思贤还是不死心得想要亲耳听到对方亲口说出。

“我喜欢。”

喜欢?是喜欢用那样暧昧的姿势还是喜欢那个姿势的对象?

“段秋,你欠我一场比赛,如果你是男人,这次就堂堂正正的跟我打。”

夜色迷人,月光清凉。

“明明早上带他过去的时候挺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肖云景满心欢喜等待明天林家堡来提亲的好消息,谁知半夜等来一个足以打击他自信心的信息——林思贤和段秋约在明天晌午之后决斗,并且还要签什么生死状。他第一次做媒,不是这么失败吧……

根据门中好事者的来报,肖云景在外面的一颗树上找到了借酒浇愁的人。

“喂,小朋友,这酒是要钱的。”肖云景开口总离不了钱。

“别叫我小朋友……我,我十八嗝~已经长大了……”林思贤抱着酒坛子,一边打响嗝,一边对月抒情,“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原以为一醉解千愁,却不料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

“……”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沟通有障碍,学识有代沟,鉴定完毕。你要在这儿晒月亮吹夜风耍酒疯吟诗作对,你就一个人晒月亮吹夜风耍酒疯吟诗作对吧,老子才懒得跟你一起晒月亮吹夜风耍酒疯吟诗作对。(……这个,偶自PAI)

“站住,肖云景,你站住,你别走。”

“哇,你喝了多少啊,这可是二十、不对,五十年的陈酿,很贵的。”夸大其词肖云景永远不含糊,停下脚步转身,一股酒味迎面而来。

“我林思贤穷的就只剩下钱了,你担心什么,嗝~”又一个响嗝。

“有钱就好说了,你林二少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慢慢喝,我不打扰。”

跟个酒鬼说话是自讨没趣,肖云景掉头走人,后领却被一把拽住。

“他喜欢你。”这句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酒坛子早被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可我比较喜欢像你这样有钱的公子哥……”肖云景想也不想得回答,林思贤一愣,肖云景连忙又加了句解释,“我指的是你的钱……”

“那我把我所有的钱给你,你把他给我……”

跟酒鬼说话果然没有道理可言。

“好不好?好不好?”

拜托,大哥,你别晃我身子了,脑袋都晕了。

“你说好啊,你答应我啊,你不是只要钱吗?”

前提是本掌门能做主的话……

老天爷,虽然我肖云景从来以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为荣,但我今天不是真的要欺负这个烂醉如泥的家伙,我也知道您老心地善良一定不会看我让一个酒鬼被自己的衣襟勒死,您老善解人意一定会理解我这么做的原因……

把拳头伸到唇边‘哈’了两口气,肖云景一拳打了过去,这回林思贤真的是烂醉如泥了。

唉,虽然在本掌门的世界观中钱可以交换一切,但对有些理想主义者是行不通的……

肖云景路过梅园,颇有伤春状态的叹了一声,他那骗了自己纯洁心灵的雪凝妹子哟,起码你走的时候把我送你的那对玉镯子留下呗……

晚风飒飒中,一阵诡异的叫声自梅园深处传来。

“好饿啊……有没有人啊……我好饿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肖云景双手合十,拔腿就跑。乖乖,他什么都没听见……

无边的月色下,梅园中不断传来声声哀鸣。

“呜呜呜,肖云景,你不得好死……到底这里有没有人啊……谁来把我从这里拉上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