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了,望着三条夫人渐渐松开的手,梁小樱确定,她对自己暂时卸下了防备。
“梁小樱,我不是不想再和你争主公大人,而是如今的我,已经输得太惨了……我三条本就不该嫁到武田家,当年八重杀了大人曾经爱过的那个叫越子的女孩,我没阻止,现在得这个病,我就当是神给的报应吧……义信死了,次郎出家当了和尚,阿梅也死了,此时我倒觉得,自己一样早些死了的好,免得再受痛苦……”三条夫人嘴角泛起一丝无力的冷笑,眼中却含着泪水。
“你都胡说些什么?蝼蚁尚且偷生,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我知道,你嘴上那么说,是因为现在面对着你的人是我梁小樱,如果换了别人呢?如果现在陪着你的人是八重,你会对她说你想死吗?没有人愿意死,至少我认为,是人就该活着,否则还谈什么人生?”
梁小樱扯起被子的一角,给她盖好。
“三条,你爱晴信,不是吗?可你一直以来,都没有对他说过你爱他之类的话,对不对?”
“你……”
“也许你直到如今还认为我大声跟晴信说爱他,那样的做法是不知廉耻,但如果什么都不说,他就不知道他在你心目中究竟有多重要。”
“那此刻……还来得及吗?你真的不恨我?”三条夫人沉默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怎么会来不及?我不是说过,我马上就会送信出去,让他回来看你么?实话说,刚进甲府的时候,我确实有些讨厌你,但谈不上恨,因为恨一个人会让自己变得不快乐,何苦?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一回,那么就听我的,好好等着他回来。”
梁小樱说罢,起身欲离开,可无意间,她竟看见三条夫人眼角涌出了热泪。
这算是把她们两个女人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吗?她不能确定,只是单纯地那样想着,总之如此怎么都比从前恶脸相对要好。如果三条夫人注定无药可治,她就当为她达成最后的心愿,装也要装一回大方吧。
接到她送出的书信后,晴信果然带兵回到了甲斐,梁小樱很庆幸丈夫能平安归来。一问跟随晴信的英雄,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打算真的攻打小田原城,只是在城下佯攻几天,让北条军见识到武田军的强大,今后好少来犯境。可没想到的是,如今相模作主的人名义上是氏政,实际上氏康并未就此引退,而是在做儿子坚强的后盾。氏政奉父亲之命,一直追击回撤的甲军到了两地边界处的三增岭,可惜氏政并无父亲氏康的深谋远略,面对晴信的兵行诡道,他不仅没能伤到甲军分毫,反被打败,只好退回小田原。
“经过了这次的事,我想氏康暂时不会再来挑衅,我可能也该向上天祷告祷告,让神保佑甲斐别再被扰了吧。”梁小樱故意用这样的语言挑起和丈夫之间的话题。
晴信微笑道:“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允许那种事的发生,所以这一次,我只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顺带也让织田信长看看,如今已占领信浓和骏河的武田家,是不是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孤立无援、不堪一击。”
听见晴信这话,梁小樱已经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如今的武田信玄,已用实力证明了他的不可战胜,他所剩下的还有什么呢?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是寂寞,如此孤独寂寞的他,更需要有人陪伴,而非有人变本加厉地和他唱反调。
“你……去看看三条吧。”尽管他从收到她书信的那天起,就觉得她变了,到现在还是对这件事很惊奇,但最终顺应了她的意思,准备起身走向内庭三条夫人的寝所。
“主公,正夫人来了。”
外面的一声通报,令晴信与梁小樱都大吃一惊。只见三条夫人在八重的陪同下,缓步走进了外庭的应接室,走到屋子正中央时,竟不用搀扶,微笑着向丈夫盈盈下拜。
她搽了很厚的粉,又上了胭脂,似乎是故意用浓妆遮盖病态显露的憔悴容颜。而梁小樱也是到此刻才发现,三条夫人消瘦了太多,从前的她,身材是很丰腴的,走路或是坐着,都带着京都贵妇的一丝慵懒。可如今的三条夫人,却比当年的湖衣姬还要瘦,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将她吹倒,但仔细看来,她好像很欣喜,莫非是丈夫终于回来,令她振作精神了吗?
“大人,欢迎您回来。”
她慢慢抬起头,站起身,旁边的八重想要扶她一下,却被一手推开。
“为了表示对您的欢迎,就让三条为您跳一支舞吧,自从三条嫁到武田家,似乎还未曾为大人跳过一支京都舞呢。八重,我们故乡的曲子,你还会唱吧?”
“小姐……”八重的声音有些哽咽。
晴信没料到三条夫人会如此,欲起身,又看了看坐在左边的梁小樱。梁小樱呆滞着,眼神似有点迷离,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见八重断断续续地唱着和歌,三条夫人竟携着折扇,开始舞动起来。
梁小樱本来就不喜欢慢得像蜗牛的日本古典舞,而三条夫人的京都舞比外面卖艺的猿乐舞还慢,她低下头告诉自己不要看,却忍不住用眼睛的余光窥视跳舞的三条夫人,时而将目光转向晴信。此刻,她再无心情去注意什么舞蹈,在她眼中,只有一个寂寞的男人和一个可怜的女人,也许她不在场,反而会比较好。
“小姐,别跳了,您别跳了!”八重终于抑制不住悲伤,起身拉住三条夫人的衣袖,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