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筹码

正月初十, 承瑞出了月壳,此后,我们终于可以像献宝一般的把这个孩子抱进宫里了。虽说皇上对于元昶并不十分看重, 但承瑞的出生却是不可忽略的。承瑞算作这一辈的长孙, 因为生辰赶得好, 又加上了天降瑞雪的吉兆。宫里面对他还是很重视, 出生刚刚满月, 长命锁,如意环,各种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了府里。皇上一高兴, 给元昶的俸禄又加了一倍。赶上了年根,海西面圣, 娘家来的礼, 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再加上元昶上一次下江南, 也不知和江南什么地方的官员拢住了关系,各式的礼单如雪花一样地暗度陈仓了来。

晟亲王的地位, 竟因着这一个孩子,开始稳固了下来。

这些且放下不说,终于能再次进宫,这对我而言,不啻为一场新的战争。

“这孩子, 和元昶小时候一个样, ”谭淑妃抱着孙子, 怜爱地说道, “也是这么安静, 不哭不闹的。”

“若是像我们小姐,这便麻烦了。”姨娘坐在一旁道。年初, 姨娘被正式册封成了海西王妃。现在跟着爹回朝面圣,说话也颇有夫人的气势了。她这几起几落的身世,颇让我感到奇怪,不过既然于我有利无害,我也不想深究。

“哎,”谭淑妃笑道,“若是能像玉儿,这可是朝中的美男子了。”

“娘娘说模样像,倒还罢了,若是性情像,这可搓磨人了。娘娘不知道,我们大小姐小的时候,整晚上整晚上的不合眼,伸着脖子才哭呢,睡觉偏拣白天,真真磨人。”

谭淑妃乐呵呵地抱着孩子,道:“那不成了夜哭郎了?怪道我这儿媳妇眼睛生的水灵灵的,敢情,是哭出来的。”

我站在一旁,乐得不用开口,反正长辈在身边,垂手侍立就是了。

“娘娘,”一个宫女过来报,“娘娘,魏昭仪说,今儿得了些珍珠糕,请您过去尝尝呢。”

吃点心?我心下起了疑问,为何在这时候?

谭淑妃想是和我有了一样的疑问,沉思片刻,她问道:“还请了别人么?”

“应该是请了,方才奴婢听长喜说,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已经去了,连林昭媛也都请了呢。”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谭淑妃,只见谭淑妃微微一笑,跟宫女说:“知道了,我就去更衣,一会儿就过去。”

眼见宫女出去,谭淑妃把孩子交给了我,对我道:“玉儿,帮我看看哪件衣裳合适。”

“海西王妃,对不住了,”谭淑妃抱歉地笑道,“我是真离不开这儿媳妇。”

姨娘笑道:“这是玉儿的福气,既这么着,我先去看看太后。”

我立刻随她进了寝宫内殿。

“元昶在哪里?”她关上屋门,劈头问道。

“应该和父皇在一起,正召见海西贵族呢。”

谭淑妃点了点头,道:“等他们散了,你还要去孝仪宫见你爹吧。记住了,一会儿不管你听到什么,不管你想什么法儿,都不要离开瑞儿,也都不要搅和进来。实在不成,你就先回府里。懂么?”

“母妃......”我有些急切,“您还有身孕......”

“我知道,”谭淑妃果断地打断我的话,“我自有分寸。你小心些,不要让宫里人抓着机会摆弄了瑞儿。”

我点点头,抱了孩子朝孝仪宫走。

...... ......

“太后!”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孝仪宫响起,“太后,不好了,公孙婕妤的孩子......”

我忙从太后手里接过瑞儿,太后问道:“怎么了?”

”公孙婕妤的龙种,保不住了......”

“慢慢儿说,讲清楚!”

“方才魏昭仪在宫里请宫中几位娘娘吃小食。公孙婕妤吃完回宫之后,忽然腹痛不止,她就......”

“谁要听这些个,哀家问你传太医了没有。皇后呢?皇上呢?”

“回太后,皇上,皇后都去了,太医说是公孙娘娘像是误服了堕胎药。”

我的脑子轰地一声,怎么,果然应了我和母妃预料的么?

“这,”太后迟疑了一下,转头对我说,“玉儿,你先回府,这孩子刚满月,见不得血气。春雪,扶我去公孙婕妤那里瞧瞧。”

我正求之不得,于是匆忙地向爹告了别,抱着孩子离开了孝仪宫。

月移西楼钟鼓罢。我焦急地坐在府里等宫中的消息。

“不会有事情的。”元昶轻轻地抚着我的肩头。我回来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他也后脚进了门。承瑞的安全是万万马虎不得的,这道理他比我明白。

“公孙婕妤怎么会突然掉了孩子呢?”我喃喃自语。

“这对我们还不知是福是祸呢。”元昶安慰道,“别白着急了。”

“喝茶的时候,母妃也在,”我一边安抚着儿子,一边焦急地道。瑞儿自从回来就一直闹着不停,奶娘怎么哄都哄不住,足得我亲自抱了来,这才罢了,“你说,这会不会有什么牵连?魏昭仪总不会傻到明着让别人发现,这药是她放的。”

“难说,”元昶的脸沉了沉,“不过,现在担心,为时尚早。”

我焦急地看着在我怀里渐渐安静下来的儿子,心绪却始终不能平静下来。

快二更天的时候,宫里传出了另一个消息——谭淑妃小产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元昶冷静地问着跪在下手的府内郎中,我今日才知道,这人竟是宫中谭淑妃派出的亲信。

“应该已经过去一阵子了,听刘太医讲,大概就在皇上待在公孙婕妤那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父皇那里,有个什么说法么?”

“宫里现在全乱了,连着两个娘娘的龙种都在一天里出了事情。皇上已经会知内务府和太医院,要尽快查出原委。”

“现在宫里有什么说法么?”这才是我和元昶最关心的事情。

“不加彻查,这事情摆明了,是魏娘娘做的。可是,这事情就怕是越查越乱,到最后,只怕会没了头绪。”

“这话怎么说?”我皱起了眉头,元昶也颇觉奇怪,便问道,“把你知道的,细细地说清楚。”

事情的来龙去脉,大约是这样的——

公孙婕妤被她的旧主子——魏昭仪——叫去喝茶。喝完茶回宫后,出现了小产的症状。太医给皇上的答复是误食了堕胎药。那么,往前推,自然是因为魏昭仪的点心里下了堕胎药。魏昭仪自然是不会承认,因为一起喝茶的谭淑妃还是安然无恙。然而话没说完,谭淑妃小产的消息就报道了皇上那里。形势都摆在那里了,皇上自然是下令,彻查魏昭仪寝宫。结果,查出了一包藏红花和一包麝香。

“那些珍珠糕呢?总还有剩下的吧,怎么没去查那些个?”我疑惑地问道。

“就说这个奇了。”郎中道,“那些珍珠糕,据德妃娘娘讲,她们临走时还有剩。但昭仪娘娘说赏给下人了,连个渣儿都没得......”

“等一等,”元昶道,“这不对,我记得魏昭仪母家并不是什么富庶之家,她哪里来的珍珠做珍珠糕?”

“昭仪娘娘说,珍珠糕所用的珍珠,是德妃娘娘送的,做法,也是德妃娘娘教的。”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这么复杂的关系,究竟从何说起呢?

元昶刚要开口,只听得门外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小顺子气喘吁吁地进了来。

“爷,宫里刚来的消息。”小顺子呼哧呼哧地喘道,“皇,皇上,在,淑妃娘娘的寝宫,发现,发现了一个木偶。”

“什么?”元昶忽地站起身,“是谁做的?”

“不,不,不是,爷,您别急,是这么回事。”小顺子理顺了气,道,“万岁,本来是要,去带着太医,看,看淑妃娘娘,走到宫门口时,撞见,撞见出来报信的兰瑛,说,娘娘小产,血止不住。万岁进去后,不知怎么让辟邪香炉给撞了一下,那个,那个香炉一下子就翻了,最底下,竟然钉着一个木偶。上面写着娘娘的生辰八字。”

“辟邪香炉?”元昶思索道,“是那个伊始就在崇信宫的?”

“是,就是那个香炉,皇后娘娘先前一直说是辟邪用的,不让挪动。每个宫里都有。”

元昶没有再问,摆摆手要两个人都下去。

“爷,淑妃娘娘让告诉爷两句话。”小顺子道。

“说。”

“娘娘自己不妨事,但让告诉王爷和王妃,这一阵子天干气燥,火气大,要您二位多用些忍冬藤。还有,那些全蝎再毒,只要成了药,也伤不了人,况且治病也是奇效的。”

我更加吃惊地望着元昶,他倒是表情有所舒缓,淡淡地道:“知道了,你们下去吧,这几日千万仔细些。”

“母妃这话,什么意思?”我疑惑道。

“没什么,两句暗语。”元昶竟然笑了,“她要我们万事皆忍。母妃没有事,有事的,是惹事之人。放心罢。”

“那,那个巫蛊呢?”我身上泛起了阵阵寒气,“又是,怎么回事?”

“你忘了么?”元昶的表情又沉重起来,“崇信宫,是母后的旧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