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我行这句话森冷如冰,众人的心都应声发抖,也将目光落在了卓凌风身上。
群豪皆知以日月教的实力,要灭大小猫两三只的华山派,易如反掌,所不同者只是再跋涉一番而已。
就日月神教今天这声势,华山派无论回去做多少布置,怎样防备,也都是徒劳。纵然风清扬仍然在世,日月神教也定能将之杀得干干净净。
毕竟一个人武功再高,又如何对抗的了人海战术?
以前五岳剑派和日月教为敌,五派互为支援,一派有难四派齐至。
饶是如此,百余年来,也只能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这还是日月教忌惮少林、武当、丐帮、峨眉、昆仑、崆峒、青城等各大派,生怕被人偷家,并未全力攻伐的原因所致。
目下五岳剑派内忧外患齐齐暴露,实力最为雄厚的嵩山派,少了多名高手,实力大损。
任我行说要将华山派杀得鸡犬不留,无论卓凌风去与不去,都是同样的结果。
不过一些见识卓绝之人却明白,他问这事却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
这代表了立场、态度等等东西。
“华山玉女峰”几个字从任我行嘴里说出来,卓凌风就呆呆站在那儿,神情十分茫然。
他着实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
任我行去华山干什么?
难道是去吃席?
还要让自己去!
离远之人看不到卓凌风的表情,但封禅台上的人看的却是清楚,见他呆若木鸡的样子,一些人心下冷笑,心想:“这下有的你受了,看你怎么办?”
冲虚摇头一叹,道:“可惜,可惜……”说至此,他已黯然说不下去了。
只有他懂心怀抱负的卓凌风,内心不知陷入了多大的恐慌。
方证大师合十说道:“卓大侠或许没有听明白,任教主是要将华山派斩尽杀绝,问你是否与他同去。”
冲虚又看向任我行,喟然道:“任教主,何至于此,你何苦如此威逼令婿,你让他今后何以自处?”
任我行面寒如冰,道:“我怎么逼他了?
其一他和我女儿情投意合,天下皆知,我答允将盈盈配他为妻,他为本教料理强敌,难道不该。
其二,岳不群与华山派屡次渺视于我跟他,我翁婿二人做出反击,合情合理,何谈为难?”
日月神教教众当即随声附和。
丐帮帮主解风宏亮的声音拔众而起,说道:“任教主,此言差矣!
卓大侠出身全真,全真教主重阳真人的七大弟子,分别创建了全真七支。
即宗祖马钰的遇仙派,宗祖谭处端的南无派,宗祖刘处玄的随山派,宗祖丘处机的龙门派,宗祖王处一的嵛山派,宗祖郝大通的华山派,宗祖孙不二的清静派等七派。
你让他与你上华山,看着你灭华山派,如何不算为难?
你让他有何面目,去见恩师与列祖列宗?”
这些武林掌故并非人尽皆知,很多人算是第一次听到,均是大为震惊。
这时间,场上所有人也都明白了,岳不群为何这么有种。
之前就有人想着岳不群在这里与卓凌风、任我行针锋相对,虽说大涨声望,但他就不怕华山派做了第一个献祭的炮灰吗?
原来根子是在这里!
岳不群先前笃定正道武林不会与他翻脸,那么魔教与他翻脸,有卓凌风挡着,他能有多害怕?
反之,他怕的反而是少林、武当这些正道门派,将他华山派给抛弃了,完全没怕魔教!
毕竟卓凌风只要不想成为欺师灭祖之徒,这事他就不能不管!
任我行冷冷道:“解帮主,你当我不知我女婿与华山派的渊源?
可他们属于同源异流,华山派经过二百多年发展,从武功到为人处世,与昔日的全真教早就没了关系,又岂能相提并论?
今日做个了断,算什么忤逆?”
岳不群笑了笑,道:“任教主,岳某人反对你们,没想着要靠卓凌风让我华山派度过大难,如此让你翁婿失和,悖逆人伦,世人不齿,我岳不群不屑为之!
可你有些话却是错了!”
任我行眉头一挑:“哦?”
岳不群正色道:“你可知全真教主张儒、佛、道三教合一,即以“三教圆融、识心见性、独全其真”为宗旨。
全真七子虽然各创一派,但教派思想和修炼方式大致却是相似,只是分为了内修与外修两道。
即所谓清静无为,去情去欲,修心炼性,养气炼丹,含耻忍辱为内修“真功”。
以传道、济世、度人为外修真行。
功行两全,证圣成真,谓之“全真”。
而我华山派虽经二百多年发展,与大通真人当初所传之功有所差异,然根本却是从未变过。
就比如我华山派内功的根本特性,就讲究修心炼性,厚积薄发,以及我华山派的秉持思想,就是养吾一口浩然正气,心怀济世救人之念,为此含耻忍辱也在所不惜,这本就是全真教义。
无非我华山派现在走的是外修,只是与如今马祖、丘祖等其他六脉行内修之道,不同而已!
而我华山派今日闭门封剑,转为内修自身,更是不违全真教义!
你说全真教与我华山派没有丝毫关系,这‘丝毫’二字可得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了。”
岳不群是胸有成竹的。
他华山派数百年来,历经无数险风恶浪,也能屹立不倒,凭的是什么?
不是武功超凡,而是根脚太深!
华山内争不说,都是自家人!
可无论外敌再是强大,他华山派再是势危,也都没人敢对他们动强。
为何他明知左冷禅野心勃勃,他也少收弟子,而且对方也只敢偷偷摸摸搞小动作,比如派奸细、利用剑宗夺位,也不敢将他华山派给灭了,重新扶植一门。
固然是嵩山派注意影响,何尝不是忌惮华山派的根脚。
要知道百年前,武林六大派是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华山、崆峒,其他四岳门派都处于名不见经传呢!
而少林、昆仑、崆峒都是立派久远的门派。
武当几十年内声名鹊起,能与少林寺分庭抗礼,是因出了一个横压武林一甲子的“天下第一高手”张三丰。
峨眉则是因郭襄身为大侠郭靖小女儿,武林中人人敬重其父,所以在创派之初,就压住了同在蜀地的老字号门派青城派。
至于他华山派,则是因为全真教余威尚存,哪怕出了个卑鄙无耻的掌门人,也照样是响当当的大派。
因为全真教虽然没落了,分了七大支脉,几乎都转为内修了。可那些人只是不理江湖之事,不代表只修道,不会武功,也不代表就永远消失世间了。
若华山派道统真有覆灭之虞,纵然互相没有感情,可为了孝义二字,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也不能坐视不理!
人之所以是人,就是有伦理道德,若不讲孝义,又何以为人?
这是谁都懂的道理!
任我行气得须眉皆颤,一时之间也愣住,没有说出话来。
岳不群这番话,有错吗?
以任我行的见识,自知一点也没错,这真使他感到理屈气短,脸上无光。
任我行面色阴寒如冰,猛一回头,看着卓凌风,厉声问道:“岳不群这伪君子该不该杀?”
此时,群雄静望着卓凌风如何处置此事。虽有近万人之多,却是鸦雀无声。
卓凌风面寒似铁,一双眼睛如两柄泛寒光的利剑,直望定岳不群,默然阴森,一语不发。
众人也都听着他的答案,因为他们皆明白,这一句事关武林格局了。
这样的等待,一刹那等于一年、十年之久!
终于,卓凌风缓缓说道:“该杀!”
众人等了半天,竟然是这两个字,齐齐发出惊噫之声。
岳不群更是紧盯卓凌风,不胜愕然。
别人都想明白的事,卓凌风自然更明白。
岳不群在这里肆无忌惮,根本原因就在这里。
华山派名门正派,“君子剑”名声不差,纵有人认为他是伪君子,可没有恶行不是?
论迹不论心吗!
他先天上就有正道武林做为臂助,又有自己这个全真门人,还与魔教关系非浅,
他又怕个什么?
将华山派灭了?
呵呵,别人不说,你卓凌风以后就等着被戳脊梁骨,全真罪人的名头跑不了了。
当然,也正因卓凌风想到了这点,才觉得此人该杀!
岳不群就是以一种有恃无恐的态度,在肆意妄为,博取武林声望,这种人着实可恨!
但他还不能杀!
任我行面色一缓道:“照你说来,那你会跟我一起上华山了?”
盈盈听解风说了全真教与华山派的渊源,如何不懂这事对于卓凌风意味着什么,不由芳心乱跳,向他转头看去。
卓凌风也刚好向她瞧来,盈盈心中一酸,眼眶登时红了,涩声说道:“你、你……”
卓凌风摇了摇头,截断她的话头,道:“无论什么事,都有解决办法的,你不可先乱了阵脚。”
随即大踏步走至任我行面前,深施一礼,道:“岳父,您雄才伟略,世所罕见。
这成就东方不败的天下第一奇书《葵花宝典》,您能当众撕毁,就是不希望贪婪愚妄的人们再受伤害,这是有大爱在心,不愧是大英雄大豪杰!
您肯定明白,岳不群表里不一,其心不正,固然该死,但华山一门却是无辜……”
任我行突然一摆手,哈哈大笑起来,忽地笑声一敛,冷冷道:“你不用给我带高帽,你要说什么我也懂?”
又道:“那我问你,只杀岳不群一人能行吗?你看看他的做派,这一门人维令是从!”
说着一指令狐冲,道:“这小子学了风清扬的剑法,本该是个玲珑剔透之人,结果被岳不群当刀使,还甘之若怡。
你说,杀了岳不群,他会不会报仇?
他现在武功修为尚浅,可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他将紫霞神功与独孤九剑集于一身,你我或许不惧,但旁人呢?
这小子看着豪侠仗义,但从刚才的表现来看,实际上也是一肚子鬼心眼,跟岳不群如出一辙。
他为了要报仇,对我们什么卑鄙的手段都能用得出来,你信吗?”
卓凌风对这个倒是认可的,令狐冲若是为岳不群报仇,什么手段都会用!
他可不是一个传统的正人君子。
任我行再一指华山派弟子:“你再看看这些人,眼睛瞪的就像乌眼鸡一样,还不如一劳永逸!”
这话是不错,但卓凌风岂甘缄默,当下剑眉一挑道:“但也正因如此,就放岳不群一次又何妨?”
任我行一瞪眼,道:“放过他?你脑子坏了?”
卓凌风摇了摇头道:“岳丈,方证大师与冲虚道长退了一步,岳不群再是以直邀名,他也说了华山派封山闭门,不再参与江湖中事,你因一时之气,要灭华山,正道武林其他各派,岂不人人自危?
这场大战一起,真的会有赢家吗?”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齐齐点头。
你今天能灭华山,明天就能灭我?
唇亡齿寒的道理,谁人不懂?
安能坐视不理?
任我行怒极,叱道:“完全是一派胡言!莫非我为了这个,就得忍受岳老儿对我的不敬之言?”
卓凌风道:“岳丈是与风清扬老前辈、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这些人物平辈论交的前辈,就拿岳不群当个无知小子,放了又有何妨?
他人只会赞你心胸开阔,为了化解武林风波忍辱负重,莫非谁还敢说三道四不成?”
紧接着又凝声成线道:“岳丈,那令狐小子会独孤九剑,代表什么你肯定懂,明打明的神教,自不惧风老一人!
可那老头什么性子的人,你也应该了解,他会傻的站出来,上演一出一人挡千吗?必会暗地里报复神教,那神教损失得多大?
您如今初掌神教,人心尚且不稳,若吃了这闷亏,教内人心思痛,您承担的起这风险吗?”
卓凌风这话只有任我行一人听的清楚,任我行脸色一变再变,也聚音成线道:“可我话都说出去了,你让我如何下台?”
卓凌风道:“您继续怒斥我,小婿绝对给您一个台阶下,不叫您失了面子。”
众人就见翁婿两人对目瞠视,还没有一个确定,大家都等着结果。
突然任我行一拍坐椅,豁然起身,怒道:“我任我行纵横天下,偏偏不惧威胁,我非要灭了华山派,你要怎地?”
卓凌风朗声道:“岳丈,所谓‘千劫一念,一念千劫’。
人在江湖,谋利求名,乃是人之常情,可真的值得吗?
不知有多少人为此牺牲性命,搞得鸳鸯折翼,连理断枝,到头来争到了,亦是一场空。
人生苦短,称雄称霸,能如何?
金银财宝堆积成山,富埒王侯,又能如何?
武功再高,百年大限一到,都是一场空!
所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那些千古帝王生前无上荣耀,呼风唤雨,可在垂死榻前的那一刻,却什么都带不走。
他们的心里绝对比普通人,要失落的多、要痛苦的多、要害怕的多!
这才有了秦皇、汉武想要长生不老的妄念,您说对吗?”
卓凌风侃侃而谈,大大地冲淡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再是狂傲无比、桀骜不驯之人,脸上也莫不透出沉思之色。
盈盈俏目凝视着卓凌风,眸子里的奇异光彩不停闪动,只有她知道卓凌风为了自己,放弃了多少。
他是真的放弃了本应有的梦想与渴望。
就是群雄也是心有所感,不说别人!
就是今日见到的左冷禅。
堂堂五岳盟主,嵩山掌门,他威风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结果今日一招不甚,命丧嵩山。
他自己的性命与门派的荣耀,什么都没了。就是他的夫人、儿女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说!
毕竟左冷禅一生结了多少仇家,谁知道?
他活着无人敢惹,他死了,儿子又不成器,不是泯于众人,就是被仇家所杀。
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再大一点,王朝的开国之君那么厉害,但死了以后,却有人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护不住。
这还是没有改朝换代的情况下。
遇上改朝换代时,更甚者,血脉被诛绝的都有!
而卓凌风说出这番肺腑之言,他心中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却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饶是任我行早被卓凌风说的打消了屠灭华山派之心,听了这话,也愣了一会儿。
因为他也是个人,不是原轨迹中那个为了夺回教主之位瞎了一只眼的残疾,心里也没有那么扭曲变态。
而且卓凌风不是令狐冲,他的出身与名望比之大了不知多少,却对任我行很是尊敬。
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硬顶过一句,都是顺着他,这让任我行本就很有满足感。
再者卓凌风这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其中有八个字“鸳鸯折翼,连理断枝”直让任我行产生了共鸣。
他不由想到了自己,他也年轻过,曾经也有过一段平静无波的爱情生活。
他的妻子绮年玉貌,自己武功高强,睥视宇内,羡煞旁人。
二人有比翼双飞,朝夕不离,恩爱逾恒的日子,也曾舟行于海,并肩操桨,依偎山头,坐看云起;睡卧林泉,大地为床……
然而有一天,自己也尝到了鸳鸯折翼,连理断枝的滋味。
他身为一教之主,要多少女人就能有多少女人,可除了盈盈的母亲,他再无旁的女人。
然而没了她,自己位高权重,又是人生得意之人,难免行事有些任性,心目中只知有己,不知有人!
为所欲为的后果,就是积怨招侮,敌人越来越多,朋友越来越少!
后来,终究被东方不败夺了教主之位。
若非自己当年太过嚣张,东方不败怎能轻易得手?
想到这里,他突然智珠一转,不紧不慢道:“我若下定决心,必要你亲自助我灭了华山,你当如何?”
卓凌风不禁一呆,这老丈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现在你该就坡下驴才是。
任我行面色一变,厉叱道:“回答我,我若执意要灭华山,哪怕有什么全真遗脉、前辈耆老重出江湖,老夫仍然要跟这所谓的正道武林开战,你要怎么办?”
卓凌风尚未开口,却见盈盈看向封禅台上的各大掌门人,莺声呖呖地道:“你们各个都是鼎鼎大名,侠名满天下的正道门派掌门人,面对这场武林争端,莫非就大睁白眼,干看着……卓公子一人在这里,为大家劳神卖命吗?
难道非得让我们自一家分崩离析,你们才满意吗?”
她心中含怒,虽是直责这些掌门人,却也吐属优雅,只是她带着伤感之情,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里,早已含着满眶眼泪。
盈盈知道了原轨迹中的令狐冲面对这种场面,选择了让她爹死。
无论卓凌风会怎样选,她都不愿意听。故而她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她这突然的发难,使当场之人也是大大地一愕。
“盈盈,这是男人之间的事,跟你女儿家没关系。”
盈盈被父亲这句呵斥说的,下意识后退两步,她盯着父亲,脸上血色全无,簌簌发抖。
其他人看到任盈盈的反应,不胜愕然。均想:“你在害怕什么?”
任我行看着卓凌风慢条斯理地道:“亦或者你师父静极思动,也想独霸江湖,号召全真遗脉联合武林正道灭我神教,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在你心里究竟是你师门重要,还是我跟盈盈重要,这个答案在老夫这里,比灭不灭华山却要重要的多。”
卓凌风眉头一皱,再次聚线成音道:“岳丈……”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任我行的眼光中,似乎有两支利箭,直要射进他的心窝,任我行打断道:“这个答案老夫很好奇,你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必须得有个交代。
毕竟我能放过别人,不代表别人就能放过我,若有这一天,你帮谁?。”
他语调虽是不疾不徐,但口气却是强硬无比,毫无转圜余地。
卓凌风懂了,任我行可以放过华山派,但关于自己的心在哪里,还是很看重的。想了一想,喟叹道:“我定会竭尽全力,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任我行一摆手道:“你不要转移话题,我说的是,你没有能力阻止,你会怎样选。”
卓凌风看向盈盈,就见她早已珠泪盈眶,出了一口长气,苦笑道:“卓凌风幼秉师训,若真的这样,我若帮你一统江湖,有违恩师多年谆谆教诲,苦心栽培,是为不孝。
为了成就个人野心,为虎作伥,是为不义,争端开启,江湖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能独善其身,必然生灵涂炭,更是不仁。
他用俊目一扫正派掌门,说道:“我若帮着师门、正道,必然要跟岳父你翻脸,盈盈在中间难做。
为此我抛弃她,是为不义;若不抛弃她,却对付你,是为不孝。
与正道对付你们,同样改变不了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斗,还死的人还是要死,亦是不仁之举。
那似我这等不孝不义不仁之徒,又有何面目面对世人,立于朗朗乾坤之下,心里难道不亏?”
说到这,满是苦涩道:“出现这一幕,似我这种无法两全之人,除了死,莫非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岳丈!”
卓凌风武功高深,仪表堂堂,真如玉树琪花,神采照人,可这时的他却脸灰唇白,两眼无光,看着就像是一个活鬼。
任何人都看得出,显见这一场毫无意义的质问,伤透了这位诚实仁厚、心地光明的少年侠士的心!
任我行也不例外!
这不是卓凌风装出来的。
他都不愿去追求长生了,却还要在师门与魔教之间做选择,他除了死,还能做什么?
杀师父还是杀任我行?
无论挑起事端的人是谁,自己都没的选。
有些人的罪,真不是谁都能裁决的。
亲亲相隐,以及法律中的回避制度,就是避免出现悖逆人伦之事发生。
盈盈看到卓凌风面白如纸的痛苦模样,站在那里仿佛摇摇欲倒,再也不能忍耐,泪水从面颊上直流下来,不由戟指怒斥各位掌门人,急道:“你们这些人平时道貌岸然,各个都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决心,但一各个都是只顾自家兴衰,今日若不有个交代,你们这些人和你们的家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是真怕有爹爹说的那一天。
毕竟她爹变了,她亲眼见证了这个过程,而卓凌风那不着调的师父,谁又敢保证不会变?
他若脑子一热,出来振臂一呼,要灭魔教,可不就是逼着自己情郎死吗!
任盈盈这话说得,不少人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面现愧色!
群雄也醒悟了各人的处境,更明白了这事有一方成真,武林各门派命脉,都将不保。自己想要独善其身,怕是想多了。
方证大师合十说道:“任小姐责备得是,卓大侠有一死警醒双方至亲之人,而塞天下祸源的仁人心怀,敢不教人佩服?
老衲代表少林寺请求任教主收回成命,还武林一个太平吧?”
冲虚跟着道:“任教主,令婿有如此胸襟度识,你我双方化干戈为玉帛,那是造福武林,泽流百世的事,你就应下了吧?
贫道也求你息了争胜之心吧?”
一待冲虚说完,解风也道:“任教主,你与令婿都是当世一等一的英雄豪杰。
可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生灵之人。
杀得人多,却未必算是英雄。
以贵教之实力,若是行侠天下,百姓必然敬之若神,再无魔名!”
卓凌风眼见盈盈两句话便激使少林、武当、丐帮为任我行服软,对自己这个聪慧的妻子好生看重。
向问天说道:“几位,别说得好听。
若日后有人向我教寻仇,或者再称呼我教为魔,怎么说?”
方证大师面色肃然,从袖中掏出一截短小的禅杖,冲虚道人举起拂尘,解风也举起绿玉法杖,三人兵刃合一,齐声道:“若日月教不再与我正道武林启衅,又不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有人敢对日月教寻衅滋事,以魔称谓对其不敬者,少林、武当、丐帮共诛之!”
说着冲虚看向其他掌门人,道:“众位可有不同意见,现在就提出来吧?”
“没有!”
“此举甚好!”
各位掌门人齐齐表态。
谁都不傻!
少林、武当、丐帮三位首脑当众盟誓,人人均知正道武林的意思就明确了,再出来挑刺的,那就不是魔教收拾你的事了。
谁又不是疯了?
冲虚忽地想起一事,转头望向岳不群。
岳不群明白他的意思,慨然说道:“诸位眼前所行,是大有福于江湖同道,名垂青史之美事。
任教主若能答允,的确强于跳梁妄作,荼毒武林之事,岳某愿向阁下与令婿赔罪!”
说着深深一揖倒地。
任我行冷冷瞥了他一眼,不作一声。
卓凌风上前将他扶起,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岳先生不需如此,况且你有些话,是有些道理的,你的武功见识,胆略心地,我卓凌风其实很是佩服的。
当今武林除了寥寥数人,没有几个人比的上,只是一些所谓谋划,其实大可不必!
当年全真教有三千道观,八万弟子,尚且没有独霸江湖之心,更加没有逃过祖庭丢失之恨。
你名声积累不易,华山派弟子被你教的其实很好,最起码人品上没有多大问题。
这样保持下去,必能矫立于世,做一个中兴华山之人,绝对没有丝毫问题!以后出现个人才,未尝不能成就天下第一高手之美名。
需知武学之根本在于内功修为,而你华山派内功其实与我全真教内功同处一源,最看重的是心性,其次才是资质,最后才是努力,你要明白这点。”
卓凌风虽未出家,但深受道家渊冲无为,生死无常的道旨陶冶,更兼心地轩朗,宽厚大气,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这话说的也很是诚挚,绝无讥讽之意。
岳不群见他到了此刻,仍旧这样给自己面子,丝毫没有乘胜追击之意,无异于以怨报德。
心中感激难以言宣,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卓凌风为何年纪轻轻,竟会有这么高的武功与内功,实因他心胸开阔,光风霁月,全真教内功精义深合其性所致。
他修炼一年,顶的过别人十年二十年的功夫,如何能够不强?
自己虽然被称为“君子剑”,在做人却较这位年轻人相去甚远,不由再次躬身下拜,眼眶中泛起了泪花。
方证大师、冲虚道人、解风等正派首脑见了这一幕,也是暗暗赞许。心里不约而同升起一句话:“纵使人间前半苦,焉能扰我赤子心!”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重现当日重阳真人横压武林的壮举。
他若非拥有这种高尚人格,怎能将道家武功修到如此地步。
他骨子里带着一种大慈悲,就是参禅修道的不二人选,也终究理解了,为何“复阳子”这种高道,愿意将之收录为弟子!
盈盈跑到父亲身边,抓住他的衣袖道:“爹爹,他们都让步到这了,你就给一句话吧?”
卓凌风微微一笑,道:“岳丈,倘若就此共释前嫌,诚为不世之功,您的声望也是历代神教教主所不能及的!”
任我行默然不语,眸子中变幻不定,良久方长叹口气,幽幽说道:“你得入我神教,有些事我也力不从心了。”
卓凌风点头道:“只要不开战,我立刻入教!”
“铛”的一声。
任我行长剑出鞘,横剑当胸道:“神教祖师爷在上,弟子任我行今日与中原武林化干戈为玉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若违此誓,自我而下,皆遭横死。”
“教主英明!”
日月神教教众一起山呼,震耳欲聋。
他们难道不知道“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是痴人说梦?
况且正道武林的人,莫非不会杀人?
都只是不得已罢了,现在一听不用为了这个痴想,付出生命,谁心里不高兴?
方证大师一听任我行没说什么十年之约,显然就是终此一生,这可算是意外之喜。
直接笑的眯住了眼睛,眉开眼笑道:“好,任教主真乃大德。”
冲虚道人则道:“卓大侠亦是居功至伟!”
场上万人见这四人盟誓已成,一场泼天大祸消洱,子孙后代都能享福,均感欢忭狂喜。
卓凌风对任我行道:“岳丈,世上没有人喜欢拼命!你看教众多高兴,对你的爱戴那是发自肺腑,您的威望早就超越了东方不败!”
任我行自然也察觉到了,但听了这话,面色立变,回头以两道冷剑似的目光狠狠地瞪住卓凌风,但未容他发作。
盈盈快嘴接过来,笑着道:“又胡说,东方不败的威望一直没有我爹高!”
卓凌风摸了摸鼻尖,尴尬道:“小婿太高兴了,有些口不择言了,还请岳丈原宥。”
任我行哼了一声:“从今以后不许你再提这个人,脑子里也不许有这个人的影子。他什么样子,你……”
说到这里,见女儿在旁,只好闭嘴不言。
卓凌风与向问天盈盈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时就见方证大师走了过来,对卓凌风说道:“卓大侠,我三人还有一不情之请,万望俯允。”
卓凌风笑道:“有何事都但讲无妨,不过大侠二字,切不可再提起!
从今往后,我得守着媳妇好好过日子了,能守住义就不错了,侠行估计再不会有了。”
冲虚道人道:“卓大侠云天高义,今日之后,天下皆知,海内同钦。这个侠字,当今世上唯有你当之无愧!”
他说着就见卓凌风表情古怪。
原来盈盈面皮薄,见他在武林中最有身份的人面前,竟然没个正形,脸上一红,伸手拧在了他腰间软肉上。
卓凌风还不敢运气反抗,疼的直皱眉。
方证三人微微一笑,互视一眼,冲虚道:“这事须得你先应允,我等方能说明。”
卓凌风沉吟不答,目视三人,惟恐一不小心上了他们的当,又应个什么为难之事。
盈盈何等聪慧,自会为未来的丈夫解围,说道:“三位前辈有什么事,我答应你们了,你们但说无妨。”
冲虚笑了笑道:“这事任大小姐应了,可作不得数,须得卓大侠亲口答应才行。”
盈盈听了这话,点了一下卓凌风的额头,嗔道:“你倒是说说,我的话作不作数?”
卓凌风苦笑道:“那必须作数。”
冲虚笑道:“好,有这话,我们一月后见分晓。”
盈盈脸色一板,道:“冲虚道长,你究竟要做什么?骗我们答应了却又不说了。”
冲虚笑了笑,注目方证。
方证双手合十,垂目道:“佛日不可说。”
他就是当世最大的佛,说不说就不说了。
三人笑着联袂而去。
二人虽疑窦满腹,盈盈嘴角一撇道:“好希罕吗?不说便不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