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离开晋阳之前,我们组织了一次田猎。说是田猎,实际上是一次大型的阅兵式。赵雍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节目,连带他儿子也喜欢,看着一个个方阵从高台前走过,刀枪如林,甲盾如墙,的确很震撼。
只是看看热闹或许还没什么,不过乐毅实实在在是当今兵法大家。他的眼光从方阵上的战术看到了国家战略,从士兵的气色看到了君王的权威。而且这些受阅部队只是来训练的民兵而已,还不是真正的赵国精锐。
真正的赵国精锐已经不再是代郡的百金骑士,而是让敌人胆寒的铁甲师。
当十乘十的铁甲师方阵走过的时候,大地都动摇了。
我清楚地看到了乐毅脸上流露出来的严肃和纠结,轻轻绕到了他身边,低声道:“乐子,这就是如今的大赵精锐,铁甲师。”
“果然不愧精锐之名。”乐毅赞叹道。
“原本,这支大军轮不到白起掌领。”我看了一眼在另外一侧的白起,“白起只是不世的将才,却非帅才。”反正白起听不见,我放心编排道。
“君上以为天下何人可当帅才之名?”乐毅目不转睛地看着铁甲师,眉头越收越紧。他的双手不住颤抖,似乎在想如何破解。以如今的技术条件,要想破解这种人型坦克,还真的挺难。
“当然是你乐子。”我毫不迟疑地套上了帽子道。
“君上过誉了。”
“白起可以攻伐天下,而你却可以平定天下。”我道,“这就是乐子比白起更为高明的地方。”
乐毅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我又道:“燕王的确是贤王明君,然而不知道太子乐何许人?”
乐毅岿然不动,不动声色道:“太子乐尚未长成,难言日后成就。”
“乡人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乐子难道还看不出来么?”我笑道。
“狼盂君这般智慧之人,也会听乡鄙粗人之说么?”乐毅反问道。
“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天下最大的智慧,就是乐子所说的乡鄙粗人之说。”我叹道,“凡人不能见民之伟力,而以群畜视之。难道乐子这样的天纵之才,也是如此么?”
乐毅没有说话,像是在咀嚼我说的话。
这些话看似很大很空,只有做到了那个位置上才能真正感觉到人民的力量。无论你有多么朝前的想法和规划,没有人民的配合、拥护,好一点的结果是人亡政息,悲惨一点就压根搞不起来,留下一身骂名。
我不敢说自己在赵国行了什么仁政,但是人民生活的确提高了,这是很实在的事。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了,自然就肯卖力打仗,与国家休戚与共。如果只是一帮权贵们捞取了绝大部分的社会财富,谁愿意在关键时刻保家卫国?
有“家”是“保家”的前提。
有恒产者有恒心,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列国的变法都将视野局限在“富国强兵”,如果国家通过与民夺利而富裕,别说强兵,就是弱兵都未必招得到!
“狐子所言有理。”乐毅良久才附和一声,旋即一声长叹,“今日方知狐子之才,远超天下人远矣。”
“当今之世,其实不过是华夏之未萌,有心改革,立竿见影。若只是一味顾及私利,死抱一颗私心,待得积重之日,则难返矣。”我道。
“受教了。”乐毅朝我拜了一拜。
我回礼的时候才发现,周围很多人都看着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过高台之上,风声猎猎,加上雄壮整齐的步伐之声,应该没人能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
等田猎进行到了第四天,我的眼线传来明报:秦国都尉斯离,在济水与齐军交战了。齐军主将田郅与斯离一战而退,现在安营扎寨,准备固守。
“可以让魏国动手了。”我传令道,“跟燕王也说一声。”
燕王得到消息之后,恨不得立时就回国准备伐齐的工作。
真是个有冲劲的人啊!
这么重大的国际事件发生之后,田猎自然提前结束。回到行宫之后,赵何拉住我的衣袖,迫切问道:“先生,此番伐齐,让白起为元帅么?”
“自然是白起挂帅,大王还有更好的人选么?”我疑惑了。这事不是早就谈妥了的么?在外国国君面前都已经确定了是白起挂帅,还有变动不成?
“寡人还是更相信先生。”赵何道。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我去打难道就能比白起打得好么?说实话,我的战术素养根本不是白起的对手,战略方面的也不见得比白起更高明。放着这样一个绝世大将不用,让我跑什么跑?
突然之间,我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种味道自从六年前我干掉了赵成之后,在赵国就基本已经闻不到了。
“大王,可以让白起挂帅,若是战绩不佳,臣再去也不迟。”我道。
赵何点了点头:“国中也的确离不开先生,如此甚好,寡人也可以安心了。”赵何除了安心之外,看上去还十分兴奋,应该可以判断不是他想让我离开中枢。
从行宫出来,我让人把缪贤叫来。
他现在是赵何身边的红人,很少有事瞒得过他。如果不是和氏璧的事,我甚至都有些害怕这样的人。弄得不好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专政的太监呀!
“最近大王跟谁往来较多?”我开门见山道,“是何人在大王面前进谗言,离间大王与白起之间的关系。”
“这……”缪贤想了想,垂首道,“主公,这些日子大王在晋阳见了一些民间士人。”
“都有谁。”我淡淡问道。
缪贤略一思索,报了几个人名出来。
我一个个在脑子里过滤,首先排除了那些太原郡当地人。他们跟赵何的交往比较少,要想离间白起那样的战功卓越的大将是不可能的,所谓疏不间亲。其次排除那些一直跟在赵何身边的人,那些人绝大部分都是中立派,不敢做这种事。
最后,我听到了一个名字,立刻就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