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手打你?有吗?”梁小樱开始还以为自己的戏演得不够逼真,但看到英雄此刻的表情,她发现他已经当她神志不清了,也好,她就继续装疯扮傻,弄不好还能一举两得,让他看不下去,直接就去把她的情况报告给晴信知道。倘若晴信还挂念他们之间的夫妻之情,就该答应让她去见个面,不,应该是主动来找她才对,就这么办!
梁小樱的计策,不久便生了效,果然,在四五天之后,英雄便在这间村屋里呆不住了。的确,再怎么说,她也是晴信的“明御前夫人”,而英雄虽是忍者,怎么说来都还是个年轻的男子,孤男寡女长久住在同一屋檐下,始终不太方便。
“小樱姐姐,我得上相模,去为主公打探消息,我打算请了两个侍女来照顾你。等我回来之后,会再去向主公禀报你的事,我想那时候,说不定他就肯见你了。”
这是英雄自己说的,梁小樱心中暗喜,这小子根本是在说谎,他说谎的模样,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姐姐,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他果然把她当成精神病人了……
“啊,懂,还有人伺候我啊?真好,真好。”装吧,她就继续装,等到那小子上了路,她就知道该做什么。
是日,英雄便启程了。
英雄离开村屋的那天,梁小樱确实看到了两个侍女过来,不过,英雄大概没想到,她身上还揣着迷香。两个侍女幸好不是忍者假扮的,梁小樱用迷香迷倒她们之后,暗自嘀咕道:“英雄,对不住了,我又一次利用了你的信任,原谅我吧,唉。”
朝阳散发着绯红的光芒,照射着远山顶上银白的积雪,折射出夺目的光彩。梁小樱发现,这时似乎才正式入了秋,河里没有再看见失向的洪水,变得清澈了许多,偶尔还能看见天空中的候鸟往南飞去。虽然是跟踪着英雄往南去,她却意外地想起了北方的某个人。
景虎,没有她在的日子里,他在做什么呢?她的两个孩子——信华和阿夏,是不是在跟景胜、氏秀他们一同玩耍嬉戏?他们会不会问景虎:“爹爹,娘去哪里了?为什么那么就都看不到娘呢?”她忽然有点想哭,在越后生活的时日尽管不算长,却也不算短,从前,她或许都没体会到离开景虎和孩子,会令她如此牵肠挂肚。
一连三天,英雄好像都没有发现她在跟踪,只因她身手并不一定比他差。然而,偶尔在客店落脚时,她会情不自禁在夜里凝望天空里寥寥无几的星星,那是北边的星,她用眼神勾画着北斗七星的形状,孩子们的音容笑貌不时在脑海中浮上来。信华,阿夏,不要想念娘,从你们一生下来开始,娘就已经对不起你们了……
就这样满怀复杂的思绪,她一路跟踪着英雄,坚持着,即使累了,那小子只要没住店,她也绝不住店,她想借疲劳来抹掉对北方的思念。
转眼,已经一个月过去了,梁小樱却未想到,有人意外地发现了她的踪迹,那人不是英雄,却是隐姓埋名、云游四海的剑圣——柳生宗严。他不是在跟着她,他们的重逢,完全是偶遇。
“宗严,我真是没料到,会在这里和你遇上。”她凄然一笑,与他四目相接,仿佛有万语千言想对他说,偏偏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在跟踪前面的忍者?”
他的第一句话,便令她吃惊。
“他知道武田信玄的下落吗?既然知道,他为何要做得那般神秘?在我看来,应该是武田信玄亲自来找你,而不该是你用这种方式去跟踪一个忍者。”
“宗严,其实我……”
她想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忽又觉得自己的情绪可能有点过于激动,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她明白,即使不带任何目的,他也能看穿她的心事,宗严和她认识的时间,远不如大名们那样长,但确实只有这个男人,是最懂她的。如果不是顾虑到晴信,她知道她一定会靠在宗严的肩上流泪。
“小樱,爱情就真的让你如此难受吗?”宗严凝望着她的双眸,摇了摇头,嘴角泛动着一丝怜悯,他好像越来越同情这个女人。
梁小樱不喜欢他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伸手遮他的眼,谁料风吹起他微微遮住双眼的长发,露出的左脸上,竟多了一条疤痕。怎么会这样?是他和别人打斗的时候受伤了吗?从前,这个男人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为何如今她看见了这道疤痕,他仍然不会惊慌?
“你的脸……”
“被甲贺忍者的手里剑划伤的,很巧的是,我注意到你跟踪的那个忍者,和伤我的那个忍者有几分相似。后来发现,他们两人其实并非同一个人,看来我也会眼花。”
梁小樱听罢此言,总算弄清楚了,原来宗严是被英雄的父亲北岛朔所伤,把英雄看成了他爹,才会跟着英雄,也才会和她不期而遇。
“小樱,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不,显得你更沧桑了而已。”
宗严,你确实更沧桑了,这样的你,放到现代的话,一定能迷死不少小美眉吧。梁小樱很想这样对他说,可现在,她根本开不起玩笑。
“也许吧,我这条伤疤算不得什么,但你呢?为了那样一个男人,你却变得这样魂不守舍,这真的不像我认识梁小樱。还是,你觉得不甘心,非要找到他,问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不可?”
凝视着宗严的眼神,梁小樱感觉他好像还想对她说什么,却似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告诉我,宗严!”她的语气变得稍微有点急促。
“没有,我不知道任何关于武田信玄的事,我只是劝你,如果一件事已经变得没有希望,放下它,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依旧在故作镇定。
“你……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越后。”
“是不是我的孩子……你快告诉我呀!”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再也不避讳什么,一把扯住了宗严的衣襟,双眼似要迸射出火焰。
“不是你的两个孩子,是上杉辉虎,那个人突然患了重病,如今的春日山城,已由直江实纲代为打理一切,并辅助少主喜平次。而喜平次也已经正式元服,起名为上杉景胜。”
景虎……他病倒了?
晚上,梁小樱呆坐在客店房间的窗前,无精打采地望着天上的一钩残月,她觉得身体里流动着的,已经不是血液,而是没有温度的东西,时而流着、时而停下的,似冰非冰。
“想好了吗?你没有再跟踪那个忍者,是不是打算回越后去看看上杉辉虎?”
宗严轻轻走到她身后,带了点儿试探的口气。
“小樱,你可以不回答我的话,但最重要的,是你心里要明白,到底一个活着却不想见你的男人重要,还是一个心甘情愿替你带孩子却病得随时都可能会死亡的男人重要。”
“宗严,我不知道……”
她的声线是僵硬的,此刻,连抑扬顿挫都没有。
“其实不论是晴信还是景虎,都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我本来打算继续跟踪英雄,不放弃最后一线希望也要找到晴信,可没想到景虎偏在这个时候病倒了。难怪,那位女阴阳师土御门仙惠子说,我要和晴信再相见,必须接受最残酷的考验,我想,我已经开始面临这个考验了。而仙惠子,只怕也是故意泄露了天机吧,但愿她不要遭到天谴。”
宗严见她声音颤抖,眼神却是闪烁不定的,不禁又道:“看你的样子,你分明就是两个男人都放不下,可有的时候,你也该能分一下轻重吧。我明白,你离开了上杉辉虎,觉得对他深感愧疚,但你何不想想,你的孩子还在那里呢?你就当自己回去看看两个孩子,做母亲的要探望自己的儿女,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你说得对,也许……我真该这么想。”她转过头,盯了他半天,终于点下了头。
“回去越后吧,小樱,这一次,我大可以再陪着你回去,等你见过了上杉辉虎,真正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我再离开你。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看见你这样,连我都会担心你,上杉辉虎对你的爱是深沉的,他又岂会责怪你的离去?能在病榻前看到你,或许是他最后的心愿,不是吗?”
宗严语重心长的一席话,说得梁小樱忍不住低下头去,眼泪涟涟。
宗严说得没错,她应该去看景虎,她需要亲自确认,历史是否真的无法改变,是否真是她害得景虎如此。即使,现在的她已不如从前那般天不怕、地不怕,她仍要鼓起浑身的勇气,倘若这就是所谓神明的考验,就算不惜一切,她都必须让景虎活下去。只有如此,才能洗去她内心深处的罪恶,换来更多人的健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