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楼一身绯色长摆裙,微微酡红的脸色和衣袂相互映衬着,睫毛长长,气息喘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看得出来一路奔下楼去把她累得不轻,可到底是同底下人碰个正着。
云初夏望着她,感到有些惊奇,云楼素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乖女,近来倒是常在子休楼碰着她,难道竟然不是凑巧?
云楼神色一慌,立刻掩住,换了笑脸冲着云初夏道,“六哥,我这偷溜出府又被你逮到了。”转眼又是瞧向晏清潭,神情无比熟络,“清潭,好久不见了。”
晏清潭微微一笑,回道,“云楼公主,好久不见。”
云楼称她为“清潭”,晏清潭却称她为“云楼公主”,这层关系远近一听就听得出来。云楼感到有些尴尬,但是好在上次就知道她性子冷了些,也没放在心上。
云初夏却冷下脸来,“楼儿,你最近倒是常往外跑。”
云楼极会看人脸色,当即小步跑到他身边,拉住他衣袖,轻轻摇了两下,态度竟全然是在撒娇。“六哥,在府里闷得慌嘛,你看,你同清潭都来子休楼寻消遣,楼儿也不过是无聊嘛!”
云初夏压根不信,却也不打算问到底,上下瞅了她两下,状似无事地抓起晏清潭的手,道,“本殿送晏姑娘回府,你就随云散先回去吧!”
云楼点点头,乖巧地随着云散走了,步履轻快地很,像是极其欣愉。
晏清潭有些抗拒,自打展苍莫那晚上的特殊举动之后,她对一切事都变得尤其敏感,时常抱着惊弓之鸟的姿态,比以前还要谨慎。
云初夏就松了手,在前头走着,也没有回头,缓缓道,“云楼她自小受尽了委屈,,母妃从来跟安定侯夫人交情甚笃,安定侯夫人过世后母妃更常跟我提及她有多么挂念云楼公主,几年前我回到皇宫见到了她,她过得很不好,于是就将她带了出来。”
云楼的事晏清潭此前就听说过,可她没想到云初夏会开口和她提,当即附和着点点头。今日这回云初夏带她见箜鸣国主,整个的毫不避讳,究竟是为的什么?
云初夏于是不再说话了,两人一前一后有些,也不用软轿。到底算不得太远的路,到了御使府门口,他终于转过头来说,“清潭,今天之所以带着你,是全然信任你,没有旁的意思。”
晏清潭心里就是一触,她想起此前在回镇,就在她以为他丢下自个的时候,他却捧着不知道从哪处得的衣服折返回来,还好心情地同她开玩笑……那是她这辈子最不愿触及的回忆,仿佛被所有人抛弃了一般。他却在黑暗中递给她一束火把,使她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饶是她这样的人,都不免有些动容。究竟是他伪装的太好,还是她不够决绝呢?
云初夏说完那句话就走了,徒留晏清潭拿狐疑地目光盯着他的背影,她突然觉得有些矫情了,云初夏兴许只是装出来的,她又何必在这感慨呢?就算是真的,她也总归是为着任务靠近他的,到头来早晚要辜负这番盛情了吧。
伊儿见到云初夏走了,这才快赶几步追上来,正要说些什么,管家从府里头匆匆忙忙地跑出来,见着晏清潭才可算松了口气,立马迎上来。
“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尚书府的老夫人今次来探望咱们夫人,指名道姓的要见您呢!偏生您又被六皇子请去了,小的又不敢去催,只能生生在这侯着了。”
晏清潭朝里望了一眼,尚书府的老夫人?这可不就是御使夫人的娘了,敢情这是明着暗着来找晏清潭讨公道下绊子来了。可她脸上压根没有丝毫惧色,嗯了一声,坦然地带着伊儿进去了。
梅园并不是因生满梅树而得名,只是为着应着“梅兰竹菊”这四君子的风雅名号,园子遍处种着名贵花草,娇艳是娇艳了些,扎不稳根又怎能长生呢?
晏清潭目不斜视地走过院子,直到外间,还未掀帘子,就听到御使夫人咳嗽一声连着一声,似乎病的极重。
伊儿掀开帘子,晏清潭缓缓走了进去,对着在软塌上卧着的御使夫人和坐在她旁边圆凳上的老夫人一一行礼。
“我还想着这是谁,这般没规矩,未出阁的大姑娘就可以同六皇子成天黏在一块,当真不知羞耻。怎么,现在可算是舍得回家了?”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不仅出口犀利,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锋芒,她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却保养得当,看起来生生小了七八岁。大抵御使夫人随了她娘这点,毕竟京都的阔太太旁的不想,只念到自个的打扮上。
御使夫人抬头望着晏清潭,欲言又止。看样子似乎是怪罪老夫人太出言不给小辈面子,却又不敢明说。
晏清潭心里嘲讽,方才不是咳得中气十足吗,这会儿怎么不继续装了?昨天不是还凶神恶煞地对着她么?现在又在这跟老夫人一个演红脸一个演白脸,还真是好笑。
这么想着,她却又装出一份恭谨的样子,慢慢悠悠又是行了个小礼,举手投足都彰显十足地大家闺秀风范,“老夫人,清潭与六皇子不过是故交而已,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六皇子救过清潭一命,单说是同桌吃饭,也不算什么大事。”
老夫人打鼻尖哼了一声,“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还装什么名门闺秀,谁不知道你晏清潭,不过是六皇子打外头捡来的罢了。”
这番话还真是字字扎到心坎里,晏清潭却没反应,反倒是伊儿气不过,她走上前去冷着脸施了一礼,道,“老夫人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分明是老爷将小姐扔在了外头。”
“你……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老夫人被她的话堵得死死的,当即指着伊儿气的手都颤抖,“来人,拉下去,执行家法!”
几个仆妇一听。就要上前来抓伊儿。
晏清潭却抓住她的手,直把她的手按了下去,轻声道,“老夫人,要知道,这可不是在你尚书府。不是您要如何便如何的。处置我的丫头,怕是您还没有权利吧!”
老夫人在这时气的不轻,她是一品诰命夫人。岂是小辈可以任意欺负的?哪里还顾得上是哪,当即怒道,“凭你一个无名无分的小丫头,也胆敢这么同我说话?既然你不愿这个丫头受惩罚,那你就替她受了吧!”
御使夫人冷眼看着,这个时候她还顾得了什么?那个男人,只要推说到老夫人身上,自然也是没辙。关键是现今她这几辈子的指望,不过就是一个晏泠溏,如今疯疯傻傻,真是让人寒心,还有什么盼头呢,只不过巴望着给她报仇就是了。
御使夫人绝非什么蠢人,事情前前后后一想就明白了个大概。只不过她得等着一个好机会。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两个仆妇立马要拿起晏清潭,他们俩个都是粗使婆子,力气很大,瞧着晏清潭细皮嫩肉,料想也不是什么难事。伊儿却挡在前头,两个仆妇对望一眼,当先就要把她拉开,不料伊儿反手用力只听“咔咔”两声,仆妇杀猪般的嚎叫声就传了出来。
老夫人看着两个倒地不停哀呼的仆妇,眼里有了些慌乱,连声道,“你们还愣子干什么,还不把那个胆大包天的丫鬟抓起来!”
屋子里统共有七八个身强体壮的仆妇,这时听见命令,都上前来抓伊儿。伊儿想要动武,晏清潭却瞟她一眼,当即她就不动了。
仆妇们立马抓住伊儿,就要把她五花大绑起来,呼听一人严厉道,“你们在干什么!”陡然间慌了手脚。
老夫人瞥见晏歧山进来了。女儿从未哭诉过晏歧山的不是,所以她一贯对他都是好脸色。除却出身江湖,其他的地方实在叫她满意。登时有了丝笑意,“御使回来了,老身正要替你教训女儿呢!”
晏歧山对着老夫人却没有笑脸,“尚书夫人,不知御使府的家务事何时轮到尚书府来过问呢?”
老夫人一怔,不解地看着他,他可是从未这样跟她说过话,哪次不是和颜悦色,笑容满面的?
御使夫人心里不安起来,她察觉到了,自打晏泠溏出了事,晏歧山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到底还不是嫌弃晏泠溏丢了面子,可那终究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晏歧山想着的却是另一番,都说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果真不假,今天要是要来一步,晏清潭若是有什么差池,传到国主耳朵里,那可如何是好?
他也不预备与老夫人多做纠缠,只向着晏清潭道,“清潭,跟爹去书房,有件物什要拿给你瞧瞧。”
晏清潭答了声是,跟在他后头出去了。伊儿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跟着她家小姐走了。
御使夫人紧咬着下嘴唇,有些气急败坏,“娘,这次又让这小贱人逃脱了过去。”
老夫人却怒极反笑,“这晏清潭,当真同四年前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