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近江国小谷城,
高入云端的天守阁上,与织田家结成秦晋之好、自织田上洛以来名动近畿、风头正劲的“近江之鹰”浅井长政正一脸凝重地扶栏静立,极目远眺天际的飘动浮云,无论何时都锐利如剑、充满魅力的眼眸此刻却流露出一丝令人伤心的黯淡之色,
“主公,……”小野木土佐半跪在长政身后,抬着头,表情复杂地看着长政的颀长背影,迟疑着开口唤了一声。
“小野木来了呀?”长政空洞低沉的嗓音仿佛一个年迈的老人般饱含沧桑,那是一种看透一切之后发自内心的寂寥和孤独,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嗓音居然是出自风华正茂、正当人生得意的长政口中。
“主公,您……”长政的声音让一直随侍在他身边的小野木只觉一种陌生的冰冷感觉席卷全身,不禁双肩一颤,面露哀戚之色道。
“不用安慰我,有些事是天注定的,人力无法扭转。”长政仿佛知道小野木想要说的话于是出言阻止了,接着说:“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小野木见长政神情肃然,只好将劝慰的话收了回去,用力抿了抿嘴道“禀主公,属下已经查清楚了,担任使者的是朝仓家的一门众景行,他幼年曾来我家向老主公学习书法。另外就是,织田家的柴田胜家部已经完成集结,两万七千大军正徐徐向越前移动,应该是在等待最后的攻击命令。”
“嗯。”长政应了一声,抬头仰望头顶苍穹,神情愈发显得黯然,眉宇间甚至隐隐透出一丝痛苦的挣扎之色,但最后全然化作一句长长的喃喃低叹:“没想到终究还是有这一天,太快了、太快了呀!我的梦想、我的幸福,真的不想这么快就失去啊……信长兄长,我始终以你为毕生的目标,却没想到,你我二人这么快就要刀兵相见,对不起,我真的不愿意这样啊,阿市,苦了你了……”
虽然听不清长政在说什么,但即便是傻子,从长政那无比痛苦眷恋的神情中也能猜出一二,更何况是深知内情的小野木,看着长政在两种最不愿舍弃的情感之间如同一个溺水的孤独无助的孩子般不断沉陷,小野木突然感觉到一股心酸的热浪猛烈冲击着自己的心脏难以承受的痛楚一波又一波地刺激着神经。为什么?!难道真是造化弄人,为什么上天要让主公面对如此痛苦的选择?
“小野木……”长政忽然转过身,双眼凝视着土佐,缓缓说道:“立刻让‘海赤雨’三位老大人以及矶野将军来见我,另外,你去告诉父亲大人,就说他的选择和坚持,身为人子不得不从,但这个选择的结局绝对不会是他想要看到的。你下去吧。”
小野木的嘴唇嗫嚅了几下,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起身恭首行礼,依言转身退了下去。然而,无论是陷入情殇的长政还是思绪混乱的小野木都没有发现,在他们进行这番对话,无一遗漏地被阁室内一角的屏风后面露出的一双灵动的双眸尽数捕捉。
……若狭国金翅城,
天守阁城主府花园,
“鹤千代,太慢了!用力挥剑!集中精神,聚集全身力量!”我一身武士练功服,手持木剑,一边只守不攻地随意应付着面前鹤千代那轻飘飘的攻击,一边刻意加重语气装出恶狠狠的表情训斥道。
“快!再快一点!集中精力,心无旁骛!善于观察,抓住每一丝机会!不要有丝毫犹豫!眼神要有杀气!你那是什么眼神,柔情似水、含情脉脉吗?笨蛋!”我毫不留情地不断用言语蹂躏着刚刚十岁的小屁孩鹤千代,然后抓住鹤千代一个直刺而来重心不稳的失误轻轻一扭,躲过剑锋,手腕一扬,木剑竖着以剑身重重的“啪”的一声拍在鹤千代的屁股上,小家伙直接上身向前倾倒,以完美的难度系数超高的狗吃屎动作结束了表演。
不过,不愧是历史上堪称男人中的男人的蒲生氏乡,小小年纪就显现出相当的坚毅和勇敢,尽管那擦破了皮的伤口绝对不好受,但鹤千代坐在地上始终没有流泪,只是默默地捂着伤口,小脸赤红,腮帮子鼓着,显然是痛并愤怒着。
“怎么,小鬼,这点痛就受不了了?”我故意继续用言语刺激着鹤千代“作为一名武士,即使浑身浴血,仍必须死战不退,受点小伤,你就要赖在地上一辈子了?这样的你永远只是个懦夫,无法成为像信玄那样伟大的武士!”当然了,对于教育小孩子也决不能让他彻底自卑,在不断肯定他的成绩、同时鞭策他的懈怠娇惰,最关键的是树立一个榜样,鹤千代这家伙整日里都是把武田信玄是天下第一武士挂在嘴边,无论言行举止都要学个十足,庆次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将这家伙海扁一顿,实在臭屁得要死,所以这种时候,我就拿信玄当挡箭牌,使用激将法,刺激这小子站起来。
其实,用这种有点欺负小孩子嫌疑的方法也是逼不得已,与兵略、和歌、文采、礼仪几乎各个方面的难以想象的天赋相比,鹤千代在武艺上仿佛一个天生的白痴,连基本的入门都做不到,而且好像从心底讨厌武艺,用他的话说,像武艺这种粗鲁的手段秉性高雅的他不屑于学习。可惜,在这件事上,即便一向纵容他的我也不得不义正言辞地给予否决,试想一个纵横沙场的将军,一点武艺不懂,上了战场,看了几千几万人血腥厮杀,首先心理上就会产生一种虚弱的感觉,更遑论遇到特殊情况了,比如敌军意外杀到你的主阵,你难不成掉头就跑?基本的自保能力是必备的,因而,在我的严厉呵斥下,鹤千代十分不情愿地每天接受着艰苦的武艺训练,虽然至今那一手剑术仍是惨不忍睹,不过,至少那一碰就折似的细胳膊细腿上多少长了点肉,浑身看上去也结实精干了点。
听到我的呵责,鹤千代一只手捂着伤口,一只手努力支撑着身体缓缓站了起来,虽然表情依旧痛苦,但自始至终没有哼一声,颇有些硬汉的风采。
我微微一笑,丢了木剑,一把拉起鹤千代,从怀中掏出一瓶特制外伤药,拔了木塞也不管鹤千代小嘴撅起,一副委屈的样子,直接掰开他的小手,将白色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仍流着血、露出嫩肉的伤口上,疼得鹤千代小脸一阵抽搐,但憋着气就是不吭声。
“好样的,小鬼!”我大笑着拍了拍鹤千代圆滚滚的脑袋,大声道:“鹤千代,你记住,要想当纵横天下的武将,那就要排除万难、不畏艰辛,任何能够提高你自身能力的机会和技能都要尽可能地掌握!这些将是你克敌制胜的法宝!”
鹤千代闻言,定定地看着我,委屈的神情一扫而空,小脸满是肃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了,今天的训练就到此为止吧,放你一天假,好好玩玩休息一下。别忘了,明天去京都的事,藤孝大人可是来信催了好几次了,都让我绞尽脑汁找借口给推了,这次实在是躲不了,不过无所谓,反正你小子学礼法不跟玩似的,随便应付一下那老家伙就行了,快点回来啊,给我接着练武,不准偷懒!”和颜悦色还没一会儿功夫,我又恢复了遭人厌的严师表情,用不容抗拒的口吻对着鹤千代命令道。
听到我直接用“老家伙”、“应付”、“”随便混混“这种词,鹤千代漂亮的眼睛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显然是对极端粗俗、完全不懂得礼法的高雅之处的我彻底无语了,干脆撇过头一句话不说,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花园。
看着鹤千代小小的背影,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神色一肃,右手抬起一挥,冷声道:“柴田部大军已经到哪了?”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闪过,只见一名黑衣裹身、背着一柄短刀的忍者跃入庭院,跪在我身前,恭首道:“禀主公,柴田部大军已于稻田山扎营,定于明日清晨向越前发起进攻,另外据属下探查得知,柴田决定休整一夜,是因为等候从岐阜亲自赶来的大殿。”
“什么?!大殿要亲自来越前?!”一个听上去毫不起眼的消息却让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越前战事发起之前,我就一直担心着历史会不会重演,当得到命令全权由柴田大军负责攻略越前,而我负责侧翼掩护之后,我总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以为自己这个蝴蝶扇动翅膀造成的影响已经足够改变历史的走向,但现在,信长突然又决定从岐阜赶来亲自指挥,难道命运的惯性如此不可阻挡?
“鬼卒,你立刻去通知庆次、才藏、忠胜、鹿之介还有半兵卫来此议事!”沉声下完令,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东面:希望,长政不会再重复历史上那错误的选择吧!金崎大溃退!无论如何要阻止!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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