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卓凌风便明白了。
林震南终究不愿让辟邪剑法显于世间,他在原轨迹中,临死还让令狐冲转达一句遗言,这次却因得知内情,闭口不言。
固然是为了儿子,但也要杜绝旁人知晓林远图是个太监之事,这在现代人看来,是迂腐,殊不知这是古人所独具的大孝。
想到这里,卓凌风心中之痛亦难以言喻,扶起林平之缓缓道:“林公子,令尊令堂下世,在下也是抱愧良多,唉!”
林平之摇头道:“卓大侠对我林家之天高厚谊,先父时刻不忘。
你一身揽过我林家祸根,尚且不能挽回先父母性命,这亦非人力所能强求。
何况在下之命亦是大侠与同门相救,赐惠如天,卓大侠不必抱憾!
只是在下虽有满腔热血跟一颗复仇的心,但武功不济,只能以家传剑法以试敌锋。”
卓凌风见他双眼红肿,泪眼汪汪,点点头道:“林家剑谱所藏之地,昔日你父亲的确告诉过我,就是希望能以剑谱换我授你一身正宗武学,让林家可以堂堂正正的矫然自立!
毕竟伱曾祖英雄一世,令尊也不希望林家就此而绝!
而今你已卓立成人,他罹难之际,都不愿告诉你辟邪剑谱之事,其实就是希望你好延续林氏一脉香火。”
卓凌风知晓林平之明白父亲不告诉他辟邪剑谱收录之地的用意,他却说自己要学辟邪剑法,未尝不是想要一个保证。
故而直接就将话说明,言下之意就是纵然以你家剑谱换,我也不会扔下你不管,你大可放心!
林平之扑通一声跪倒,头触于地,哽咽不能成语,颤声说道:“林平之先代亡父母,叩谢卓大侠高谊隆情!”
卓凌风将他拉起,叹了一声道:“你家遭此惨祸,我心悲痛之深,决不在你之下,无论是为了你还是我自己,左冷禅我都不会放过!
你切不可钻牛角尖,伤了自己身子,令尊令堂在地下也不会安生!
当下我们先将令尊令堂发送了,再言其他!”
林平之实际上就是怕人走茶凉,毕竟对卓凌风有恩的是父亲,不是他。一阵激动过后,心中也逐渐平复下来,点头道:“是!”
两人出了镖局,请了一帮专业人士,奉上孝衣孝帽,纸钱香马等送终之物。
这帮人处理丧葬事宜的轻车熟路,利手利脚地为尸体易好寿衣,收敛入棺、送埋安葬。
林平之在坟前自又是一番痛哭,哭得气咽声变,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过了三天,见林平之有所好转,卓凌风才道:“你带我去你们林家的向阳巷老宅!”
林平之奇道:“向阳巷老宅?那边早就没人住了,没什么要紧物事的。”
卓凌风道:“我们去取辟邪剑谱,也好让你知道,卓凌风所言非虚!”
林平之忙摇头道:“在下绝无此想!”
但又想着:“向阳巷老宅这五个字,定是我爹爹告诉他的。即使福州本地人,知晓我林家祖先的老宅是在向阳巷的也不多。”
卓凌风笑笑不语,拉着他出了林家。
卓凌风深知若不让林平之亲眼看一眼《辟邪剑谱》,他心里必有疙瘩。
原轨迹中,令狐冲告诉了他爹遗言,学了独孤九剑,他嘴上不说,心里也认为令狐冲偷了他家的辟邪剑谱,才能剑法大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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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后偷听到了岳不群夫妇对话,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令狐冲。
福州城中街道纵横,林平之带着卓凌风东一转,西一弯,走过很多岔路,在一座石桥之侧转入了一条小巷。
一路上,卓凌风觉察到有人跟踪,也不理会。
两人走到小巷尽头,就见一座大屋黑门白墙,墙头盘着一株老藤。
林平之道:“这就是我家老宅!”
卓凌风点点头,两人越过高墙,进了院子,就见屋内有好多屋子。
卓凌风道:“佛堂在哪里?”
“佛堂?”
卓凌风见林平之一脸疑虑,当下淡淡一道:“我告诉过你,林前辈以前是个和尚!”
林平之便即恍然,当即跑向后院,最后到了西北角一间房前,“咯吱”推开门,走了进去。
两人一进去就见佛堂居中悬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达摩老祖背面,自是描写他面壁九年的情状。佛堂里有极旧的蒲团,桌上放着木鱼、钟磬,还有一叠佛经。
卓凌风不由想到林远图叱咤江湖,但到了白发苍苍之时,坐在这间阴沉沉的佛堂中敲着木鱼念经,那心境可着实寂寞凄凉。
自己若不能完成“集运珠”所需的声望值,无论武功练的再高,也难免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最多,他面对的是达摩,自己面对的是王重阳,亦或者是她……
可这是我想要的吗?
卓凌风一时间思如走马,就听林平之道:“卓大侠,在哪里?”
卓凌风这才回神,目光定在了那幅达摩老祖画像上,林平之便要去抓那画像。
卓凌风喝道:“且慢!看他的手指!”
“这……”
林平之就见画像上的达摩左手放在背后,似是捏着个剑诀,右手食指指向屋顶。
卓凌风对准达摩食指所指之处,轻轻拍出一掌,砰的一声,屋顶泥沙灰尘簌簌而落,同一时间,一团红色物事从屋顶洞中飘了下来,却是一件和尚所穿的袈裟。
卓凌风飞身纵起接在手中。
林平之凑了过来,大喜道:“这是……辟邪剑谱。”声音也发颤了。
卓凌风摊开袈裟道:“你瞧前面!”
林平之凝目瞧去,只见袈裟之上隐隐似写满了无数小字,最先一句便是‘武林称雄,挥剑自宫’,一瞬间面色苍白,嘴唇颤抖。
卓凌风也没多看,又将袈裟扯了一下,道:“你再看后面。”
林平之就见剑谱之末,林远图亲自注明,说他原在寺中为僧,以特殊机缘,从旁人口中闻此剑谱,录于袈裟之上。
郑重告诫,这门剑法太过阴损毒辣,修习者必会断子绝孙。
尼僧习之,已然甚不相宜,大伤佛家慈悲之意,俗家人更万万不可研习。
林平之这时对卓凌风再无怀疑,他林家的辟邪剑法,果真是曾祖得于华山剑气二祖之手,也明言不让人修习,不是卓凌风危言耸听。不由颤声道:“这门剑法真的要让人自宫才能修习,这不是害人吗?”
卓凌风叹了一声道:“据我所知,这门武功本就是太监创出来的。
说起来是剑法,却自练内功入手,而后还要服食燥药,以求功力精进,若不自宫,练功服药之后,便即欲火如焚,不免走火入魔,僵瘫而死。”
林平之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卓凌风道:“这《辟邪剑谱》由我先收着,我们先回你家,再商量来去。”
林平之道:“该当如此!”
卓凌风将袈裟折好,放入怀中。
两人出屋,越墙而出。
很快两人便回了林家,一路上卓凌风意识到有眼线,但也没人现身来抢,对此还颇为失望。
待两人回了林家,林平之眉头紧锁,也不知再想什么,卓凌风目不转睛地瞧了林平之半晌,忽地笑道:“我得告诉你,这辟邪剑法听说很邪,就算明知将有极大祸患,但看到剑招,将一切也都置之脑后了。
所以我现在其实也很好奇,你要不要看看?”
林平之现在并未看到剑谱具体招式,只一想到没了命根子,不禁打了个寒战,泄气道:“这武功,唉,我还是不学了吧!”
卓凌风暗暗好笑,说道:“我明人不说暗话,辟邪剑法在速成方面,的确厉害,我所学颇为不及!”
卓凌风的《九阴真经》缺了最为厉害的总纲,以他目前的见识及修为,短时间研究不出一套速成的武功来。
他与左冷禅之约不足两月,这段时间他还得多方钻研天罡北斗阵与十招致胜之道,这话自非虚言。
林平之摇头道:“这剑法我爹爹既然不希望我练,我又岂能违背先父遗命?
就算我真的练成了这天下无敌的剑法,但我这辈子也定然不快活。
我若不快活,先父母泉下也不安稳,所以还是免了吧。”
卓凌风笑道:“这样也好,你练辟邪剑法也是想找左冷禅跟嵩山派报仇,可怎么也没时间了。
因为我与左冷禅比武不到两月,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他死了,你找谁去报仇?
若他赢了,这辟邪剑法再神奇,两个月时间,你也绝对胜不过左冷禅。
还不如练我教你的正宗武学!”
林平之问道:“我也能练到跟你一样么?”
卓凌风瞧他一眼,笑道:“跟我一样,以你的根基,练个十年八载就差不多了!”
林平之惊叫道:“十年八载?”
说着头颅低垂,“那也太慢了!”
心想:“你杀了左冷禅,却不会去灭嵩山派的所有人!而我却可以去做,但……”
卓凌风见他灰心模样,伸手拍拍他肩,笑道:“你也不必垂头丧气,十年八载之后,你才三十岁不到,届时若修到第一流境界,这世上的所谓一流高手,三五个一起上,也不在你话下!
你林家那时再重新立足武林,你又能续你林家香火,岂不美哉?”
说到这里,见林平之不言语,心中蓦然憬悟,又道:“你父母之仇自然该报,但也无需太过执着!
无论是当今武林的各大门派,还是你林家三代镖局,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若都存有报仇,必将对方满门灭绝之心,这世上的门派都得少一半了!
而且你以后也必然难得善终,后代子孙也是一样!
这世上是有报应的,君不见曹孟德、司马昭之事乎?”
林平之露出疑惑神气。
卓凌风也不申说,笑道:“不论如何,我想让你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
绝不希望你被仇恨蒙了心智,最终变成一个阴狠毒辣之人。
我师父说,历经千辛,初心能留几分,其实也不光是说给我听的!”
林平之眼神一亮,忍不住问道:“卓大侠莫非也曾身遭变故?就因那个姑娘?”
卓凌风身子一震,喝道:“你哪来这么多好奇?学不学武功?”
林平之被他一喝,噤若寒蝉。
卓凌风摆手道:“好了,我先传你易筋锻骨之术。”
接下来,卓凌风双眼微闭,功用双耳,细细听了一番周围动静,才将易筋锻骨的吐纳之法讲了几遍。
林平之自然神色茫然,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卓凌风微微一笑,说道:“你先坐下。”
林平之举步登上木榻,盘坐下去。
卓凌风在他身后坐了下去,伸出双掌,抵在林平之背心的“命穴”“灵台”穴上,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你根基太弱,只怕领悟不到妙处,你以我传你的口诀用心体悟,看我这真气在你体内是如何运行的。”
话音方落,林平之就觉背心涌入热流,直到丹田,又开始分流走向四肢百骸。
“走阴矫,入肩井,通神阙、上行鸠尾,养玉枕,转膻中,冲天柱,……意守丹田,通章门穴……”
随着卓凌风极轻极细的声音,林平之体内内息鼓荡,奔涌疾走,体内酥麻酸痒,诸味杂陈,但他也知道卓凌风帮自己行功,若连这点苦痛都忍不了,还谈什么练武。
一会热气就笼罩在了卓凌风的顶门上,有若一团白茫茫的云气,凝聚不散。
卓凌风这番行功,比与任我行这等高手大战一场还要累的多。
盖因林平之内力浅薄,经脉柔韧度不够,他自然得控制好轻重缓急,一分错漏都不能有,免的将其伤着。
这与好多高手大战几场,都没什么事,可一旦为人疗伤,顺气归元,就大损元气一个道理,盖因心力损耗太大。
任何武功之源头,都来自于心念。
劲由心生,心到力至就是此理。
过了许久,卓凌风长长吐一口气,睁开了双目,收回按在林平之背心上的双掌,头顶上的白气也忽然消散,化作了一串汗珠,滚落双颊。
林平之也觉背上一轻,内息来去皆有次序,一时遍体阳和,竟然不舍站起,他心中想着卓凌风所传口诀,依法运转内息,面露笑容,渐入无我之境。
卓凌风缓缓起身,心想:“我做的够多了,他若浪费我这一番栽培,为祸江湖,也就莫怪我心狠了!”
时光荏苒,七天时间转瞬即过。
卓凌风又教了林平之一套“大伏魔拳”跟“玉萧剑法”。
这两门武功博大精深,都是绝学,林平之自是练得如痴如迷,全副身心都放在武功上了。
他晚上打坐,修习武功,白天便专意练剑,遇到难以索解之处,便询问卓凌风。
而卓凌风也是勤加修习“天罡北斗阵”与“天罡剑法”。
七天时间,江湖上风起云涌,这两个武痴却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夜,明月西沉,四下悄然,但时至盛夏,晚上也是暑意难去。
卓凌风将几个窗户都打了开来,自己坐于灯前,一手执着大蒲扇扇风,案几上摊着《辟邪剑谱》。
心想:“据前世了解,一见到这剑谱,就决不可能不依法试演一招。试了第一招之后,决不会不试第二招;试了第二招后,更不会不试第三招。
纵然明知他是断子绝孙,也忍耐不住,我到底要不要看看?”
卓凌风得到剑谱已好几天了,但又好奇又害怕,一直未曾细看,就怕自己忍不住割了。
正在出神之际,忽听“嗡嗡”作响,抬头一看,一只飞蛾扑打着翅膀,绕着烛光飞来飞去,他下意识挥扇将之赶走,但那飞蛾又立马折了回来,突然不顾一切地朝蜡烛火焰扑过去,
“哧”的一声,飞蛾的翅膀被那烛火烧焦了,无力地落在桌上,但它还不甘心地向着烛火扑楞,直到自己死掉,才停了下来。
卓凌风心中蓦地一动,喃喃道:“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这莫非就是上天给我的警示!
一旦看了,也是忍耐不住?
他念及此处,额头上微微沁出了汗珠,当下就要收起剑谱,心想着反正自己让左冷禅得不到就罢了,自己又何必冒这风险!
念转未完,突地一道白光,穿窗而至,卓凌风轻轻一笑,右手蒲扇一扬,飞来白光便落在了扇子上,竟是一团白纸。
他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快快离开,以免后悔莫及。”
既未署名,也未划什么标记符号。
卓凌风想不到竟是一封示警短笺,但他艺高人胆大,还怕什么后悔莫及之事。
但又想:“来人将纸团掷入,明显使上了极高内功中的一股沉劲,身手极为不弱!”朗声说道:“阁下是谁,既心存善意,何不进屋一叙!”
话音刚落,忽听一声娇笑,清脆悦耳,一人使了个”燕子穿云”身法,跃了进来,说道:“这可是你让我进来的。”
卓凌风听见笑声,便知是任盈盈,转眼一望之下,却是大吃一惊。
但见她披头散发,脸虽然还是那么白,但却是不同以往的苍白,华丽的绿色衣衫上也沾满了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