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

河西失陷,魏惠王失去七百里土地和八万多武卒,精神一下子垮了,不再像战前那样两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走路呼呼带风,说话声如洪钟,而是一连十几日不上朝,只将朝中一应事务,一股脑儿推给他感觉能够靠得住的大臣,大司徒朱威。

然而,魏惠王在偃旗息鼓半月之后,陡然上朝,连发数道诏书,一是削去陈轸上卿、大宗伯职爵,依旧为上大夫;二是剥夺公子卬上将军职衔,收回兵符,但以其奇袭秦人中军、斩敌数万有功为由,晋封安国君,食邑五千户;三是晋升阴晋守丞张猛为西河守将,替代龙贾,负责河水、函谷关、阴晋等对秦防务;四是解除龙贾副将职衔,准允他解甲归田。至于奇袭秦人中军的主谋人公孙衍,则只字未提。

魏惠王的一连串动作使整个朝廷瞠目结舌,也使陈轸有惊无险。虽说上大夫之位离相国又远一步,但依眼下处境,仍能保住此位已属不易,陈轸也不是不知进退之人。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绕了一个大圈,到头来竟然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原地打转,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陈轸痛定思痛,决定一切从头再来。思虑再三,陈轸决定将精力暂先放回元亨楼里。在这变乱之世,老于世道的陈轸深知金钱的魅力。元亨楼是他取之不竭的本钱,只要拥有这个本钱,后面的事无论再难,仍有可为之处。相国之位一日不定,他陈轸就会一日有望。

于他陈轸而言,此生此世,君位虽不可想,但这大国之相,断非梦中所念,而是伸手可触的。

这日下朝之后,陈轸枉自嗟叹一番,回到府中换过衣服,与戚光一道,从后花园的一条密道里三转两拐踅入元亨楼,直入密室。

早有人候在那儿,见二人到来,沏上茶水。

戚光吩咐道:“传林掌柜,让他带上本月账册,从速赶来!”

不一会儿,林掌柜急急慌慌地走上二楼,拜过陈轸,双手呈上厚厚一摞账册。陈轸坐于几前,品了一口香茗,伸手拿起账册,一行接一行地细看过去。戚光小心翼翼地候立一侧,林掌柜仍旧跪在地上,叩首翘臀,大气也不敢吭出一声。

在一阵哗啦声中,陈轸从头翻到尾,“啪”地将账册扔到几案上,抬头白一眼戚光:“这些皆是一堆细账,为何不见个实数?”

戚光拿起账册,顺手甩与林掌柜,厉声责道:“还不快给主公一个实数!”

林掌柜小声禀道:“回禀主公,明日才足月,因而小人未及算出。”

戚光打眼一看,旁边正好放着一只算盘,走过去一把抓过,递与林掌柜:“就在这儿算吧,动作麻利点,莫让主公等得急了。”

林掌柜将账册从头翻起,噼里啪啦响过一阵算盘,叩首道:“回禀主公,除去各项开销,本月实赚三百五十七金。”

陈轸仰起头来,深吸一气,慢慢吁出。戚光朝林掌柜摆下手,林掌柜会意,翻身爬起,缓缓退出。

陈轸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转对戚光道:“白家那小子,还有多少家当?”

戚光轻声应道:“回主公的话,主房、花园及十几进院子全卖光了,还剩一个偏院,在白家大院外面,是老家宰留下来养老用的,眼下小两口也搬过去了,三人挤在一堆儿,还算热闹。听说那个小娘们儿挺了肚子,看起来也怪可怜的!”

“嗯,”陈轸再啜一口清茶,“那个偏院,能值多少?”

“少说也值三十金。”

“哦?”陈轸沉思有顷,“既值这么多,就让他一并押上吧。”

“小人遵命。”

“从本月红利中抽百金来!”

戚光答应一声,急走出去,一刻过后,抬着一口沉甸甸的箱子再度进来。

“备车!”

主仆二人一溜烟地驰至安国君府。听闻陈轸来访,安国君公子卬亲自迎出,挽了陈轸之手,一路步入后堂。一入客厅,陈轸弯膝欲拜,公子卬赶忙扶起,一迭声道:“上卿再来本公子府上,大可不必行此虚礼!”

陈轸苦笑一声:“什么上卿?下官是吹笙的掉井里,一路响着下去了!”

“唉,”公子卬长叹一声,“都怪本公子一时大意,中了公孙鞅的奸计。若不是上卿运筹得当,起死回生,本公子的魂魄,此时不知在哪儿飘荡着呢!”

听到公子卬说出此话,陈轸心中略觉安慰,口中却道:“是公子福星高照,下官何功之有?公子一路高升,贵为君侯,还望多多体恤下官才是!”

公子卬亦是一声苦笑:“什么君侯?虎符没了,本公子眼下只是一根光杆,府还是老府,人还是旧人,无非是门楣上换块匾额而已!”

陈轸叹道:“公子切莫这么说!人生在世,说穿了,为的还不是块匾额!公子您以前要啥有啥,缺的就是这块匾额。如今,连匾额也齐全了,公子可谓是心想事成,不像下官,想什么,什么不来!”

公子卬知道陈轸想说什么,当即承诺道:“上卿放心,只要本公子尚有一口气在,相位就是你的!要是有谁不识相,敢来硬抢,本公子要他连后悔药也没得吃!”

陈轸起身又要叩拜,公子卬再次拦住。陈轸击掌,正在偏厅与公子卬府上家宰说话的戚光听得真切,赶忙抬着箱子趋入,在厅中放下箱子,见过礼,缓缓退出。

公子卬扫了箱子一眼:“上卿,此是何意?”

“公子记得元亨楼吗?公子尚有一点本金,此为公子份钱!”

“本公子的本金?”公子卬大怔,抓耳挠腮,竟是想不起来。

陈轸微微一笑:“是下官代付的,公子自是记不起来!”

公子卬一下子明白了陈轸之意,不免感动:“上卿,你——唉,你这是见本公子没了军饷,手头紧巴,这才变着法儿周济一些。”

“公子说的是哪儿话!”陈轸指着箱子,“些微碎币,还望公子莫嫌寒碜才是。”

公子卬打开箱子,吃一惊道:“哦,这么多?”

陈轸笑道:“托公子的福,元亨楼生意还算兴隆。”

“啧啧啧,”公子卬由衷赞道,“上卿不仅善于治国,看来也精于经营啊!”

“也就不瞒上将军了,”陈轸轻叹一声,托出实情,“所赚之数多半是白家的。老白圭一生节俭,他的宝贝儿子却是舍得花钱,听说是连院落、花园全卖光了。”

“如此说来,白家的油水差不多了。”

“说是还有一个偏院,下官也交待过了。”

公子卬微微笑道:“上卿这是赶尽杀绝呀。”

“公子言重了。”陈轸阴阴一笑,“父债子还,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哈哈哈哈!”公子卬朗声笑道,“好一个父债子还,上卿真有你的!”

二人笑有一阵,公子卬收起笑容,手指弯起,在几案上有节奏地轻扣几下:“上卿既然如此念记本公子,本公子也不能白吃白拿。听说有个名叫庞涓的案犯,与上卿有些关联,可有此事?”

陈轸敛起笑容,点头道:“嗯,公子知道此人下落?”

“昨日下午,酸枣郡的守丞来府说话,顺道闲聊起来,说是他那儿不久前有人拒捕,在宿胥口伤了不少人。本公子问他何人如此顽劣,他说是一个名叫庞涓的在逃案犯。听到这个名字,本公子猛然想起,此人原是上卿报官的,也就关照他细心访查,务将他缉捕归案。”

陈轸拱手谢道:“下官多谢公子关照。”

前一阵子由于事务太多,陈轸差不多已将庞涓忘了。听公子卬这么一说,陈轸心头就如挽了个死结,当即告辞出来,路上就将此事对戚光备细说了。

回到府上,戚光急使人去召丁三。罗文死后,戚光即将护院一职交与丁三。丁三原是泼皮,领了一帮街头混混四处寻事儿,没个正当职业,饥一顿饱一顿不说,到哪儿也被人瞧不起。自从当上官家护院,丁三简直就是长嘴乌鸦变老鹰,很当一回事儿,将他手下能拼善打的泼皮精挑细选出十来个充当家丁,没日没夜地守护在陈轸府上。

听闻戚爷召他,丁三一路小跑,拐进戚光的院落,跪地叩道:“小人丁三叩见戚爷!”

“起来吧,那儿有座。”

丁三再拜:“谢戚爷!”

丁三起身,却不落座,哈了腰钉在那儿。

戚光扫他一眼,缓缓说道:“庞涓那厮露头了。”

听到庞涓二字,丁三两眼一阵放光:“戚爷,这厮在哪儿?”

“前些时是在宿胥口。”

“宿胥口?”丁三甚是惊异,“怪道这阵儿没了音讯,原来这厮逃那儿去了!戚爷,小人这就赶去!上次被他走了,小人憋了满肚子的闷气,此番定要拿住他,消解此气!”

戚光白他一眼:“就凭你这点本事,不定谁拿谁呢。”

丁三垂下头去,不敢吱声。

“前番让你照看好庞师傅,他——人呢?”

“仍在地牢里关着,活得倒是好好的,只是——”

戚光的目光直射过来。

丁三拍拍脑袋:“这个好像不大好使了!”

“哦?”戚光略怔一下,点头道,“倒也是个好事,免得他整日里胡思乱想,平添许多烦恼。他来府中有些时间了,照理也该让他回去看看。”

丁三多少有点惊异:“这——”

“送他回去吧。”戚光话中有话,“他的儿子活得好好的,怎能让我们养老送终呢?”

丁三的两只眼珠子滴溜溜一阵乱转,猛然一拍脑袋:“小人明白了。戚爷是说——”

“明白就行。”戚光略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去吧,好好盯着。这次若是再办砸了,主公怪罪下来,戚爷就不好替你遮掩了!”

“戚爷放心,只要这小子露面,小人一定拿他回来!”

庞涓无意中得到孙宾这个帮手,甚是高兴。二人沿河水晓宿夜行,不出几日,就已赶至韩界。

进入韩境,二人的胆子也就大了,沿河水又行数日,来到洛阳。二人在洛阳王城寻客栈住下,庞涓清点盘费,尚有十余金,拿出十金递与孙宾:“孙兄,你去买辆车马,钱不多了,弄个折旧的,有看相就行!”

孙宾前往集市,刚好有人赶了车马叫卖。孙宾打眼一看,竟是新车,马也是好马,就上前询问。买家开价十三金,孙宾实在,不会砍价,见钱不够,扭身就走。对方见他实意想买,喊住他道:“客官愿出多少?”

孙宾揖过,木讷地说:“在下只有十金!”

卖家打量他一会儿,叹道:“看你是个实在人,在下急等钱用,十金就十金吧!”

孙宾付出十金,赶了车马,兴冲冲地返回客栈,将车马停在院中,自己匆匆走进客房。

孙宾敲门,有人迎出,孙宾一看,竟然不是庞涓,而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一身卫商打扮。孙宾吃了一惊,揖道:“这位仁兄,在下敲错门了,实在对不住!”

那人却乐呵呵地笑道:“仁兄没有敲错!”

孙宾一怔,仔细一瞧,原是乔装打扮了的庞涓。

孙宾笑道:“不仔细瞧,真还认不出呢!”

“孙兄再细瞧瞧,这身装饰像不像个卫商?”

“卫商?”

“正是!”庞涓呵呵笑道,“卫商遍游天下,何在多我一人呢?孙兄,打眼下开始,在下仍然姓龙,对外就是龙爷!”

孙宾醒悟过来,再次揖礼:“在下见过龙爷!”

庞涓拿过一身行头,递与孙宾:“龙爷既是富商,就不能没有仆从,在下只有委屈一下孙兄。服饰在下已买好了,孙兄试试合身不!”

孙宾穿上仆从服饰,走到镜前看了看,僵着腰拱手道:“小人见过爷!”

庞涓哈哈笑道:“我说孙兄,看来你是没有做过仆从。应该是这样——”学仆从见主子貌,躬身哈腰,“少爷召小人来,有何吩咐?”

孙宾学了庞涓的样子:“少爷召小人来,有何吩咐?”

庞涓昂起头来,拉长声音:“车马备好了吗?”

孙宾朗声应道:“回禀少爷,备好了!”

“本少爷欲走一趟安邑,启程!”

孙宾亦做足姿势,扶上庞涓:“少爷,请!”

孙宾驾车径往孟津,渡过河水,不一日,赶至魏都安邑。

孙宾依照庞涓指点,从南门入城,直朝西街驰去。将到庞记裁缝店时,庞涓小声说道:“孙兄,前面那家铺子就是在下寒舍,你可稍稍走慢一点,万不可停!”

孙宾放慢车马,打店前徐徐驰过。庞涓隔了车帘,看到店门大开,又朝周围细细察过,见无异常,方才吁出一口长气。

车马驰过庞家铺子,不一会儿,赶至一处十字路口,孙宾小声问道:“龙爷,前面是个十字街,该往哪儿走?”

“右拐,三百步处有家天顺客栈,在那儿下榻!”

“好咧!”孙宾“啪”地响声鞭子,驱车拐向北街,在天顺客栈停下车马。两名仆从听得车马声,急急迎出,一人扶下庞涓,搬下行李,另一人接过孙宾的马缰和鞭子,将车马赶到后院。

早有小二哈腰迎出。

庞涓劈头问道:“你家掌柜呢?”

“元亨楼去了。客官要住店吗?”

“废话,不来住店,到此何干?要处僻静院子,就后院西北角的那进吧!”

小二嘻嘻笑道:“嗬,官爷对小店倒是蛮熟哩,敢问官爷可在此处住过?”

庞涓亦是一笑:“当然住过。三年前本少爷来过此处,住的就是那进院子!”

“老熟客,敢情好咧!”小二拿出账簿,递过笔砚,“请客官写上名号,付些定金!”

庞涓接过笔,在账簿上写下“龙某”二字,从袖中摸出二金:“二金够否?”

小二笑逐颜开:“够了,够了!龙少爷,请!”

小二提了行李,头前走去。孙宾、庞涓随他来到后院西北角的院落,小二打开院门,跟在后面的仆从将行李放好。

庞涓从袖中摸出一枚铜板,递与小二:“赏你了!”

小二接过,笑道:“谢您了!龙爷何时用到小人,尽可吩咐!”

庞涓顺口说道:“经你一说,本少爷倒是有件小事麻烦小二。本少爷此番出门,走得慌急,衣服竟带少了,甚想再做两件,小二可知附近哪家师傅手艺最好?”

小二叹道:“唉,要是龙爷去年来,小人倒能推荐一个师傅,只是眼下——”

庞涓故作惊讶状:“哦,眼下怎么了?”

小二凑过来:“不瞒龙爷,那位师傅姓庞,都说是个好人,不知怎的竟是家破人亡了。小人听说,庞师傅眼下已成废人,怕是做不成衣服了。”

“废人?”庞涓惊道,“这——这庞师傅为何成了废人?”

“唉,”小二轻叹一声,压低声音,“这事儿小人也是刚刚听说,尚未证实,龙爷听过便罢。听人说,庞师傅有一手做衣绝活,几个月前却突然失踪。他的儿子四处寻他,结果人未寻到,儿子倒成杀人凶犯,被人四处通缉。庞记店门一关数月,几天前突然开门,听说是庞师傅回来了。有人见过他,说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整个像是活死人!”

庞涓的脸色一下子煞白,愣有一时,方才强出一笑:“这么说来,本少爷的服饰是做不成了。小二,你去弄点吃的,本少爷饿了!”

小二应了一声“好咧”,扭身走出。

听到小二走远,庞涓“嗵”地关上院门,将身子靠在门上,两眼闭合,两行泪水吧嗒吧嗒直流下来。

孙宾也是伤感,走前一步,安慰道:“庞兄,小二所言未必属实。令尊也许——”

庞涓抹一把泪水,哽咽道:“孙兄不必说了。家父落到奸贼手中,还能活到今日,已是万幸了!”

孙宾略想一下:“庞兄,你看这样如何?待会儿在下亲去探访一下,落个实信。万一令尊真如小二所说,我们就得马上救他离开此地,寻求良医救治!”

庞涓点头道:“就依孙兄所言!孙兄务要小心一些,他们一直关着家父,近日却突然放出,必然有诈!”

“庞兄放心!”

二人正在说话,小二走来,敲门道:“饭菜备好了,请两位官爷前面用膳!”

二人互望一眼,随小二走至餐厅,果见几案上摆着几盘热菜,几道凉菜和一壶热酒。庞涓招呼孙宾坐下,倒满酒爵,与孙宾各自饮下,拿箸子夹了一口菜肴,刚吃进去,立马吐出,复将其他盘中小菜尽皆尝过,变过脸色,大声喝道:“小二!”

小二就如做下错事一般,诚惶诚恐地哈腰候立于侧:“龙爷——”

“这这这,你们炒的什么菜?”

“龙少爷息怒。小店的饭菜原本好吃来着——”

庞涓拿箸子敲着几案:“本少爷正是冲着你家酒好菜好,方才入住,谁想这——几日不曾来,味道竟成这样,要么太咸,要么太淡,简直无法下咽!”

小二轻叹一声,赔了笑脸:“唉,不瞒爷,小店的酒菜原本可口来着,只因上个月换了掌柜,一切就都变了。新掌柜不知经营,一天到晚掷骰子,不到一月,就将几个厨师全气走了。小人无奈,只好临时请人支应。他们初来乍到,味道自是做得差些,请龙少爷担待!”

庞涓若有所悟:“怪道这儿冷清,原是换过掌柜了!小二,本少爷问你,新掌柜是何人?”

“吴少爷!”

“哪个吴少爷?”

“就是司农大人的二少爷。老掌柜前往元亨楼赌钱,赌光之后,就将小店押上了!”

庞涓大吃一惊:“那——老掌柜呢?”

小二摇摇头,再叹一声:“唉,鬼知道哪儿去了。自那日之后,老掌柜再未回来!”

庞涓故意问道:“元亨楼是何等地方,本少爷为何不曾听人说过?”

小二凑前一步,小声说道:“龙爷有所不知,元亨楼是几个月前始建起来的,里面那个排场,列国里独此一处,不是富人贵人,甭想进去!知道不,小人听说,楼里还有一个吸钱鬼,莫说三金五金,纵是十金百金,一进门去,就连影儿也没了!”

庞涓笑道:“嗬,你净唬人,本少爷只听说天底下有吸血鬼,不曾听说有吸钱鬼?”

“当然有吸钱鬼了!老掌柜从不赌钱的,可那日打元亨楼的门前经过,竟然两眼发直,不知不觉就进去了。小人亲眼看着老掌柜进去,拉都拉不住,观他眼神,血红血红的,只有活见鬼的人才有!”

“要是这说,”庞涓点头道,“元亨楼里这个鬼,真还害人不浅哪!”

小二的声音越发低了,几乎是哑着嗓子:“龙爷说得极是。比起有些人来,我家掌柜还不是最惨的!”

“哦,你且说说,谁家是最惨的?”

“知道白家少爷不?满城里都说,白少爷就是被楼里的吸钱鬼迷住了,几乎天天都要提着钱袋朝元亨楼里钻。前后不过几个月,白相国府中的大金库竟是让他输个干净,眼下说是连白家大院也变卖了!”

庞涓心头一震,看了孙宾一眼:“如此说来,白少爷是让小鬼迷了!小二,你这菜儿没法吃,端去倒掉吧,饭钱照算就是!”

小二应过,动作麻利地收起几盘菜肴。见他走开,庞涓小声对孙宾道:“孙兄,你速去西街,在下在此候你!”

孙宾应过,快步走出门去。

大街上并无行人。一身小厮打扮的孙宾晃晃悠悠,不多一时就已来到西街,依庞涓嘱托,先到庞记邻居家的豆芽店中小坐一时,问过豆芽的价钱,又将他家的所有豆芽缸察看一遍,这才寻了借口,走出店门,转至庞记裁缝铺的铺门前面。

门半开着。孙宾敲了两下,大声叫道:“店中有人吗?”

没有应声。

孙宾又敲几下,见仍旧无人应声,用力将店门推开,直走进去。店内满目凄凉,一片狼藉。由于数月无人居住,又是夏季,房中霉味弥漫,墙角、梁栋挂满了蛛网。

摆在铺中偏左的裁剪台上,年仅五十的庞衡蓬头散发,目光痴呆,旁边放着一把剪刀,面前是一大堆布条。

孙宾直走过去,在他跟前顿住步子,凝视着他。庞衡视而不见,头也不抬,似乎孙宾根本就不存在。他的两手一刻儿不停,一会儿拿剪刀剪布,一会儿放下剪刀,穿针引线,将剪成的布条再一针一针地缝合起来。

孙宾轻喊一声:“庞师傅?”

庞衡却似没有听见,仍旧是一会儿剪,一会儿缝,口中似在呢喃什么。又过一会儿,孙宾终于听出,他反复呢喃的只有一个名字:“涓儿。”

孙宾的心里一阵发酸,又站一时,转身快步走出。

就在孙宾走出庞记铺门,沿街北去时,庞记对面的一家杂货店中,丁三和另外二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

看到孙宾渐渐走远,丁三吩咐道:“你们盯在这儿,我去去就来。”

丁三闪身走出店门,远远跟在孙宾后面。他从西街一直跟踪到北街,望见孙宾折入天顺客栈,稍稍迟疑一下,也走过去。

走进店门,已不见孙宾。

小二急迎上来,见是丁三,吃一惊道:“丁爷?”

丁三站在门外,招手道:“你——出来一下。”

小二急急跟他出去。走至一个偏静处,丁三阴着脸问道:“方才进去的那人是谁?”

“回丁爷的话,是一位客官的下人。”

“客官?什么客官?何时进来的?打哪儿来?”

“回丁爷的话,是昨儿从卫国来的,叫龙爷,说是几年前曾经住过小店,算是小店的常客了。”

听到是常客,丁三似是松出一口气:“哦?此人何等模样?”

小二细想一下,描绘道:“个头甚高,人颇壮实,对了,长一脸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丁三纳闷起来,自语道,“奇怪,既然不是,为何要去庞记?”

听到“庞记”二字,小二似是明白过来,赶忙说道,“回丁爷的话,龙爷曾经问过小人,说是出门走得急,衣服做少了,欲在此处再做几件,要小人荐他一家铺子。也是小人口贱,对他提及西街的庞师傅。许是龙爷听进去了,差下人前去探看。”

“好了,”丁三换过笑脸,“你回去吧。此事儿到此为止,不许胡说。”

“丁爷放心,小人知道长短。”

“再有,帮我盯着他点。要是有何异常,知道去哪儿寻我吗?”

“小人知道。”

丁三走后,小二挠头走进客栈,纳闷一时,轻手轻脚地走至西北角的小院,附在门上,侧耳正欲倾听,门陡然打开。小二猝不及防,身子朝前一倾,刚好栽倒在庞涓怀中。庞涓稳住步子,顺手一推,小二跌倒于地。

庞涓冷冷地望着小二:“小二,你鬼鬼祟祟,在此何事?”

小二理屈,张口结舌,竟是说不出话来。

庞涓眼睛一虎,厉声喝道:“你当真不说?”

小二结巴道:“龙——龙爷,小——小人——不——不敢隐瞒。”

“那就说吧。”

“是——是丁爷,丁爷方才进来,向小人打探龙——龙爷,还要小人盯——盯住龙爷,小人一时好——好奇,就——就想过来看看。”

庞涓的眉头拧到一起:“丁爷?哪个丁爷?”

“就是丁三,上大夫府中的护院,可了不得!”

庞涓眼中冷光一闪:“小二,你都对他说了什么?”

“回——回公子的话,”小二急道,“小人没——没说什么,只说少爷是小店常客。丁爷又问少爷模样,小人说,少爷长了一脸络腮胡子。丁爷听了,闷头说道,‘既然不是,为何要去庞记?’小人一时口快,就将少爷欲寻庞师傅缝制衣服的事儿备细说了。丁爷听了,点头说,事儿到此为止,要小人不可胡说,还要小人盯着少爷。”

庞涓沉思有顷,松了口气,呵呵笑道:“什么丁爷卯爷,本少爷不曾听说过!他若再来,你就告诉他,让他掂量着些。若是再来骚扰,惹恼了本少爷,管他什么爷,有他好看的。”

小二点头,连连称是。庞涓又从袖中摸出一枚铜币:“你还算乖巧,赏你了!”

小二再三谢过,方才接了,临走时说道:“龙爷放心,丁三若是再来,不管他说什么,小人定会一字儿不落,全都禀报爷!”

“去吧,本少爷还要忙事儿呢!”

小二揖过礼,连退几步,转身急步离去。见小二走远,庞涓这才关上院门,返回屋里。孙宾咂吧一下嘴唇,小声叹道:“唉,在下也是小心再小心,不想还是让他们盯上了。若不是庞兄多个心眼,险些坏了大事!”

“孙兄,不说这个了,见到家父没?”

孙宾点头。

庞涓急道:“家父他——他怎么样?”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在下叫他,他也不理,只在那儿一刻不停地剪布条,再将剪过的布条缝起来,口中不停地喃喃‘涓儿……’”

庞涓两手捂面,哽咽起来。庞涓一哭,孙宾的泪水也就出来了。二人结结实实地伤心一会儿,孙宾擦把泪水,抬头劝道:“庞兄,观令尊的样子,身体似无大碍,病在心智上。在下想,若是见到庞兄,令尊之病也许就会好了!”

庞涓依旧哽咽:“果能如此,就是大福!”

“庞兄,此事不宜久拖,我们得想个法子,从速救走令尊才是!”

庞涓思索一阵,抬头说道:“听孙兄这么一说,在下倒是不急了。你去备车,在下先去白府一趟!”

孙宾惊道:“白府?”

“对,我想会会那个败家子!”

“庞兄打算救他?”

“不是救他,是卡死奸贼的脖子。对奸贼来说,在下不过是条小虾,白少爷才是大鱼。在下此去,是想让这条大鱼的骨头卡在奸贼的嗓眼里,噎死他!”

白府位于宫城南侧偏东,占地近百亩,在安邑城里,除魏惠王的宫城之外,当是最大的私宅,也是白家历经三代,一点一点购置起来的。

然而,所有这些资产,待传至白虎手上,前后仅只数月,竟让他将十几进院落,数百间房舍,价值数百金的花园,连同房中的贵重家具、珠宝等,变卖一空,全都送进元亨楼里。

眼下所剩的这处偏院,并不在白府之内,是白圭生前早就为老家宰置备的,准备让他在年老时安享晚年。眼睁睁地看着白虎将偌大一份家业败光,老家宰心急如焚,可面对少爷前往赌场时的死倔劲儿,他也无可奈何。眼见白虎连落脚之处也没有了,众家奴也都作鸟兽散,老家宰只好将小两口接入自己的小院。

这日午后,白虎在屋里翻箱倒柜,却只搜出几枚铜币。白虎将铜币“啪”地摔在地上,大声吼道:“家老!”

老家宰急走进来,颤声说道:“少爷,有何吩咐?”

白虎气呼呼地问道:“金子呢?”

“都让少爷输光了!”

“不是让你卖房子吗?”

“房子、园子全都卖了!”

白虎一怔,似是不相信:“什么,那么多房子,全卖光了?”

“唉!”老家宰长叹一声,低下头去。

白虎指指这个院子:“那——这个院子呢?”

老家宰见他问到这处院子,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劝道:“少爷,就听老奴一句,收收心吧,不能再赌了!”

“不赌?”白虎眼睛一瞪,“大丈夫活在世上,不赌能有什么劲儿?我且问你,这个偏院是不是我白家的?”

老家宰只好点头。

白虎一听,当即说道:“既是白家的,你这就去,将房契拿到典当行里,典它些许金子回来。告诉你,少爷今日赢定了!”

老家宰垂泪道:“少爷,再输掉这处偏院,就连个落脚之处也没有了。别的不说,眼下少夫人这副模样,总不能让她流落街头吧!”

听到“少夫人”三字,白虎眼睛一亮,几步跨入内室。腆了肚子的绮漪早已听到二人的对话,见他进来,跪地泣道:“夫君,奴家求你收收心,别赌了吧!”

白虎绕过她,径直走至妆台前面,将所有抽屉挨个拉开,终于寻出一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尽是金玉饰品。白虎知道,这是去年她出嫁时白圭亲自为她置办的,也是她所能守住的最后一点嫁妆。

白虎将盒子放进一块缎面里,小心包好,边包边说:“夫人,今儿晨起,破五更时我梦到鲤鱼跳龙门,是好兆头,准赢!”

绮漪依旧跪在地上,两行泪水无声流下:“夫君——”

白虎眉头微皱,伸手将夫人轻轻扶起,搀她坐到榻沿上:“夫人,我不过是将这点物什放在典当行里,赢钱之后即赎回来,一点儿少不了你的,你只管在家里等好了!”

绮漪轻轻摇头,泪如雨下,哽咽道:“奴家——奴家说的不是这个!”

白虎惊异地问:“不是这个?那——你想咋的?”

绮漪的两手捂在隆起的小腹上,哀怨的目光凝视着他:“不说别的,夫君你——你总得为他想想!”

看到夫人的肚子,白虎慢慢垂下头去。过有一会儿,白虎在她膝前跪下,将脸贴在她的肚皮上,轻轻磨蹭。白虎的嘴唇微微嚅动,似在喃喃什么。

绮漪泣泪道:“听稳婆说,再有两个月,小白起就——就要出世了!”

猛然,白虎的眼中渐现杀气,脸皮也从她的肚子上移开,缓缓站起身子,从几案上拿起首饰盒,断然说道:“夫人,就赌最后一次,我一准儿赢!”言毕,如征人一般,义无反顾地大步跨出房门,扬长而去。

绮漪坐在榻沿上,愣了一小会儿,站起身子,走出内室,绝望的目光直直盯住老家宰。

老家宰叩拜于地,涕泣道:“少夫人——”

绮漪抹了把泪水:“快,快叫公孙衍!”

老家宰心中一动,不及回话,起身就朝院门走去。

公孙衍家的宅院里,朱威、公孙衍隔几对坐。几上并无菜肴,公孙衍手拿酒葫芦,两侧面颊已呈紫红色,显然已经喝去不少。

朱威闷坐在那儿,两眼怔怔地望着公孙衍,看着他每隔一小会儿就将葫芦放到嘴边饮上一气,然后再放下来。

公孙衍仰头又灌一气,终于长叹一声:“唉,在下总算明白公孙鞅当年为何离开安邑、前往秦国去了!”

朱威劝道:“公孙兄,你我身为魏人,世代沐浴魏恩,万不可有此念想!”

公孙衍不再说话,仰头又灌一气。

朱威似是忍不住了,猛地站起,将他手中的葫芦一把夺过,“嗵”一声扔在地上:“公孙兄,你不能再喝了!”

公孙衍冷笑一声:“哼,世代沐浴魏恩的是你朱家,又不是我公孙衍!”

朱威一怔,急道:“公孙兄,你——”

公孙衍似也觉得话头重了,苦笑一声:“你睁眼看看这个大魏,眼下已是这般光景,可误国之贼照旧误国,败军之将照旧败军!司徒大人,你说,不让在下喝酒,又让在下干什么?全军溃败,龙将军拼死保全数万魏卒,却被说成畏敌避战。畏敌避战是杀头之罪,却又只将他革职在家!我公孙衍千里奔袭,功劳竟然成了他公子卬的!少梁、临晋关何等重地,公子卬竟然不战而弃!我的司徒大人,你说,河西数百里江山,外加八万甲士的血肉之躯,竟然惊不醒这个昏君哪!”

朱威一时竟也无话,沉默许久,方才接上一句:“没有昏君,何出忠臣?眼下魏国需要的,正是公孙兄您这忠臣啊!”

“哼,若是昏君也这么想,公孙衍何能在此喝闷酒?”

“唉,”朱威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公孙兄,你说的都对!也请公孙兄听在下一言,陛下可能一时发昏,却不会永远发昏。陛下可能一时糊涂,却不会永远糊涂。在下相信,河西之事,陛下早晚会明白过来的!”

公孙衍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哼,司徒大人,不要再替昏君辩解了。河西之事,君上心里其实就跟镜子似的,能不明白?”

朱威一怔:“哦,此言何解?”

“纵观河西之战,从开始到结束,根本就是败在君上一人手里,陈轸、公子卬不过是帮些小忙而已。你让君上明白,就等于让君上自说不是。你说,君上他是这样的人吗?”

朱威点头承认,却也辩解道:“公孙兄所言虽是,却也得反过来想。白相故去多时,陈轸梦中都在念叨相位,可陛下呢,将相位空悬不说,又以陈轸荐人不力为由,削了他的上卿之位,让他仍做上大夫。就凭这件事儿,我们就不能说陛下是完全糊涂。相位不定,公孙兄就有机会。大魏毕竟是陛下的,陛下也毕竟不是碌碌无为之君,至于眼下情势,陛下无非也是强撑面子。待陛下寻了台阶,相信他会重用公孙兄的。常言说,善钓者待机起钩,善水者顺流而动。眼下机运不至,公孙兄是明白人,万不可过于焦躁!”

朱威这番话不无道理,公孙衍心头一怔,正自沉思,门外传来脚步声,老家宰急急走进,边走边叫:“公孙衍,公孙衍——”

公孙衍赶忙站起,急迎上去,一把扶住老家宰,将他搀至几前,按他坐下,安抚他道:“何事把您老急成这样?”

老家宰看到朱威也在,顾不上见礼,急急说道:“正好朱大人也在,赶快想个方儿。这这这——少爷方才拿上少夫人的首饰,又到元亨楼去了!”

公孙衍、朱威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转向老家宰。

老家宰急道:“少夫人的眼泪都快哭干了,吩咐老奴来寻两位大人,求你们务必过去一趟!”

朱威正欲起身,公孙衍止住他,慢悠悠地走到朱威跟前,从地上捡起葫芦,朝嘴上又要灌去,酒却没了。公孙衍轻叹一声,将空葫芦对准嘴巴,动作夸张地连吸几口,对老家宰道:“家老,请您回去转呈少夫人,就说公孙衍与朱司徒正在商谈正经事呢!”

老家宰急道:“公孙衍,你——”

公孙衍再次举起空葫芦,汩汩又吸一气,朝远处用力一扔,两手摊开,叹道:“唉,家老大人,前前后后您都看到了。少爷心中除去骰子,什么也没有。为老相国守孝,头七没过,他就溜进赌场。司徒大人让他前往刑狱做事,前后也不过新鲜半个时辰。家老大人,能做的,在下都做了。能劝的,在下也都劝了。再说,家老大人,您也看到了,在下家中一贫如洗,没有余资让他去赌啊!”

老家宰气血上涌,手指公孙衍,浑身打战:“你——”再看一眼朱威,见他也是一脸愣怔,“你们——”“啪”一声推倒几案,忽地起身,抬脚就朝门外走去。

望着老家宰气冲冲远去的背影,朱威甚是不解,回头凝视公孙衍。公孙衍慢悠悠地走到一边,从地上拾起空葫芦,缓步走到里屋,搬出酒坛,将葫芦放正,取一只漏斗放在葫芦口上,不多一时,就将葫芦灌满。

公孙衍做完这些,复将酒坛盖好,搬回去放妥,拿过葫芦,递与朱威,哈哈长笑数声。

朱威被他弄得愣了:“公孙兄,你为何发笑?”

“在下突然明白一个理儿!咱这君上,真还就如这个白少爷,不将本钱赌光,不走到山穷水尽,他是不会醒的!哈哈哈哈,来来来,为明白这个理儿,你也喝一口!”

朱威一把推开葫芦,急急说道:“公孙兄,白少爷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对得起老相国?”

“你若不喝,在下就不客气了!”话音落处,公孙衍已将葫芦送到嘴边,又灌一口。

朱威一把夺过葫芦,大声责道:“公孙兄,白相国临终之时,可是将少爷托与你的!”

“白相国还将七百里河西托与龙将军了,结果怎样?”

朱威怔了一下,却也无话可说:“你——”

公孙衍从朱威手中拿回葫芦,小啜一口,缓缓说道:“看样子,司徒大人是不想看到白公子山穷水尽喽!”

朱威长叹一声:“唉!”

“司徒大人,请不要唉声叹气!大人若是真想救他,在下倒有一个主意!”

朱威急道:“是何主意,快说!”

公孙衍慢悠悠地又啜一口:“大人回家拿百金来,待在下吃足老酒,去元亨楼赢他回来就是!”

朱威一听这话,泄了气道:“公孙兄,都啥时候了,你却在此说起醉话来!”

公孙衍微微一笑:“在下人醉,心却不醉,倒是朱兄,别是舍不下区区百金吧!”

朱威辩道:“什么区区百金?在下家中所有积蓄,也不过百金,这——”

公孙衍笑道:“怎么样?我就知道你舍不下,什么救白少爷,全是假的!”

朱威被他激得急了:“哪里是舍不下?若是能够救他,莫说是百金,纵使——”顿住话头,气呼呼地望着公孙衍。

“好好好,”公孙衍连连点头,“既然司徒大人舍得下,请回去拿金子吧,在下只在这儿候着!”

朱威细审公孙衍,见他不似在说醉话,满腹狐疑道:“满城都说元亨楼里有鬼,凡去赌的,没有赢家。再说,公孙兄你又从未赌过,如何赢回白少爷?”

公孙衍呵呵笑道:“在下虽不会赌,却会捉鬼。楼里若是没有鬼了,何愁赢不回白少爷?”

“你——”朱威越发不解,“你会捉鬼?”

“拿金子去吧。若是不放心,就请大人跟在下走一遭去!”

朱威迟疑有顷,果断说道:“好,就此定了!”

庞涓打定主意,叫孙宾赶了车马,绕过宫城,径投白家大院。到大门外面,见门上早已落锁,门外冷冷清清,竟无一人。孙宾拦住路人打探,方知白少爷已将院子输掉,搬到附近偏院住了。

孙宾按照那人所指方向,驱车径投偏院而去。走有一程,果然一排院落,乍看上去,没有一个像是大户人家。

庞涓指着这排院落:“这里想必是了,不知是哪一家?”

孙宾放慢车子,正欲停下打探,忽见前面巷子里蹿出一人,跌跌撞撞,脚步踉跄,模样就如喝醉一般。

此人正是从公孙衍家里一路跑回的老家宰。走到自家偏院前面,老家宰停住脚步,靠在门边砖墙上,呼哧呼哧连喘一阵儿粗气,转身欲推门,复又止住,就如痴呆一般在大门外面的台阶上缓缓蹲下。

孙宾觉得奇怪,再看周围并无别人,只好在他前面十几步外停住车子,慢慢走到他跟前,打一揖道:“请问老丈,白少爷家可住此处?”

老家宰猛地抬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找少爷何事?”

孙宾回身指指车上:“我家少爷是白少爷朋友,多时不曾见他,听说他住此地,特来寻访!”

听到“朋友”二字,老家宰轻轻摇头:“走吧,你去转告你家少爷,就说少爷没有朋友了!白家也没有朋友了!”

“老丈认识白少爷?”

老家宰的泪水慢慢流出:“少爷在老朽膝上长大,你说认识不认识?”

“那——白少爷他——可在府上?”

听到“府上”二字,老家宰更是伤感,“你们走吧,若是找他赌钱,就到元亨楼去。这阵儿,他准在那儿!”言讫,竟是不睬孙宾,扭身推开院门,闪身进去,“啪”地将门关得山响。

孙宾略怔一下,悻悻回身,对庞涓说道:“此处就是白少爷家。白少爷这阵儿不在府上,说是到元亨楼去了!”

庞涓沉思有顷,眉头一横:“元亨楼去!”

元亨楼里,林掌柜急急慌慌地走上二楼,掀开珠帘,碎步趋入密室,在戚光前面跪下,叩道:“小人见过戚爷!”

戚光抬眼扫他一眼:“听说白家那小子来了!”

“回戚爷的话,正在客房里候着呢!”

“这么说,他卖了偏院?”

林掌柜摇头。

戚光略感惊异:“他不是没钱了吗?”

“小人依照戚爷吩咐,使人盯着那小子,见他揣了首饰盒子走进当铺。小人使人问过当铺掌柜,掌柜说,白公子将他夫人的首饰悉数当了,当出三十一金!”

戚光冷冷一笑:“他也真够黑心的!”

“戚爷说得是!”林掌柜从地上爬起,后退一步,恨恨说道,“白夫人的首饰,随便哪件都值十金八金,小人使人问过,那盒子里的物什,少说也值百金。他倒好,三十金竟就打发了。打发也就打发了,他偏又多出一金来,似乎还——”见戚光将脸扭向一边,赶忙打住,哈腰候在那儿。

戚光见他不说了,方才转过脸,点头赞道:“嗯,好小子,是个赌家!该开场了吧?”

元亨楼里小赌不断,大赌一日却限一场,定于申时。戚光此问,显然指的是申时大赌。

“回戚爷的话,申时这就到了。白家那小子极是守信,是卡着点来的!”

“嗯,你去转告那小子,就说戚爷今儿兴致颇高,陪他玩一把!”

林掌柜大是惊骇:“戚爷,您——您要亲自出马?”

戚光阴阴地点头:“这是场压轴戏,错过岂不可惜?”

“是是是,”林掌柜赶忙笑道,“戚爷亲自上场,真也给足了这小子面子!”

“呵呵呵,”戚光也笑一下,“这样吧,你招徕些看客,造出些声势来!”

“这个自然,戚爷出场,说什么也不能寒碜!”

戚光瞪他一眼:“什么戚爷出场,寒碜不寒碜的?今儿是这小子最后一场,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让他输得风风光光!”

林掌柜哈腰道:“戚爷说得是,小人这就安排!”

不一会儿,元亨楼前陡然热闹起来,锣鼓喧天,爆竹声声,两个汉子一人敲锣,一人击鼓,得空还要大声吆喝一阵:“老少爷们,申时将至,元亨楼晚场开赌喽!有钱的,生个崽子;没钱的,瞧个热闹!老少爷们,元亨楼晚场开赌喽!”

过往行人有驻足观看的,也有捂住耳朵急速走过的。不消半个时辰,元亨楼前已是人声鼎沸。大门两侧的二十几根拴马桩上拴满马匹,停车场上,也一溜儿扎下两行轺车,打眼望去,少说也有十几辆。衣着光鲜的人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步入大门。

孙宾在道边停下车子,庞涓小声吩咐:“孙兄,你在此处守候,不要卸马,在下进去。”

孙宾多少有些担忧:“庞兄,这样不妥吧,万一有啥紧事儿?”

“孙兄守在外面,防的就是这紧事儿。”

孙宾听他讲得在理,点头允了。

庞涓走下车子,正要走进大门,满身酒气的公孙衍打对面走过来,远看上去,就像一个落势的瘪三。公孙衍步态踉跄,手中依然拿着酒葫芦,走几步不忘小啜一口。在他身后几步远处,扮作普通看客的朱威一身士子打扮,一条方巾搭在肩上,手中抬着一口黑不溜秋、没有看相的箱子,慢悠悠地也走过来。

门人走前一步,伸手拦住公孙衍:“去去去,又是你个醉鬼,快走,快走!”

公孙衍喷着酒气,朝他猛一瞪眼,指着门外敲锣的:“听他怎么说?有钱的,生个崽子,没钱的,瞧个热闹!在下不过瞧个热闹,怎么就不行?”

另一门人皱下眉头:“算了,算了,掌柜方才交待,今儿要热闹,就让他进去吧。”

“这阵子他天天来看,从未赌过一文!这还不说,只要他来,满场子都是酒气,昨日我就看到掌柜朝他翻白眼来着!”

“瞧他那个下作样儿,让他赌啥?”

先前说话的门人鼻孔里哼出一声:“咱家是开赌场的,不是开戏场的,要穷光蛋进来做啥?”转对公孙衍横一眼,“掌柜说了,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进场子!”

朱威正待上前,庞涓已走过去,指公孙衍道:“这位仁兄是在下请来的,怎么,不让进场吗?”

门人上下打量他一眼:“官爷是——”

“在下打卫地来,叫我龙爷就行!”

门人赶忙拱手:“龙爷,请!”

庞涓却伸手礼让公孙衍:“仁兄,请!”

公孙衍朝他微微一笑,又啜一口,睬也不睬门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院门。庞涓跟在他的身后,径直走上楼梯,与众人鱼贯而入二楼的豪华赌厅。看到那只曾被他掀过的赌台,庞涓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许是有了孙宾在外,许是因为数月来的风雨历练,庞涓的感觉跟那日他初次进此厅时完全两样。

赌台周围站满观众,少说也有五六十人,多是安邑城里有些头脸的,比魏惠王大朝时的朝臣还多。一声锣响,美女庄家小桃红领了戚光、白虎、吴少爷、梁少爷四人鱼贯入场,分四边坐了。白虎依旧是主位,小桃红依旧站在他身边。

没有筹码。林掌柜击掌,早有数人各抬起一口箱子,分别走到戚光、梁少爷、吴少爷跟前,当众打开,将黄金逐一码出,各码百金。三百金块分成三堆,放出灿灿光芒。

看到金子,观众开始唏嘘。朱威、公孙衍选了不起眼的位置站下,庞涓因无认识之人,也就站在二人旁边,两眼死死盯住赌台。

陡然看到陈轸家宰戚光在场,朱威心里咯噔一声,拿眼看公孙衍,公孙衍示意他不要作声,只管看下去。

因无小厮,白虎面前也就无人码金子。看到三人面前码好的三堆金子,白虎提钱袋的手微微颤动。与几个月前相比,白虎的气势荡然无存。见所有人都在拿眼望着他,白虎牙关一咬,“啪”地将钱袋提到台上,打开袋口,取出三十一金,一块接一块地码在台上。

吴少爷嘻嘻笑道:“白公子,今儿怎么了?钱堆儿小了,手指儿颤了。若是赌不起的话——”

白虎横他一眼,喝道:“谁的手颤了?开赌!”

林掌柜“咚”地敲响铜锣,朗声宣布:“元亨楼赌场申场开赌,首轮参赌人是——白少爷、戚老爷、梁少爷和吴少爷!四位赌爷,请选择赌具!”

小桃红旋即拿出两种赌具,骰子和竹牌,并列摆在台上。

梁少爷扫一眼白虎:“白少爷,老规矩,任由你选!”

白虎迟疑一下:“骰子!”

吴少爷爽朗笑道:“好样的,白少爷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有种!白少爷,今儿以几金开赌呢?”

白虎也不说话,从码好的钱堆上摸过一金,推到前面。

吴少爷哈哈大笑:“在下真没想到白少爷竟然会有赌一金的时候!好好好,一金就一金,反正今儿也没大事,就算陪白少爷耍耍!”摸出一金,推到前面,目视白虎,“白少爷,你是庄家,押大还是押小?”

白虎略一迟疑:“小!”

戚光亦推一金:“跟小!”

吴少爷朗声说道:“在下押大!”

梁少爷接道:“跟大!”

小桃红开始摇骰子,接着开牌,小!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小桃红将吴少爷、梁少爷前面的一块金子分别移至白虎、戚光跟前。

白虎面呈喜色,将二金推至前面:“押二金!”

白虎继续押小,戚光押大,其他两人一人跟小,一人跟大。小桃红再摇,开盘仍然是小。白虎兴奋得跳起来,将赢来的三金及自己的一个本金一并押上,共是四金。白虎再赢,押八金,再赢,押十六金。

公孙衍碰下朱威,悄声问道:“看见鬼没?”

朱威点头。

“它在哪儿?”

“就在押注中。他们三人,总有一人押的是白少爷所押的,另外两人所押完全相反。如果三人串通一气,白少爷永远是输家,除非他每一次都能押对!”

庞涓心中一动,迅速闭上眼睛,竖起耳朵。

公孙衍几乎是耳语:“那不是鬼。看到那只骰子了吗?鬼就在骰子里面!无论如何摇荡,关键是最后一下,向上顶,是大,向下是小,向左是大,向右是小,向前是大,向后是小!”

庞涓听得真切,两眼急急睁开,死死盯住小桃红及她手中的骰子。

白家偏院里,绮漪听到门响,以为是公孙衍来了,急急迎出,不想只看到老家宰一人。

老家宰神色沮丧,当院跪下,涕泪交流:“少夫人——”

毋须再问了。绮漪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直流下来,轻声啜泣:“奴家知道,再——再没人愿——愿——愿意要他了!”

老家宰泣不成声:“少夫人,是——是老奴无能啊——”

绮漪哭有一时,陡地起身,拿衣袖抿了把泪水,抬脚就朝门外走去。

老家宰大惊,追在后面:“少夫人——少夫人——”

绮漪腆了个大肚子,跌跌撞撞地急步走在大街上。老家宰紧紧跟在身后,带着哭腔道:“少夫人,您慢一点,您——您不能快呀,少夫人——”

二人急急慌慌,不知走有多久,总算看到了元亨楼的楼门。老家宰一边喘息,一边指着楼门:“少——少夫人,就——就是那个!”

绮漪放慢步子,一步一步地挪到那个装饰华丽的楼门前面,倚在一个拴马桩上,手捧大肚子喘了会儿粗气,抬起两眼,目光直射“元亨楼”三个铜字,哀怨的目光似要穿透这个夺走他夫君魂魄的匾额。

二人歇有一时,老家宰搀起绮漪,正要进门,却被门人拦住。

门人望着绮漪:“你是何人?”

绮漪杏目圆睁:“闪开,让我进去!”

门人亦将眼睛瞪大:“嗬,到这儿还敢耍横?我告诉你,这个楼里,女人不能进去!”

绮漪急了,就要硬闯,老家宰拦住她,拱手道:“她是白少爷夫人,让她进去吧!”

听到是白少爷夫人,门人顿时愣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有顷,一人回揖道:“你是家老吧!”

老家宰点头。

那门人小声说道:“掌柜立有规矩,凡是外面的女人,不得走进此楼!何况白夫人这还——”指指绮漪的肚子,“这会冲去财气,掌柜忌讳!”

绮漪本就有气,心里又着急,听说进去还能冲去财气,越发狠了心,死活不顾,硬是闯了进去。因是女人,又腆了肚子,两个门人急得干瞪眼,却也不敢硬拉,只是紧紧地跟在后面,跺着脚道:“白夫人,进不得,进不得啊!”

眼见绮漪就要撞进楼里,两个门人真正急了,噌噌几步窜到前面,伸开两臂横在道上,死死拦住去路。

早有人报进楼里,林掌柜急急走出,见是白夫人,眉头一动,黑脸对两个门人冷冷说道:“白夫人比不得其他女人,请她进来吧!”

两个门人一怔,赶忙让路。老家宰赶前一步,扶起绮漪,缓缓走进楼里。

这边赌厅里,白虎已将赢来的三十二金全部押上,小桃红开牌,在一片唏嘘声中将白虎连赢数盘得来的金子全部划走。

白虎心中一揪,继而牙关一咬,将面前三十金全部推至前面:“押大!”

美女再摇,揭牌,小。

白虎脸色煞白,一屁股跌在椅子上。

吴少爷嘻嘻笑道:“白少爷,您——还要押吗?”

白虎的面孔涨得通红,憋了半晌,大声道:“押!”

“押多少?”

“我还有个偏院,能值多少?”

吴少爷将头转向梁少爷:“白少爷眼下住的那个偏院,能值几金?”

梁少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那个小破院子,白送我也不要!”

吴少爷想了想道:“看在白公子面上,在下愿出五金!”

白虎脖子一横:“什么五金?少说也值二十金!”

“好好好,”吴少爷赶忙赔笑,“白少爷发话,一个字儿一金,方才白少爷说出十一个字,在下再加十一金,一总儿十六金!再多一金,在下就不要了!”

白虎沉思有顷,咬牙道:“十六金就十六金!”

吴少爷从自己前面的一堆金子里拨出十六金,放在白虎前面,白虎出字画押。小桃红再摇,再开牌,将一十六金再次划到别人前面。

白虎此番死了心,瘫坐于地。

就在此时,绮漪在老家宰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厅中。看到白虎跌坐于地的样子,绮漪什么都明白了。她非但不伤心,反倒长出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慢慢走过去,扶起瘫在地上的白虎,轻声说道:“夫君,我——我们可以回家了吧!”

白虎看她一眼,绝望地说:“家?什么家?完了,完了!所有的,全都完了!”

绮漪安慰道:“夫君,你——你没有完!你还有奴家,还有——还有奴家身子里的小白起——走吧,哦!我们离开这儿,只要离开这儿,一切都会有的!”

白虎低下头去,有顷,抬起头来,脸色紫涨,自言自语:“不,我要赌,我要赌!”陡然间两眼发直,吼叫一声,“我还要赌——”

坐在那儿一直没有说话的戚光仰天长笑:“哈——白少爷真是血性男儿!好,既然你还想赌,在下问你,现在还押什么?”

吴少爷扫一眼站在旁边的绮漪,嬉皮笑脸地挖苦道:“白少爷,你不是还有夫人吗?就押她如何?”

“对呀!”梁少爷一下子来了劲儿,阴阳怪气地接道,“小娘子非但是个美人儿,肚子里还有现货呢,谁要是买去,能省不少力气!”

吴少爷、梁少爷相视一眼,爆出数声淫笑。话到这个份上,周围的看客尽皆看不下去了,竟是无人起哄。

绮漪气结,面上血色全无,身子微微晃动一下,斜靠在白虎身上。

白虎将绮漪扶起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两眼血红地直盯吴少爷和梁少爷,似乎要将二人一口吞掉。两个泼皮一下子收住笑容。吴少爷面现惊恐:“白——白少爷,你——你——你想咋的?”

白虎的血红眼睛从他们身上移开,目光转向怀中的夫人,然后转向三人面前的三堆金子,再转向三个赌徒。

白虎的眼珠不停地在三者之间转动,越转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绮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无惊恐地望着他,颤声泣道:“夫君——”

白虎陡地起身,将她一把拉过,推到台前,大吼一声:“押就押!”

人群一下子**起来,嘘声四起,有人倒吹口哨。吴少爷与梁少爷对视一眼,松下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由惊惧迅速变为莫名的兴奋。

林掌柜见事儿闹大了,赶忙望向戚光。戚光思忖有顷,微微点头。林掌柜看得分明,敲声响锣,朗声唱道:“白少爷押妻,现场拍卖,底价一金,有意竞购者,请举手!”

吴少爷第一个举手:“十金!”

梁少爷不甘示弱,举手叫道:“二十金!”

吴少爷再举手:“四十金!”

戚光咳嗽一声,慢悠悠地举起手来:“这是买一送一,在下愿出百金!”

“老天哪——”绮漪惨叫一声,两眼一黑,昏绝于地。

老家宰急奔过来,声泪俱下:“少夫人——白相爷,白相爷,您睁眼看看哪,天哪——”陡然扭身,怒目而视三个赌徒,吼叫道,“你——你们这群畜——畜生——”话音落处,陡然起身,一头撞向吴少爷。

说时迟,那时快,庞涓看得真切,一个箭步冲上,将老家宰一把抱住,拖回人堆里。

人群一阵忙乱。观众里响起唾弃声,有人朝白虎直吐唾沫。

直到此时,白虎方才如梦初醒,长跪于地,将不省人事的绮漪抱在怀中,声泪俱下:“绮漪!绮漪,绮——漪——夫——人——”

已是人命关天,林掌柜依旧视而不见,扯着嗓门大叫:“诸位静一静,静一静,有人出至百金,还有高过此数的吗?没有,好,一百金一次!一百金两次!一百金三——”

林掌柜手中的锣槌正欲敲下,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冷冷的声音:“三百金!”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竟是方才拦下老家宰的庞涓。

四周一片静寂。白虎不无惊异地抬眼望向他。

戚光不无震惊地盯视庞涓一阵,轻轻点头:“好哇,有人出头了,好哇,好哇!你的三百金呢?”

庞涓走到台前,指着戚光三人前面的三堆金子:“不就摆在这儿吗?”

众人更是惊异。

梁少爷、吴少爷暴跳如雷:“哪儿来的野小子,找死啊你!”

庞涓爆出一声长笑。

戚光沉思有顷,冷冷问道:“请问壮士如何称呼?”

“在下姓龙,叫我龙爷就是。”

戚光眼珠一转,探询的目光望向林掌柜,见他也是轻轻摇头,抱拳问道:“在下请问,龙爷何方人氏,做何营生?”

庞涓亦回一揖:“在下卫国人氏,至于做何营生,需要在赌场里说吗?”

戚光略略一愣,继而呵呵笑道:“卫国富甲天下,龙爷想必是个玩家了。说吧,你想怎么个玩法?”

“刚才怎么玩,依旧怎么玩。”

又是一阵沉思后,戚光点头说道:“好,既然龙爷愿意赏脸,在下奉陪。龙爷,拿出你的本金来!”

庞涓慢悠悠地从袋中摸出仅有的三金,呈品字形摆在台面上。

众人又是一惊。

戚光的脸色黑沉下去:“龙爷,你——你是成心耍我们?”

庞涓神清气定,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戚光声色俱厉:“既然不是,就请亮出你的本金来!”

庞涓朝桌前一指:“这不是吗?”

戚光气结:“你——”

庞涓冷笑一声:“怎么,三金不是金子吗?方才白少爷还赌一金呢!”

戚光陡然爆出狂笑,笑毕说道:“好好好,龙爷,既然你无此诚意,在下就不奉陪了!”缓缓起身,朝林掌柜拱拱手,“林掌柜,在下先走一步。”

吴公子、梁公子也站起来,正欲离去,人群里陡然传出公孙衍的声音:“戚老爷,多少金子你方肯入赌?”

戚光扫他一眼,想也未想,伸出一根手指:“不能少于此数。”

公孙衍从朱威手中抓过那只黑不溜秋的箱子,递与庞涓:“龙爷,你的金子。”

庞涓一怔,打开箱子,里面果是百金,不无感动地朝他点一点头,拿出来码于台上,转对戚光:“戚老爷,坐下来吧。”

戚光略一思忖,回身坐下。林掌柜看他一眼,见他点头,再次敲锣:“开赌!”

庞涓摆手:“慢!”

众人一怔。

庞涓望着林掌柜:“掌柜的,在下听说,你们元亨楼的骰子里有鬼,可是真的?”

林掌柜额上冷汗直出,急道:“龙——爷,何——何来此话?”

听闻此话,公孙衍也是一怔,望向朱威,见他已无二心,两眼紧盯住摆在庞涓前面的那堆金子。

庞涓爽朗一笑:“有鬼没鬼,查验一下总是要的。掌柜的,你说对吗?”

林掌柜再将目光望向戚光,戚光再次点头。林掌柜亲手从小桃红手中拿过赌具,推到庞涓前面。庞涓拿出骰子,左看右看,竟是看不出任何名堂,摇摇头道:“咦,看来人们全是瞎说,骰子就是骰子,哪儿有鬼?”

听闻此话,林掌柜知道他不是行家,长出一气,赶忙笑道:“是是是,本楼赌的就是公正,怎会有鬼呢?”

公孙衍也是长出一口气,朝朱威点点头。朱威却似没有看见,只在那儿闭目祈祷:“小子,你可要千万争点儿气,这是在下全部家当了!”

公孙衍看得好笑,用肘弯碰碰他,小声道:“莫念了,若是再念,那小子真要输了!”

朱威这也回过神来,正欲说话,庞涓已在赌台前面朗声说道:“既然骰子里无鬼,在下愿赌服输!”转向小桃红,完全放开了,“这位美女,你可是庄家?”

小桃红甜甜笑一下,嗲道:“龙爷,什么庄家不庄家的,您叫我小桃红就是。少爷有何吩咐,这就说吧!”

庞涓也朝她抛个笑:“按照此地规矩,由谁掷骰!”

“谁坐庄,谁掷骰!”

“既然是赌家掷骰,方才为何是由你掷呢?”

小桃红怔了下,辩道:“方才是白少爷坐庄。白少爷唯恐自己手气不好,要奴婢替他掷骰!”

“哦,原来如此,”庞涓又是一笑,点头道,“再问庄家,是先押注后掷骰呢,还是先掷骰,后押注?”

“这由庄家自定!”

庞涓再次点头,转向戚光三人:“三位赌友,你们谁肯坐庄?”

三人面面相觑,未及反应过来,庞涓呵呵笑道:“既然三位赌友不肯坐庄,在下只好代劳了!”

庞涓拿起骰子,转对小桃红笑道:“这位美女,本少爷手气一向极好,就不麻烦你了!”说完,将骰子摇了几摇,转向三位赌徒,“本庄家依旧是方才规矩,先押注,后掷骰,在下押一百单三金,你们谁跟?”

庞涓说完,将面前的金子尽数推上。梁少爷、吴少爷不约而同地望向戚光。众人的目光也都齐射过来,聚焦于戚光身上。戚光扫视一圈,见目光皆在望他,知道服输意味着什么,只好牙关一咬,推出一百单三金:“在下跟!”

梁少爷、吴少爷见状,相继推出一百单三金:“跟!”“跟!”

庞涓微微一笑:“好!三位都肯赏脸,在下谢了!请问诸位,押大,还是押小?”

梁少爷、吴少爷再次目视戚光。见骰子在庞涓手中,戚光自也吃不准了,头上沁出冷汗。

庞涓加重语气,追问一句:“是押大,还是押小?”

戚光牙关又是一咬:“押大!不,押小!”

梁少爷急忙跟道:“对对对,押小!我也押小!”

吴少爷犹豫一下:“我押大,对,我押大!”

庞涓看他一眼,冷笑道:“吴少爷,你可想清楚了,如果在下也押小,你就是一赔三!”

吴少爷一愣,急忙改口:“我——我押小!”

庞涓哈哈笑道:“好,既然你们都押小,在下只好押大了!”言毕,将骰子左摇右摇,上摇下摇,摇得众人眼睛发花,却在最后朝上轻轻一顶,置于台上。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庞涓揭牌。

果然是大!众人无不欢呼!

不待林掌柜说话,庞涓已是自行动手,将三堆金子悉数划拉过来,逐一码放在自己前面,冷冷扫一眼三个惊呆了的赌徒,将整堆金子朝前一推:“三位赌兄,在下押四百一十二金,谁跟?”

在场诸人,无不为庞涓的气势所震,场中一时鸦雀无声。吴少爷、梁少爷目露凶光,不约而同地转向戚光。

戚光正自难堪,一人匆匆走到跟前,在他耳边低语有顷。戚光神色一紧,缓缓站起身子,嘴角挤出一笑,朝庞涓微微拱手:“龙爷胆识过人,赌术高超,在下佩服,服输!在下有点小事,先行一步,改日再向龙爷讨教!”

庞涓亦拱一拱手,冷冷一笑:“戚爷何时再来雅兴,本少爷何时奉陪。”

戚光也不答话,一个转身,跟从来人匆匆离去。吴少爷、梁少爷稍愣一下,也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悻悻离开。林掌柜、小桃红等,赶忙收过三人跟前所剩无几的金子,相跟着离开赌厅。

庞涓从台上的一堆金子中数出百金,装入箱子,双手呈与公孙衍:“此为仁兄百金,在下原数奉还,请仁兄点收。”

公孙衍赞道:“看不出来,龙爷处事,滴水不漏,好手段哪!”

庞涓深揖一礼:“若无仁兄点拨,在下纵有手段,也无处施展哪!”

两人心照不宣,均未说破骰子里的秘密,众人自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自元亨楼开办以来,这是单骰赌注下得最大的一次,庞涓也是在眨眼间赢取三百金的第一人,且赢的全是众赌神的钱!

还完公孙衍百金,庞涓转过身来,拿走属于自己的三金,将余下三百零九金悉数推与白虎:“白少爷,这是你家的金子,请收起吧!”

白虎却似没有听见,如痴般抱住仍在昏迷中的妻子,将脸贴在她的面颊上,喃喃说道:“夫人,夫人——”

绮漪悠悠醒来,睁开眼睛,看到抱住自己的仍是白虎,顿时泪流满面,苦苦哀求:“夫君,我们不——不赌了,我们回家吧!”

白虎泣道:“夫人,不赌了,不赌了,白虎再也不赌了!”

绮漪的脸上溢出笑意。

庞涓再次指了指台上的三百零九金:“白少爷,拿上你的三百单九金,回家去吧!”

白虎不无惊惧地望着庞涓,将金子尽数推开:“我不要金子,我不要金子,我要夫人,我只要夫人——”

见白虎已然醒悟,庞涓点点头,朗声说道:“白少爷能有此心,在下甚安!拿上金子,回去吧,它们原本就是你的,你的夫人,当然也是你的!”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白虎一下子怔在那儿,根本不相信庞涓说的一切竟是真的。

见白虎依旧发怔,庞涓走前一步,拍拍他的肩头,半是责斥,半是警示:“白少爷,赌场无君子!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有多少大事等待去做,怎么能在赌台上浑噩一生,让人糟践呢?”

白虎抬头望向朱威、公孙衍、老家宰三人,见他们皆在凝视他,并无诧异之态,方才相信眼前的事实,大梦初醒,忽地松开妻子,叩拜于地:“恩公之言,如雷惊心。恩公再生之恩,白虎万死不足以报。恩公在上,请受白虎一拜!”

庞涓未及拦阻,白虎已是拜过三拜。拜毕,白虎猛地起身,拔出宝剑,将自己左手无名指伸在赌台上,“啪”一声斩断,誓道:“恩公在上,苍天在上,白虎此生若是再赌一枚铜子,犹如此指!”

众人齐声喝彩。

直到此时,绮漪方才明白怎么回事,叩伏于地,泣拜道:“恩公在上,也受奴家一拜!”

天色已近昏黑。二楼密室并未掌灯,黑乎乎的,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戚光匆匆走进,见陈轸端坐,“扑通”跪在地上,将头叩得山响,涕泪交流:“主公——”

陈轸长叹一声:“唉,此事怨不得你,起来吧!”

戚光将头埋得更低:“主公——”

“知道输在哪儿吗?”

“小——小人不知!”

“龙爷身后有高人支招!”

戚光大吃一惊,急道:“谁?”

陈轸一字一顿:“公孙衍!”

“公孙衍?他是哪个?”

“就是手拿酒葫芦、看起来像个叫花子的那个人。我问过了,这些日来,此人天天皆来观赌,依他的智慧,你们那点花花肠肠,早就让他看穿了!”

戚光喃喃说道:“难怪——”顿住话头。

“不仅是他,”陈轸又接一句,“还有朱司徒,他也来了!”

戚光目瞪口呆。

“唉,”陈轸又出一声长叹,“他们若是查清此楼底细,麻烦可就大了!”

戚光听得一身冷汗,语不成句:“主——主公,这——这可怎么办?”

“唉,”陈轸摇头道,“还能怎么办呢?你也知道,善后之事,不好做啊!”

戚光连连叩首:“都怪小人无能,净给主公惹事儿!”

“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个叫龙爷的既狠且刁,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速去查访,务必尽快弄清此人底细。”

“小人这就去。”

戚光从密室里告退,回到府上,紧急召来丁三,吩咐道:“你速去追查一个姓龙的男子。此人从卫国来,模样似是商人。”

听到姓龙的三字,丁三灵光一闪,抬头问道:“此人可是一脸络腮胡子?”

戚光惊道:“你怎么知道?”

“上午有人去过庞记,小人尾随那人来到北街,见他踅入天顺客栈。小人从小二口中得知,那人是一个龙爷的下人。小人原以为龙爷必是庞涓,追问小二,小二却说他长了一脸络腮胡子。小人认识庞涓,知他没有络腮胡子,一时犹豫,未去追查,不想果是此人!”

戚光冷笑一声:“是他就好!”

丁三发狠道:“戚爷,小人这就领人前去天顺客栈,把他做了!”

戚光沉思有顷,在他耳边低语一阵,丁三频频点头,急急而去。

元亨楼初战告捷,庞涓不免得意。与众看客走出大门之后,庞涓就与朱威、公孙衍、白虎两口子等拱手作别,跳上轺车,与孙宾一道驰回天顺客栈。

回到客栈,庞涓召来小二,细细问过,见一切正常,丁三再未来过。庞涓又使孙宾乔装出店,前往西街察看,也未见异常。庞涓、孙宾计议妥当,决定当夜潜回庞记,接出庞衡。

三更左右,大街上悄无一人。孙宾、庞涓换了夜行服,悄悄走到西街,四顾无人,悄悄推开店门,摸入店中。

进门之后,庞涓仍不放心,伏在门后,朝大街上凝望一阵,侧耳又听多时,确定外面无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向里院走去。

因是自家屋子,庞涓熟门熟路,又去除了戒心,步子迈得很大。孙宾手持宝剑,紧随其后。就要走到庞衡的房门时,庞涓放缓脚步,轻声叫道:“阿大!阿大——”

房内无人应声。

二人知道庞衡已成痴呆,也未在意。庞涓径直走到门边,轻轻推开房门。

房中漆黑一团。

庞涓转对孙宾,小声说道:“孙兄,阿大怕是睡着了。你点上火把,我背他出来!”

孙宾吹亮藏于袖中的火具,点亮火折子。

亮光下,二人大吃一惊:屋子中间,口中塞了布条的庞衡正被两个大汉扭住两只胳膊。丁三站在背后,一把亮晃晃的铜剑架在他的咽喉上。

丁三哈哈大笑数声:“庞少爷,丁某候你多时了!小子们,弄亮堂些!”

几只火把同时燃着,房间亮如白昼。

庞涓从腰中缓缓抽出宝剑,目光如电般射向丁三。丁三取掉庞衡口中的布条,憋得面红耳赤的庞衡急剧咳嗽几下,大口喘气。

庞涓心中一颤,叫道:“阿大——”

丁三狞笑道:“庞少爷,在下只需稍稍用力,你的阿大——哈哈哈哈——”

庞涓怒不可遏:“你——你个畜生,放开阿大,否则,我将你碎尸万段!”

“好哇,你来碎尸万段呀!”

庞涓执剑就要上前,孙宾拉住他的衣角:“庞兄!”

丁三接道:“庞少爷,在下知道你是孝子,让孝子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阿大死在自己手里,该是一件有趣的事,你说是吗?”言讫,宝剑在庞衡的脖子上稍稍一勒,将他再次憋得满脸涨红。

庞涓急道:“姓丁的,你——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想让你扔下手中那玩意儿!”

庞涓怒道:“你——你休想!”

丁三冷笑一声:“废话少说,我数到三,现在开始,一!”

庞涓的手开始颤抖。

丁三拉长声音:“二——”

庞涓的手颤动得越发厉害。

丁三正要数三,孙宾急急插道:“好,要我们扔剑可以,你须放开庞师傅!”

“庞少爷,”丁三接道,“听听你的朋友怎么说?咱们一事归一事,只要你肯扔下宝剑,愿意束手就擒,在下立马放开庞师傅,绝不食言!”

孙宾转向庞涓:“庞兄,先救令尊要紧!”言讫,率先扔下宝剑。

庞涓迟疑再三,将剑慢慢放在地上。

丁三厉声喝道:“两手背在身后!”

两人将手背到身后。

“绑了!”

门外立时冲进几人,捉牢二人,捆了个结实。

“哈——”丁三朗声长笑,“庞少爷果然是个孝子。好,丁三话既出口,断不食言,你的阿大,请你收好!”顺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庞衡连声哼叫也未发出,脖子就整个断了。

丁三用力一推,庞衡的躯体直冲过来,结结实实地砸在庞涓身上。庞涓猝不及防,被他砸倒于地。

庞涓怒火中烧,忽地弹起,扯着嗓子吼道:“你——你个畜生——”跃身欲扑过去,却被身后诸人牢牢扭住。

“哼!”丁三冷笑一声,“你骂我畜生?骂得好!告诉你,姓庞的,丁三我真还就是一个畜生!小子们,带走!”

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第六章 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第七章 张仪庞涓斗法,玉蝉儿助四子悟道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六章 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七章 张仪庞涓斗法,玉蝉儿助四子悟道第七章 张仪庞涓斗法,玉蝉儿助四子悟道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第六章 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第六章 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第七章 张仪庞涓斗法,玉蝉儿助四子悟道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七章 张仪庞涓斗法,玉蝉儿助四子悟道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五章 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第五章 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第六章 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七章 张仪庞涓斗法,玉蝉儿助四子悟道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第五章 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第六章 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六章 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六章 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第五章 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第五章 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第五章 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第六章 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五章 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第五章 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第五章 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第五章 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第五章 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第五章 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七章 张仪庞涓斗法,玉蝉儿助四子悟道第七章 张仪庞涓斗法,玉蝉儿助四子悟道第六章 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六章 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第三章 遭陷害,墨家巨子指引孙宾入鬼谷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六章 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第四章 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第六章 试四子诚心,鬼谷子开山收徒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一章 周天子避祸嫁女,苏秦躲婚事离家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第二章 逢大悲,苏秦张仪义结金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