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风不定,人初静

两日后,小夭到了青丘。

俞信对小夭说:“我的身份不可能直接求见族长,幸好我和族长身边的侍女静夜姑娘有一点交情,我们可以去求见静夜姑娘。”

小夭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俞信去求见静夜。当年因为俞信,静夜才找到失踪多年的Z,所以一直对俞信存了一分谢意,听下人奏报他有事找她,静夜特意抽空出来见他。

俞信期期艾艾地把事情说明,静夜觉得俞信做事太荒唐,人家说要见族长,他竟然就真的带了来。

俞信陪着小心解释道:“我也知道这事做得冒失,可那位姑娘真的挺特别,我这双眼睛见过不少人……”

静夜心内一惊,问道:“她叫什么?”不会是那位婚礼上抛夫私奔了的王姬吧?黑帝、俊帝、黄帝都在找她,折腾得整个大荒沸沸扬扬,她却像是消失了,不见丝毫踪影。

“不知道,我问什么,她都不回答,只说族长一定会见她。对了,她额间有一个绯红的桃花胎记。”

静夜立即道:“快、快带我去见她。”

俞信看静夜的反应,知道自己做对了,松了口气,也是个会做事的,忙道:“我怕姑娘要见她,让她在外面的马车里候着呢!”

静夜对俞信说:“你出去,让人把马车悄悄赶进来,记住了,悄悄!”

俞信点头应下。

马车悄悄驶进了涂山府的外宅,静夜看到小夭从马车上下来,既松了口气,又很是为难,现如今全天下都在找她,她却跑来青丘,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静夜上前行礼,恭敬地道:“请……请小姐先洗漱换衣,稍事休息,奴婢这就去禀告族长。”

小夭正觉得又累又脏,点点头,跟着两个婢女去沐浴。

小夭从清水镇出发时,带着一腔怒气,想质问Z是不是真的雇用了相柳去阻止她成婚,想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羞辱她,可因为拉云辇的天马不是最好的天马,竟然走了两日半,为了见静夜又等了半日,如今三日过去,一腔怒气也淡了,反而生出了无奈,质问清楚了又如何?就算是Z做的,她能怎么样?难道杀了他吗?

小夭甚至开始后悔,她真是被相柳气糊涂了,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来了青丘?

小夭躲在浴室里不肯出去,婢女倒是不催她,只是隔上一阵子,叫她一声,确定她没晕倒。

小夭在浴室里待了将近两个时辰,到后来,觉得自己也不肯躲一辈子,才擦干身子,穿上了干净的衣衫。

小夭走出去时,Z在暖阁里等她。他们这些人身有灵力,都不怕冷,可大概怕小夭冷,暖阁里放了个半人多高的大熏炉,屋内有些闷热。

听到小夭的脚步声,Z立即站起来,小夭没理他,走过去把窗户打开,Z忙道:“你头发还没干,仔细着凉。”

Z想要关了窗户,小夭说:“不许关!”

Z依旧把窗户掩上了,不过没有关严,留下了一条缝。

小夭想发作,却发作不得。

Z又在小夭身后,放了一个暖炉,把一碗木樨花茶放在小夭手边,这才坐到小夭对面。

小夭在浴池里泡了将近两个时辰,的确渴了,捧起木樨花茶慢慢地喝着,一碗茶喝完,她说道:“你不问问我,这一个多月和防风邺去了哪里吗?”

Z道:“我知道防风邺是相柳,他应该带你去了神农义军驻扎的山里。”

“我是颛顼的妹妹,他会带我去神农义军的军营?你当他是傻子吗?”小夭没好气地说,“我一直都在清水镇,就在回春堂的隔壁。”

Z有些诧异,清水镇各方势力鱼龙混杂,小夭在清水镇一个多月,怎么会没有人留意到?

小夭说:“我一直没出过屋子,直到最后一日才发现自己竟然住在回春堂的隔壁。”

Z问:“你见到桑甜儿了?”

小夭很是意外,Z这么问,显然表明,他知道只有桑甜儿还活着,小夭说:“见到了。”

Z说:“不要难过,老木他们都是善终。”

“你……一直都关注他们?”

Z颔首:“老木临终前,我去见过他一面,告诉他小六过得很好,让他安心。”

小夭心内仅剩的气一下子消失了,呆呆地看着白玉茶碗中小小的黄色木樨花,半晌后,她心平气和地说:“相柳说,你给了他很多钱,雇他阻止我嫁给丰隆。”

“是我做的,不过我没想到相柳会行事那么极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日,你在青丘街头告诉我你要成婚了,可你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喜悦,我不明白,没有人逼迫你,你为什么要逼自己嫁给丰隆。我……我没有办法让你这样嫁给丰隆。我求丰隆取消婚礼,丰隆拒绝了我。我想去找你,可我很清楚只会火上浇油,正百般无奈时,恰好碰到防风邺。我想起,你说你承诺为相柳做一件事,作为解蛊的代价。颛顼登基后,共工的军队粮草紧缺,于是我和相柳谈了一笔买卖,买下了你许给他的那个承诺,让他去要求你取消婚礼,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在婚礼上要你兑现诺言,是我大意了。小夭,对不起!”

小夭淡淡说:“没什么对不起,大家都是公平交易。我和相柳是公平交易,你和他也是公平交易。不过,我希望你以后别再插手我的事!我高兴不高兴,和你无关!”

小夭本就觉得自己来青丘十分莫名其妙,现在话说清楚了,再没什么可说的,起身告辞,准备离开。Z一下就跳了起来,下意识地挡住门,急急叫道:“小夭……”人竟然晃了几晃,就要摔倒。

小夭忙扶住他,看他一脸病容,下意识地想去把脉。

Z却推开了她的手,说道:“我没事!现在天已黑,你歇息一晚,明日再走也不迟,你若不愿意见我,我立即离开。”Z的脸色苍白,一双眸子越发显得黑,影影绰绰,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出口,全凝成了哀伤。

小夭想起了桑甜儿的话,心内长叹一声,又坐下:“我明日走。”

Z默默看了小夭一瞬,黯然地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静夜就在门外守着,你有事叫她。”Z向门外走去。

小夭突然说:“我有话跟你说。”

Z回身,静静等着。

小夭指指对面的坐榻:“请坐。”

Z跪坐道小夭对面,小夭凝视着从熏炉飘出的袅袅青烟,迟迟没有开口。

Z屏息静气地看着小夭,希望这一刻无限长。

小夭说:“这些年,我夜里总是睡不好,常常把过去的是翻来覆去地想。”

Z满面惊讶,这些年,他也从没睡过一夜安稳觉,也总会把过往的事翻来覆去地想,可小夭一直表现得太若无其事,让Z总觉得小夭已经彻底放下他。

小夭说:“防风意映是卑劣,但也是你给了她机会。最开始的几年,我嘴里说着没有关系,我不在乎,可我心里是恨你怨你的。所以,每次你在的场合,我明明能回避,却偏偏不回避,我故意谈笑正常,做出丝毫不在意你的样子,实际上一直暗暗留意你的反应。”

Z道:“我知道,是我错了。”当年,总觉得防风意映无辜,是涂山氏和他对不起防风意映,不想伤害防风意映,可他忘记了,他不伤害防风意映就会伤害小夭。

小夭说:“你是有错,不过,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最近几年,我专心学医,心态变了很多,看事情的角度也变了,想得越多,越发现我把所有事怪到你头上,其实不对。”

“不是,你一直都对我很好……”

小夭对Z做了一个手势,示意Z听她说:“桑甜儿说,人这一生,就像黄山行路,谁都不知道会碰到什么,都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走,会跌跟头,会走错路,会碰到野兽,所以才会想要有个人携手同行、相互扶持。我是答应了和你同行,但我一直很消极地等待,这就好比,我明明答应了和你一同去爬山,本该齐心合力,可一路之上,我看到你走到岔路上,不叫住你,由着你走错路;看到前方是悬崖,也不拉你一把,由着你摔下去。我一直站在一旁,自以为清醒地冷眼旁观。”

小夭问Z:“你可知道防风意映曾三番四次想杀颛顼?有一次她把颛顼的胸口都射穿了。”

“什么?”Z震惊地看着小夭。

小夭自嘲地笑了笑:“防风意映在你面前,言行举止一直聪慧有礼、温柔善良、可怜可爱,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更知道你心肠软,对她很愧疚,防风意映肯定会利用你的性子和你的愧疚对付你,可我什么都没做,甚至连提醒都未提醒,一直袖手旁观。因为从小的经历,我一直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悲观,总觉得一切都不会长久,谁都靠不住,我从没有真正相信过你,也不肯主动付出,最后的结果发生时,我还觉得,看吧,一切如我所料!我就知道人心不可靠!可不知道,世间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正是这个结果的推动者。正如桑甜儿所说,我既未播种,又不肯辛勤培育,怎么可能指望收获?”

小夭的眼中有隐隐泪光:“每个夜里,我失眠时,都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错了,我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悲观消极,因为自己的不信任,失去了我喜欢的人。当时只要我稍稍做点努力,肯多说一点,多做一点,也许结果就会截然不同。颛顼看我一直不能释然,以为我依旧恨着你,其实不是,我一直无法释然的是自己。Z。你无须再自责,也无须对我觉得愧疚。我们俩在外人眼里,也许都是精明人,可我们在处理自己的感情时,都犯了错。人生有的错误,有机会纠正,有的错误,却没有机会纠正……”

每个夜里,从过去的梦里惊醒,知道自己错了,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那种痛苦就好似有人用锯子锯她的骨头。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小夭的泪水潸然而下,她背转了身子,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却越擦越多。

Z情急下,搂住了小夭:“小夭、小夭……别哭!你没有错,我承诺了先付出,先信任,我该保护好你,是我没有做到。”

小夭伏在他肩头,失声痛哭。几千个夜晚,在寂静的黑暗中,她回忆网还是,恨过防风意映,恨过Z,最后,却恨自己。

听到小夭的哭声,Z心如刀绞,这是小夭第一次为他落泪。之前,连突然听到防风意映怀孕时,小夭都笑容满面。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小夭像以前一样淡然得好像丝毫不在乎,他宁愿小夭真正忘记了他,也不要小夭承受和他一样的痛苦。

Z轻轻地抚着小夭的背:“小夭、小夭、小夭……”一遍遍的低喃,一遍遍的呼唤,多少次午夜梦回,他想着她,念着她,却触碰不到她。

小夭用力打着Z,哭嚷:“为什么不让我嫁了?为什么不让我装着若无其事,微笑地继续走下去?”

Z没有办法回答。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小夭站在青丘街头的茫然,他不想她一辈子都如此;也许是因为他爱得太深,无法放手让她嫁给别人;也许是因为他心底深处还有不肯死心的期冀。

Z说:“之前,我和你说对不起,但现在我收回对不起,我一点不后悔,即使相柳用力那种极端的方式,闹得整个大荒不得安宁,我依旧很高兴没有让你嫁给丰隆。”

“你……混账!”小夭边哭,边打他。

Z心中竟透出一丝甜蜜:“我一直都是混账!”

小夭哭了一会儿,挤压多年的情绪发泄出来,理智渐渐恢复,发现自己竟然在Z怀里,她猛然推开了Z。

Z也未勉强她,起身端了碗热茶给小夭:“喝点水。”

小夭捧着茶碗,又羞又愧,根本不敢看Z。自己这算什么?已经说过了陌路,却趴在人家怀里哭得泪雨滂沱。

小夭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说道:“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明日清晨我就回神农山,你不用送我了。”

Z凝视着小夭,没说话。压抑了十年,才让小夭失态了一会儿。她眼角的泪痕还在,却已经又变得冷静克制。这一次,她已经把最后的话都说清楚,这一别,只怕永不会再见他。

小夭微笑着说:“错了就是错了,即使后悔也无法回头,只能努力忘记,继续往前走。不管是为了你好,还是为了我好,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因为猜中了小夭的话,Z竟然笑了笑,淡淡说:“先吃点饭,用过饭后,我有话和你说。”

小夭刚要拒绝。

Z说:“我听了你的话,你也应该听听我的,才算公平。”

小夭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静夜端着粥进来,给小夭盛了一碗,给Z也盛了一碗。

小夭连着几日没正儿八经吃过饭,闻到饭香,也是真饿了,埋着头专心用饭。

Z也低头用心用饭,这些年,每次吃饭都食不知味,今日却觉得粥十分可口,陪着小夭吃了两碗。

静夜看到一砂锅的粥都吃完了,不禁心下叹了口气,又喜又悲,把碗碟都收拾好后,向Z和小夭行礼告退。

待静夜出了门,小夭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Z说:“你先答应我,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耐心听完,不要生气离开。”

“我答应,你说吧!”小夭已经决定,明日一别,再不见Z,今夜是两人此生最后的相聚,不管Z说什么,她肯定都会听完。

Z道:“自从我和意映……发生了那事后,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一切随奶奶安排,唯一的抗拒就是不愿见意映,不过,反正婚礼举行了,孩子也有了,意映压根儿不在乎,直到大嫂去世,我突然清醒了几分,开始振作。”

小夭听得莫名其妙,她记得那个沉默的女子,好像是因为篌外面的女人,服毒自尽了,和Z有什么关系?

“大嫂和静夜、兰香一起进的涂山府,因为性子柔和,处事周到,奶奶让她去服侍大哥,和我也算是自小相熟,她以前虽然话不多,却爱笑,待人又宽和,静夜、兰香都和她玩得好。后来,母亲把她嫁给了大哥,她越来越沉默,渐渐地,几乎再看不到她笑。我知道大哥对她冷淡,但我做不了什么,只能暗地里照顾她一下,让静夜有空时,多去看看大搜。大概怕大哥骂她,大嫂从不和我多话,但每年春天,只要我在府里,她都会给静夜一束云银娟,插在我的书房里。那花十分美丽,只开在青丘山顶,我小时常常和大哥带她们去看花。大嫂看似笨拙木讷,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她送花,既是想我表达谢意,也是请求我,不要忘记小时候和大哥的情意,原谅大哥……”Z沉默了一瞬,说:“大嫂不是服毒自尽,而是被人投毒害死的。”

“什么?谁毒杀了你大嫂?”小夭难以相信,不管蓝枚的出身多么卑微,她也是涂山氏明媒正娶的夫人,谁敢这样对她?

“防风意映。”

小夭惊得再说不出来话,虽觉得匪夷所思,可这事防风意映的确做得出来。

Z说:“大嫂去世后,我开始真正面对我和防风意映的事。这些年,我一直想回忆那夜的事,甚至找了妖力高深的狐妖,用惑术催眠我,唤醒我潜藏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一夜的记忆。所有的记忆就是我觉得昏沉,把意映看作了你,你脱衣服,抱住了我,想和我亲热,我努力想推开你……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Z说话时,一直看着小夭的神色,生怕她恼怒下,拂袖而去,幸好小夭向来守诺,虽然面色不愉,却一直静静听着。

Z说:“我的灵力修为虽然不能和相柳、丰隆这些大荒内的顶尖高手相比,可毕竟是九尾神狐的血脉,从小刻苦修炼,修为并不低。催发情欲的药,对我们这些人而言,不过是助兴而已,根本不可能克制不住。”

小夭点点头,的确如此,对神族而言,不要说是Z,就是给梁那些风流多情的家伙下药,也不可能真让他们无法克制,一桶冰水就能做解药,不过是愿意不愿意克制而已。

Z看小夭认可了他的判断,继续说道:“意映肯定也知道,只催发情欲的药并不能让我和她……行夫妻之事,所以她还让奶奶帮她下了迷幻药,让我产生幻觉,把她当做了你。可是,意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正因为那个人是你,我才绝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要了你。”

小夭禁不住问:“即使我主动,你也不愿意吗?”

Z说:“如果你主动,我反而会越发克制。你愿意,说明你相信我,我更不敢辜负你的信任,更想给你更好的一切。小夭,当时是因为意映自尽,我去看望她,那是另一个女人的寝室,另一个女人的睡榻,我一直渴望的就是堂堂正正和你在一起,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在另一个女人的榻上就要了你?这是对你的羞辱和伤害!不管我神智有多昏乱,可我坚信,我不会违背自己心底深处的渴望。”

小夭沉默不语,她见识过颛顼戒毒药,颛顼都痛苦到用自己的头去撞墙自戕了,可一旦伤到了他,颛顼会立即后退。

小夭精通药性,所以更明白,这世间再厉害的迷药,如果只用一次,绝不可能真的迷失一个人的本心,被迷失者不过是因为潜藏的邪念被激发了。Z是喜欢她,可爱越深,敬越重,她相信Z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在另一个女人的睡榻上和她欢好。

小夭沉吟半晌,说道:“你这么分析,事情的确很蹊跷。可是……我听表舅西陵族长说,你的儿子长得像你,也很像他爷爷。”

Z说:“如果孩子像爷爷,自然会像我。”

小夭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Z的意思,像爷爷,自然会像Z,和像Z也像爷爷,也什么区别吗?

Z说:“听奶奶说,我和大哥都长得像爹爹,尤其是大哥,据说有八九分像。”

犹如一个惊雷炸响在小夭耳畔,小夭被震得半晌不能言语,可很多小事却全衔接道了一起。好一会后,小夭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说……意映的孩子并不是像你,而是像篌?”

“大哥和服侍大嫂的婢女说,大嫂是因为大哥外面的女人,被大哥打了几巴掌后,一时想不开,服毒自尽。当年,母亲命大哥娶大嫂,奶奶没有反对,可为了弥补大哥,给了大哥好几个妾侍,大嫂从没有说什么,上百年都过来了,何至于为大哥外面的女人和大哥闹?就算闹,以大嫂的性子,也不可能明知道我和大哥不和,还想见我,要我评理。我知道大嫂的死一定有蹊跷,她临死前想见我,肯定另有原因,可惜我当时不在府里,等我赶回去,大哥已经把一切都料理干净,我什么都查不出来。那两三年,因为要陪伴奶奶,倒是常常能见到大嫂,可每次不是大哥在,就是意映在,我和大嫂从没真正说过话,唯一一次说话,是奶奶去世的前一日,我把儿抱到奶奶屋里,大哥不在,大嫂却恰好在,我要走时,她凑过来看儿,对我说:‘儿长得真像他爷爷。’奶奶说过很多遍这话,几个长老和府里的老妪也都说过这话,我并没往心里去。可大嫂死后,我想起这句话,才发现古怪处,奶奶这么说,很正常,但大嫂进府时,我爹已经过世,她从没见过我爹,怎么可能说孩子像爷爷?“

小夭说:“如果你大嫂真的是因为知道了什么被害,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被监视,所以她只能通过那句话企图告诉你什么。“

Z说:“这几年,我一直在寻找证据,可什么都没找到,我和大哥是亲兄弟,就算是他的儿子,也和我血脉相连,连神器都无法辨认。“

小夭脑内思绪纷纭――

当年,篌为了族长职位,和Z争得死去活来,甚至不惜投靠苍林和禹阳,与颛顼为敌,可突然之间,他就放弃了,甚至发下血誓,不会为了族长之位去谋害Z。如果意映的孩子是篌的,一切就合乎情理了,纵然Z当上族长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会落入他儿子的手中。

篌是发了血誓,不会谋害Z,但意映没有发过誓,只要他们想,意映随时可以出手……

这件事,也不知道篌和意映究竟商量了多久,在太夫人病情的推动下,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只要在害死Z前,篌和意映绝不私会,甚至做出彼此憎恨的样子,那么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小夭打了个寒战,如果不是这几年,黄帝禅位、颛顼继位、轩辕迁都……大荒内一直大事不断、局势充满了变数,意映是否已经出手?

那个胆小心细、善良宽厚的女子是否就是因为知道了他们要谋害Z,才无法再保持沉默,想去提醒Z,却被意映和篌杀了?

Z说:“这些年,我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一直在观察篌和意映,但他们太精明了,意映三番四次当众反对我给了篌太多权利,篌也当着所有长老的面怒斥过意映依仗着我干涉了太多族内事务,所有人都认定意映和篌不合,如果说他们俩有私情,简直就像是说太阳是从虞渊升起、汤谷坠落(神话传说中汤谷是日出之地,虞渊是日落之地)。我现在没有办法向你证明我的话,但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小夭说:“还记得那次闹得很大的刺杀吗?”

“一群杀手在青丘行刺我的傀儡?”

“就那次!当时你和丰隆都说不像篌的行事风格,丰隆说简直像个气急败坏的女人,篌却亲口承认是他做的。”

“我也想到了此事。刺杀事件前,我刚向意映表明心有所属,恳请她同意退婚。大概正是此事激怒了她意映。刺杀应该是意映的私自行动,篌怕我查到意映头上,索性承认了是他所做。

小夭说:“虽然没有一点证据,可有太多的蛛丝马迹,其实,我已经相信了你的话。“

Z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可那笑容并不真切,就如劫后余生的人,看似活下来了,但面对满目疮痍、一片废墟,很难真正开心。

小夭道:“这事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一旦引起他们的警觉,只怕一辈子都查不出真相了。要么不出手,如果出手,一定要一击必中。但你一定要小心!”小夭在心里默默感激那个叫蓝枚的女子,如果不是她,也许Z已经遇害了。

Z说:“大嫂死后,我就对意映和大哥很戒备,你不必担心。”

小夭很是心酸,这些年,Z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大荒内的风云变幻,他作为一族之长,必须走好每一步,不能有负族人;本是最需要亲人帮助的时候,大哥和妻子却都想置他于死地。

小夭问:“你大嫂死后,你就动了疑心,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没有证据的事,如果你已经放下了,我何必再说出来再招惹你?知道今夜,知道你还……我想,反正事情不可能再糟了,全告诉你吧!”

静夜敲了敲门,捧着小托盘进来:“公子,吃药了。”盘上放着一盏温水,一丸蜜蜡封着的药丸。

Z将蜜蜡捏碎,用温水把药丸送服。

小夭忍不住问:“你是什么病?”

Z道:“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日常调理的药。”

静夜插嘴道:“公子几十年前,就因为悲痛欲绝,伤了心脉。这些年,为了王姬,寝不能寐,食无滋味,郁结在心。三个多月前,王姬还特意跑来青丘送礼,说什么要成婚,请公子去赴宴,逼得公子大病了一场,直到现在还未好……”

“静夜!”Z语气不悦。

静夜眼中泪光点点,满是怨气地盯了小夭一眼,扭身出去了。

小夭看着Z,Z道:“没有静夜说得那么严重。”

“手给我。”

Z仍不想伸手,小夭盯着他,他终于把手伸了过去。

小夭搭指在他腕上。半晌后,她心情沉重,一声不吭地收回了手。本来心里还有各种想法,可现在――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什么都显得不重要了。

估计Z已经从胡珍那里略知道自己的情形,并没有问小夭诊断结果,反而笑着安慰她:“其实没什么,慢慢会好起来。”

小夭心情沉重,面上却笑了起来:“是不打紧。”

Z问:“这些年,你身体如何?”

“我还好,索然夜里睡不大好,不过,我不比你。你日日有事操心,我自颛顼登基后,就没什么事操心,想在被窝里赖多久就赖多久,而且也没个人隔三差五地来刺激我一番,非要看着我难受,才觉得痛快了。”

Z禁不住笑起来:“若我难受了,你真心里痛快了,我其实心里也就痛快了。”不管是恨还是怨,都因为仍然在意。

小夭说:“你又不知道我当时心里痛快了。”

“现在知道也不迟。”

小夭默不作声,即使相信了Z和意映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孩子是意映和篌的,可就能和Z重新开始吗?

Z本来就没指望更多,小夭能相信他的话,他已经喜出望外。没清理干净废墟前,他什么都不敢多说,什么都不敢奢望。

小夭问:“丰隆,他……可还好?”

“看上去一切正常,但他从小骄傲,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最大的挫折了,只是强撑而已。我怕他找不到防风邺,把火发到防风家,已经向他坦诚是我指使防风邺去阻止婚礼。”

“啊?”小夭紧张地看着Z,“你们……又打架了?”

“这次不是打架,他是真想宰了我,被我的侍卫挡住了。目前,他和我绝交了。”

“你干嘛要承认呢?反正涂山氏本来就会保护防风氏。”

“丰隆是我兄弟,因为我的疏忽,让相柳钻了空子,我已经有愧于他,不能再不坦诚,让他恨都恨错人。”

小夭说:“对丰隆而言,女人就如衣服,他又和你从小玩到大,估计过一段日子,他就会原谅你。可对我,他一定恨死了。”

“不要太担心,这只是一时之辱,让丰隆两三个月就释怀,的确很难,但两三年以后,以他豁达爽朗的性子,自己会想通。”

小夭叹了口气,现在不管做什么,丰隆都不会接受,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默默相对,都觉得好似还有什么话要说,可能说的又已经都说完了。

Z站了起来,道:“夜已深,你休息吧!”

这一夜,小夭不知道Z有没有休息好,反正她是一夜都没睡好,一会儿想着Z的身体,一会儿想着意映和篌,一会儿想着日后该怎么办……

清晨,小夭早早起身洗漱。

没多久,Z就来了。

小夭和Z用过早饭,小夭没说要走,Z也没主动提起,他很清楚,小夭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

小夭对Z说:“我今日想帮你仔细诊察一下身子,这些年,我的心境和以前不同,认真学习了医术。昨日,我要帮你诊脉,发现你的病有些麻烦,不过幸好还来得及,你不要担心……”

Z淡淡说:“我从没担心,如果你不愿为我治病,我不在乎生死,我知道我一定能好。”

小夭定了定心神,说道:“胡珍是你的医师吗?请他一块儿来吧!”

静夜立即去请胡珍。

胡珍来后,小夭再次为Z诊脉,一边诊脉,一边询问日常起居作息,饮食寡淡,哪些味道闻着舒服,哪些闻着难受……有些问题是Z自己回答,有些问题却是连他自己也没注意,要静夜和胡珍答复。

小夭问胡珍现在用的是什么方子,胡珍把方子背出,小夭和他讨论起来。

“夜难入寐、气短懒言、神疲乏力……”

小夭和胡珍商议了半晌,胡珍心悦诚服,按照小夭的建议,将药方更改了一味主药,去掉了两位辅药,分量全部减轻,用药的法子从按时服用,改成了长流水煎服、不拘时服。

胡珍意味深长地说:“族长的病起自四十多年前,未将心养好,又频起变故,王姬这方子好是好,却是要长期调理,至少一二十年的慢功夫,王姬可真想好了?”

小夭没有说话。

Z对胡珍说:“一切按照小夭的吩咐做。”

胡珍俯身行礼:“是!”

小夭对Z说:“还有一件事,我想见见近身服侍你的心腹。”

Z对静夜说:“把胡哑和幽叫来。”

静夜和胡珍愣住,静夜低声道:“是!”

胡哑,小夭见过。幽,却是第一次见,是个很飘忽的女子,影影绰绰总好像在一团雾气中,连面目都看不分明。

静夜低声道:“幽是很厉害的狐妖,是保护族长的侍卫首领,一般不会见人。”

小夭冲Z笑:“我想单独和他们说几句话,可以吗?”

Z为小夭设了禁制,走开几步,背转过身子。

小夭对静夜、胡哑、胡珍、幽,行了一礼。静夜、胡哑、胡珍都还了礼,幽却是提前让开了,没有受小夭的礼,也未还礼。

小夭说:“我下面说的话有点古怪,但我想你们记住。”

静夜说:“王姬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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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风意映很有可能会伺机杀害Z。”

四人都诧异地盯着小夭,小夭面不改色,镇静地说:“你们都是Z的贴身侍从,Z和意映的关系如何,你们心里很清楚。如果Z有什么事……那么就是意映的儿子继位,孩子幼小,其实相当于意映掌握了涂山氏。”

四人悚然而惊,静夜急切地说:“王姬还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她会选择什么时候杀Z,也不知道她会采用什么方式来杀Z,我唯一确定的就是她一定会动手,摆脱你们务必保护好Z。”

胡哑说:“王姬客气了,这是我们分内之事。”

小夭说:“还有涂山篌,他与Z的恩怨,你们也都约略知道,应该本就防着他,但不够,很不够!还请你们再提防一些,篌也许会和意映联手杀Z。”

静夜震惊地说:“这怎么可能,夫人和大公子势同水火,一直交恶。”

小夭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小心永不会有错!疏忽却会铸成大错!请你们务必时时小心。“

胡哑说:“王姬放心,我们一定会谨记在心。“

“拜托你们了!”小夭再次向四人行礼。

这一次,四人都向小夭回礼,静夜说:“谢谢王姬提醒。”

小夭对Z说:“我说完了。”

Z依旧背对他们站着,小夭反应过来Z听不到,笑走向Z身后,轻轻拍了Z一下,Z回身:“说完了?”

四人向Z行礼告退。

小夭对Z说:“我请他们提防意映和篌。”她不当着Z的面说,不是不想让他知道,而是怕他听着难受。

小夭对Z殷殷叮咛:“你自己也警惕些,一般的毒伤不到你,要想真正伤到灵力高深的神族,毒药必须进入五脏六腑,不许喝也不许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Z笑着说:“记住了!”

静夜轻敲了几下门,奏道:“黑帝陛下派人来询问族长可有王姬的消息。”

Z暗叹了口气,只是一夜半日,颛顼就找来了。

小夭也知道颛顼肯定会派人留意涂山氏的动静,俞信的那番举动并不隐秘,颛顼追查过来很正常。

小夭对静夜说:“你让他们等一下。”

静夜道:“是。”

小夭对Z说:“我要走了。”

Z心中不舍,可知道他现在还没资格留小夭。

小夭边走边说:“心地善良、宽宏大量并不是缺点,可碰到篌和意映这样的人,却会变成弱点。”

Z说:“我明白,一切到此为止,我不会再退让了。”

小夭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Z把小夭送到院门,小夭道:“别送了,静夜会带路。”

“等等!”Z叫住小夭,拿出贴身藏着的鱼丹紫,递给小夭。

小夭没有接受,可也没有断然地拒绝。

Z说:“这是我的诊金,还请王姬收下。”

小夭想了想,说:“我若收了你的诊费,可就得保证治好你的病。”

Z说:“我一定会遵从医嘱,好好养病。过段日子,我会去轵邑,还请王姬继续为我看病。”

小夭拿过了鱼丹紫,一言未发,转身离去。

Z松了口气,只要她愿意见他,即使只把他当做病人,他也很开心。

回神农山的路上,小夭一直在想颛顼会怎么处置她。

愤怒,是肯定的;生气,也是肯定的。

她给颛顼扔了这么大个烂摊子,他不怒、不气,才怪!但毕竟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再大的怒气也该平静了。现在,估计只剩下些余怒和无可奈何的头疼了吧!

云辇在小月顶降落,小夭刚下云辇,就看到了颛顼。

颛顼看上去很平静,小夭却不敢放松,陪着笑,一步步走到颛顼前面,甜甜叫道:“哥哥。”

颛顼盯了她一瞬,淡淡说:“走吧。”

小夭跟在颛顼身边,偷眼看颛顼,实在看不出颛顼在想什么,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小夭再次清醒地意识到,现在的颛顼是拥有大半个天下的黑帝。

山谷中有不少积雪,因为少有人过往,白皑皑的雪没有一丝痕迹,就如一幅雪白的绢帛,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留下点什么。

小夭时不时弯下腰,用手快速地在积雪上覆下个手印,颛顼不理会她,却慢了脚步。

经过一整片如白帛的雪地时,小夭蹲下,用手在雪上扑扑地拍着,拍出十几个参差交错的手印,她用手掌从手印中间拖下,留下一道粗粗的痕迹,像是一根树干。

小夭仰头看颛顼:“哥哥。”

颛顼弯下身子,在小夭拍下的手印旁也随意地拍了十几个手印,在略加了几道划痕,就成了一株画在雪地上的桑树。他们小时常在雪地上作画,用手掌画桑树,还是颛顼教小夭的。

小夭笑,腆着脸凑到颛顼身畔:“还气恼吗?”

颛顼淡淡道:“我没有气恼。”小夭出嫁那一日,他一个人枯坐在凤凰林内,只觉满眼灰寂,听闻小夭悔婚是,眼中的一切刹那鲜亮,竟是无可抑制的喜悦。

“丰隆那边……”

颛顼说:“有我在,你担心他什么?从今往后,你就把他当成不相干的人就好了。”

“我觉得对不起他。”

“完全没必要,我已经在补偿他,不过就这几个月流言蜚语多一些,难熬一些,待丰隆大权在握、美人环绕时,世人就会完全忘记还有这么一场闹剧般的婚礼。”

小夭困惑地看颛顼:“我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还以为你好歹要给我点脸色瞧瞧!”以前为了她跟防风邺跑掉去玩的事,颛顼都给了她好几天脸色看。

颛顼拉住小夭的手,把她从雪地里拽起来,一边为她搓着手暖和她,一边问:“你想我惩戒你?”

小夭立即摇头,难得颛顼发善心,她可别自讨苦吃。

颛顼道:“我们走快点,别着凉了。”

颛顼拖着小夭快步走,小夭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反拉着颛顼跑了起来。

两人边跑边笑,冲到竹屋,小夭飞快地脱去鞋子,跳到屋里,扬手宣布:“我又回来了!”

颛顼笑,慢条斯理地脱了鞋,走进屋子。

黄帝从里屋走出来,小夭立即敛了笑意,有点紧张地躲到颛顼身后。世人都怕黄帝,可她从来不怕,但这一次是她错了,她还真有点害怕黄帝。

颛顼好笑,却又很是欢喜,给黄帝行了礼后,拖着小夭坐下,把小手炉放到小夭怀里,让她抱着。

黄帝盯着小夭,眉头拧在一起。

小夭一点点往颛顼身后蹭,好似恨不得完全躲到颛顼背后。

黄帝说:“你都有胆子当着全天下的面悔婚,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了。”

小夭低着头,不说话。

黄帝道:“其实,正因为是王姬,想找个好男人并不容易,真有才华的男子往往有几分傲骨,不见得愿意借你的势,冲着你的身份去的男子不要说你看不上,就是我也看不上。丰隆各个方面都和你般配,既有才干,又愿意借你的势,他也借得起,你放弃了他,实在很可惜。”

小夭低声说:“我知道。”

黄帝叹气:“你以后想嫁个像样的人很难了!”本想让小夭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安顿下来,可没想到,小夭不但没把自己安顿下,还连自己的声誉都毁了。

小夭说:“我知道。”

黄帝问:“你和防风邺是怎么回事?他要想娶你,难道连来见我们的勇气都没有吗?”

小夭心虚地看着黄帝,再看看颛顼,最后又往颛顼身边蹭了蹭,颛顼轻拍了拍她的背,示意不管什么,一切有他。小夭说:“防风邺,他、他……死了。”

黄帝和颛顼都意外地看着小夭,小夭说:“不要问我,我不想多说,反正这个人死了,以后再不会出现!”

“你杀了他?”

“我……他算是因我而死,我和他之间的事,我不想再提!”

黄帝看小夭神情黯然,以为是男女私情的纠葛,不再追问,对颛顼说:“众目睽睽下,防风邺和小夭一起离开,小夭回来了,他却死了,要给防风家一个交代。”

颛顼淡淡道:“我派侍卫追到小夭时,防风邺拒不放人,侍卫为了救王姬,一时心急,杀了他。杀了防风邺,正好给赤水氏和全天下一个交代,让丰隆消消气,谅防风氏也不敢为个庶子再说什么。”

黄帝颔首同意。

小夭苦涩地想,这就是防风邺的下场,不知道相柳知道后,会怎么想。

黄帝叹气:“小夭,你以后怎么办?”

“我怎么办?”小夭看颛顼,“我不能和以前一样过日子吗?不管天下人怎么看我,反正父王、哥哥又不会嫌弃我。”

颛顼道:“当然可以!”

黄帝看着颛顼,长叹了一口气。

小夭笑嘻嘻地说:“外爷,你今天叹气声太多了!可不像是英明睿智的黄帝啊!”

黄帝叹道:“我现在就是个看着孙子和孙女发愁的可怜老头!”

小夭对颛顼做了个鬼脸,能让黄帝长吁短叹,她也算是天下第一人了。

冬日,天黑得早,晚饭也用得早。

用过晚饭,小夭拽拽颛顼的衣袖,示意颛顼跟她去她的屋子。苗莆把屋子熏得很暖和,还为小夭准备了清酒。

小夭和颛顼窝在榻上,颛顼端着酒杯,笑看着小夭,眉目舒展,一脸惬意。

小夭说:“我明日去五神山,唉,我这次算是让父王在大荒颜面扫地了!”

颛顼微笑道:“我让潇潇陪你一块儿去五神山。”

小夭不在意地说:“好。”

颛顼问:“你这一个多月在哪里?”

小夭说:“我在清水镇,因为脑子里很乱,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一直足不出户,所以你的人压根儿没注意到。后来想回来了,却不知道怎么联系你和父王,就跑去找了认识的俞信,让他把我送到青丘。”

颛顼说:“不就是悔婚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你还真担心自己嫁不掉?”

小夭笑吐吐舌头:“我不担心,我怕你和父王担心。”

颛顼凝视着小夭,说:“你若一辈子嫁不掉,我就养你一辈子。”

小夭笑:“养到后来,见到我就发愁。”

颛顼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拈起一缕小夭的头发,在指间缠绕,好似漫不经心地说:“小夭,如果真没人肯娶你,其实,陪我一辈子,是不是也挺好的?”

小夭想到了Z,也想起了那段痛苦的日子,是颛顼每夜陪她,小夭说:“如果真没一个人愿意娶我,也只得你陪着我了。”

颛顼微笑着,将手中那缕发丝握紧了。

在潇潇和苗莆的陪伴下,小夭回到了五神山。

对于她悔婚的事,俊帝毫不在意,甚至笑道:“我本就不赞同你嫁给赤水丰隆,你逃了,倒正合了我心意。”

小夭问:“我没有给你惹下什么难处理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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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帝道:“你忘记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了吗?你可以胡作非为,因为你的父王是个强势的郡主,我有能力让自己的女儿胡作非为。”

小夭看俊帝如此,既觉得愧疚,对不起父王,又觉得喜悦,因为被父王宠护着。

阿念嘲笑小夭平时看着乖巧,结果是不闯祸则已,一闯祸就是震惊天下的大祸。

小夭自嘲地说:“所以你千万不要跟我学。”

阿念洋洋自得地说:“我再出格,也不会比你更出格。有你做对比,我如今在高辛朝臣和百姓眼中好得不得了。

小夭苦笑,她也隐隐听闻了一些,不少朝臣在父王面前弹劾她,要求父王严惩她,以正礼法。但父王就如他自己所说,是个很强势的国君,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意志。他将小夭周全地保护了起来。

自从知道意映和篌会谋害Z,小夭就像为Z炼制些危急时保命的药。炼制毒药,小夭手到擒来,可炼制保命的灵药却不容易,尤其她想炼制的丹药非比寻常,要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从天地间夺去三分生机,否则涂山氏并不缺灵丹妙药,小夭压根儿不要费这个心。

幸好这些年,她潜心医术,已经将《神农本草经》融会贯通。再加上高辛有万水归流的归墟水眼,日出之池的汤谷,三大神木之首的扶桑木,还有历代俊帝的收藏,可以说天灵地宝皆有。

小夭反复思索后,精心配好药材,借来青龙部的神器青木鼎,诚心诚意祭祀了天地后,开始炼药。日夜扶桑火不断,又每夜子时把自己的鲜血注入青木鼎中,一共炼制了一百日,终于制作出来一丸丹药。

小夭却因为引血炼药,自己像是大病了一场,虚弱得几乎难以行走,不得不卧床休养。

等小夭身体康复,行动自如时,她已在五神山住了四个多月。潇潇婉转地提醒小夭该回神农山了,正好小夭也担忧Z的安危和身体,向父王请辞。

临别前一日,俊帝早早下朝,带小夭和阿念乘船出海,父女三人钓鱼、烤鱼,忙得不亦乐乎。

小夭知道阿念爱吃螃蟹,特意潜到深海给阿念抓了两只大螃蟹。阿念越来越觉得,有个小夭这样的坏姐姐挺不错,以前还嫉妒小夭抢了她的风头,现在才发现有小夭作对比,她不管怎么做,都显得好;平时还能让小夭做苦力,她心安理得地享受,谁叫小夭是姐姐呢?活该小夭让着她!

父女三人一直玩到天色黑透,才兴尽而归,俊帝看着环绕在身畔的两个女儿,听着她们的软语娇声,如北地山般冷峻的眉眼全化作了江南的水。

晚上,小夭洗去一身海腥,正要睡觉,阿念裹着披风来了,丝毫没客气地霸占了小夭的榻:“我今夜和你一起睡。”

小夭愣了一愣,笑起来:“好啊!”

合上紫玉海贝灯,室内陷入黑暗。阿念往小夭身边挪了挪:“姐姐,你为什么逃婚?”

小夭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闺中私语,这样头挨着头,声音小小,可不就是私语吗?

小夭诧异地说:“我以为你是来问问颛顼的事呢!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事了?”

阿念不屑地说:“我和颛顼哥哥一直有通信,而且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一举一动都有人留意,我常常去向蓐收大厅,只怕颛顼哥哥做了什么,我比你还清楚。姐姐,你逃婚是不是因为不喜欢赤水族长?”

小夭想了想说:“算是吧!”虽然逃婚是被相柳逼的,可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和丰隆无情。

阿念激动地说:“你和那个大闹婚礼的防风邺是什么关系?所有人都说你们早有私情,在轩辕城的时候就眉来眼去,勾搭上了。”

小夭看着绿松窗外的月光如水银一般泻到青玉地上,苦笑不语。

阿念简直比打了鸡血还激动:“宫女还说,因为轩辕的士兵杀了防风邺,你伤心下和黑帝陛下闹翻,跑回了五神山,你这段日子收集了那么多灵草,还向青龙部借用他们的神器青木鼎,是在炼制起死回生丹,相救防风邺。他们说,一直没有找到防风邺的尸体,肯定是被你藏起来了……”

小夭目瞪口呆:“这是外面的谣传?”

阿念兴奋地说:“是啊!是啊!”

“你相信吗?”

“不信!”

“那你还来问我?”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逃婚。好姐姐,你告诉我吧!”

“我逃婚看似牵扯了很多人,但其实,和任何人无关,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不喜欢丰隆。你应该能理解,真喜欢一个人,没有人能挡得住,不喜欢那个人,任何一个理由都会是放弃的理由。”

阿念叹道:“是啊!”

小夭的话勾动了阿念的心思,她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的心事来,两姐妹困了,才稀里糊涂地睡过去。

第二日,小夭上云辇时,困得直打哈欠。

俊帝和阿念来送她,阿念说:“姐姐,你怕冷,等到冬天就回来,在五神山暖暖和和地过冬,到时我们再出海去玩。”

小夭应道:“好!冬天时,我回来教你游泳。”

俊帝看着两个明显没好好睡觉的女儿,愉悦地笑起来。

云辇飞上了天空,小夭趴在窗户上,朝俊帝和阿念挥手,直到看不到父亲和妹妹了,她才含着笑坐直了身子。

小夭合着眼,手指摩挲着鱼丹紫,笑意渐渐消失。

篌和意映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以他们的性子,忍耐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可以说,Z如今每一日都在被死亡威胁。虽然Z会很小心,可时间长了,难免不会有个疏忽,让篌和意映有机可乘。最好的解决方法自然是彻底解除危机。

杀了篌和意映,不难!但Z想要的是真相。

否则即使篌和意映死了,Z也无法释然,更无法面对那个孩子涂山。

想要真相,就必须要篌和意映活着。可篌和意映活着,就意味着Z会有危险。

小夭蹙眉,这可真是个难解的结!

但,必须解开,她也想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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