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反目

待我赶到太子宫时, 里面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了。

我和德华是以侍奉太子妃的名义入宫的——皇帝不知为何,这次竟一反常态地没有干涉太子宫中的事情,只是让皇后带着后宫女眷去协理。而太后则是别有用心, 也不去插手。

太医紧紧张张地在太子宫进进出出地穿梭。

“甄太医, ”皇后等了许久, 总算拦住了一个人, 半是忧心半是不安地道, “蒙......宁夫人,怎么样了?”

“回皇后的话,宁夫人本就有阴虚之症, 现如今,遭此重创, 只怕......”

“孩子呢?”太子有些急道, “孩子保不保得住?”

“回太子, ”甄太医顿了一下,回道, “只怕难保。”

“怎么会?”太子一把抓住太医的衣襟,激动地道,“她这几个月都好端端地呆在房里,怎么会突然出这样的事情?”

太医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似乎终究又忍住了。

“你们!”太子松开太医, 冲着屋子里的嬷嬷下女喊道, “你们, 是怎么伺候的?说!宁夫人怎么会小产的?!”

嬷嬷下女们听罢, 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只听蒙初的大丫鬟说:“太子爷圣明, 自从您吩咐后,奴婢们从未离开过宁夫人半步。只是今日夫人午膳后,夫人突然说身体不适,谁知......”

“午膳有人试毒么?”太子怒道。

“午膳是从小厨房单做的,每道菜奴婢都试过了。”那丫环跪在地上颤颤地道,突然,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不过,有那么一道,奴婢没有试过......”

那一刻,太子宫的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是什么?”太子道。

“是,是,是宁夫人的茶水。”

“什么茶水?”太子皱眉道。我心里却暗暗地浮起一丝冷笑。偷眼望去,太子妃的神色颇有些惊惶。

“奴婢也不大清楚,”那丫环颇有些不解地道,“就是宁夫人家常喝的茶水,只不过,今天府里送来的茶水,仿佛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里面浮着些个花。”

“剩的呢?”太子道,“把剩的拿上来。”

一个丫环把茶壶端了上来,太子端着左瞧右瞧,瞧不出什么所以然。过了一回,大约是想起了什么,便道:“四弟妹你是懂茶的,你瞧瞧着里面是什么。”

我略略一惊,可却还是接了过来。我掀开盖子,一股杭白菊的味道悠悠地飘了出来,我心下暗喜,果真如此。

“这茶花,看上去到有些熟络,只是,”我故意犹豫道,“只是近些日子饮得茶也杂,并不曾分得很清楚,德华妹妹,”我忽地转了身,将茶壶端给王氏道,“你瞧瞧,这些茶你可在哪里见过?”

王氏一时有些没回过来味,但看到我还算诚恳的眼神,她竟也低下头去细看。

“这不是......”王氏瞧了瞧,片刻,竟脱口而出道,“这不是杭白菊么?”

“德华!”皇后道,“你说什么?”

“回母后,”王氏终究是没有心机,开口便道,“前几日,太后生辰时,媳妇在孝仪宫中,曾饮过这般的......”

“行了!”皇后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眼睛却有些心虚地瞟着太子。

“五弟妹,”太子低沉地问道,“孝仪宫的司茶,你可还记得是谁么?”

“是我!”我一惊,只见太子妃缓缓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住太子道,“怎么了?”

“你说什么?”太子有些嘶哑地问。

“杭白菊的茶是我做的,”太子妃冷笑道,“可是我从没有害过你心坎儿上的人,这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究竟是谁调的鬼,谁自己心眼里头清楚!”

“太子妃莫急,”只听谭淑妃开口道,“德华不过是白说说,那究竟是不是杭白菊,还难说呢,不如将这东西交给了太医来一辨真假,也免得搅得你们之间心存芥蒂。皇后,您说呢?”

“啊,”皇后仿佛神情有些恍惚,听谭淑妃这么说,方才回过了神道,“是啊是啊,还是妹妹聪慧呢,就依着妹妹吧。”

偏巧甄太医一干人从里间出来,太子忙拉住问:“蒙初怎么样了?”

只见甄太医他们“扑通”跪在地上,道:“臣等该死,未能保住宁夫人的龙脉。”

太子痛苦地闭了眼睛道:“依你们看,宁夫人,为何会突然小产。”

“回太子爷,”甄太医低着头道,“臣等方才已细细把脉,都觉得宁夫人的身子,并非完全为阴虚所致,只怕是近几日多服用了藏红花一类的药物,方致如此......”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个茶壶戳到甄太医鼻子底下道:“你闻闻这个。”

甄太医嗅了两下,顿时脸色大变,转身又将茶壶递给了一同来的几个同僚,须臾,彼此脸上莫不勃然变色。甄太医颤抖着问道:“不知太子爷从何处得来此物?”

“你照直说,”太子冷冷地道,“那里边究竟有些什么?”

“太子恕罪,依老臣等愚见,此茶中竟隐得藏红花的气味,不知......”

“你听到了么?”太子不等甄太医说完,转身问着太子妃,“你还有什么可说?”

“你想让我说什么?!”太子妃把着自己已有身孕的腰身,有些悲戚地问道。

“来人,”太子恨恨地道,“去太子妃的房中,搜一搜看有没有藏红花!”

“不用搜了!”太子妃道,“我有藏红花,可是,那不是为你的宁夫人准备的!”

“哼,”太子冷笑道,“不为别人,难不成还为你自己?!”

“我一直在帮你,你难道就不能明白?”太子妃凄然道。我却心下不禁一惊。

“帮我?!”太子道,“帮我什么,让我替旁人养着这个孩子?!我真不懂,我已经给了你一切,也已经向你保了一切,你为什么还不满足?!”

“不曾想,夫妻一场,你却是这般的没有情意,”太子妃流泪道,“既然我是个恶人,我这就帮你清理门户!”

太子妃说罢,扭头走了出去,屋中的人个个噤若寒蝉,竟没有一个下人敢跟出去。

“母后,”太子跪奏道,“事已至此,儿子也不想再查了,您方才也都瞧见了,是去是留,随父皇定夺吧。”

“这......”一边是自己的儿子需要保全,另一边是皇上的“别宠”需要维护,夹在中间,皇后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屋中仿佛在酝酿一种别样不安的气氛,半晌,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屋中尴尬而可怕的沉寂——

“不好了!太子妃跳入太液池了!”

“怎么样了?”这日里,元昶又是过二更才进门。我忙预备下了晚间的参汤等着他。

“我们都在勤政殿里等了半晌,”元昶忙忙地接过了我方菜端上来的参汤,看样子的确是饿坏了,“你几时回来的?”

“太子妃一救上来,父皇就把我们都打发回来了,”我道,“这回又是关起门来说事,我是听不到的。”

“母妃可传了话来?”

“倒是说了一次,说太子妃的孩子也掉了,父皇自然是气得了不得呢,说是真的说了废立的话。”

“前边倒是如你我预想的,”元昶两口将参汤喝掉,我摆出几样晚膳,只听他道,“不过这太子妃倒也烈性,竟做的这么决绝,以后这事,反倒有些踌躇了。”

“那倒也不至于,”我拉他坐下,道,“只不过,这一阵子,你我千万别再出风头了,我瞧着今天皇后的神情不对,别是怀疑起我们来了。”

“依你,万一明日朝上传出废立的事情,我是去劝呢,还是去架桥拨火呢?”他问道。

“你这人,”我笑道,“自然是劝了,怎么越大越糊涂起来。”

“暗地里也劝?”他揶揄道。

“你说呢?”我好笑地看着他。

“我怕一个不好,会真的词不达意。”元昶皱了皱眉头,“到时候就成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不会的,”我若有所思地道,“真不知父皇还预备忍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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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华妹妹,”第二日进宫请安时,我特特地挑了时间。

“见过四嫂。”她浅浅一俯身,我忙笑吟吟地搀了她起来。

“妹妹可是去太后那里问安,”我道,“不若我们一同去吧。”

只见她迟疑了一下,道:“也好。”

我们偕同向前走了不过一刻,正如元昶所料——不远处,五皇子刚刚从孝仪宫出来。

“爷。”德华见了见了他,便如同受惊的兔子,只会怯怯地请安。

“嗯。”五皇子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见了我,倒是嘴上浮起了一丝冷笑道:“原来是四嫂,弟弟这里有礼了。”

“这可不敢,”我笑道,“方才听人说,五弟不即日就要被封为庆亲王了,我这里倒要给弟弟和弟妹道喜了。”

“哦,”五皇子挑眉道,“四嫂是真心道喜,还是,明里道喜,暗里道恼呢?”

“哟,”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弟弟这是说哪里话。我和王爷都盼着弟弟能早日成得大器,好为父皇分忧呢。”

“我这辈子,是没这本事了,”五皇子冷冷地道,“我那配得给父皇分忧。倒是四哥四嫂能耐得很呢。”

“这也算是自暴自弃了,”我笑道,“不过呢,以弟弟眼下这样子,的确是难做什么。远的不说,就说这近的,弟弟都懒得去做,那,也怪不得别人了。”

“你什么意思?”五皇子敛了不屑的语气,狠狠地质问我。

“哼,”我冷笑一声,“你想呢,这不该死的人呢,总是想死,该死的人呢,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五弟你跟在父皇身边这么久,连这个都没看透么?难怪弟弟会觉得我是明里道喜,暗里道恼。弟弟这样子,我倒还真的觉得,这喜啊,是我白道了。”

我满意地看着他那一付气愤而强作压抑的样子,转脸对德华笑道:“妹妹是和我去给太后请安呢,还是和庆亲王回去呢?”

德华显然被我们这一番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只觉得两个人都是来者不善,她怯怯地望向五皇子道:“爷......”

“你该滚哪去滚哪去!”五皇子话冲着德华,眼睛却望着我。

转身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他从牙缝里哼出两个字:“你,好......”

孝仪宫里也总是压抑得难受,我请罢了安,刚坐了不一会子,只听府里有人传话来说,元昶有些个不舒服。我忙告了罪,匆匆忙忙地回去了。

我前脚刚进了府,管家便告诉了我,说太子来了。

我心下有疑,知道元昶的身子并无大碍,便匆匆忙忙地净了手去做茶。

片刻,我端了茶走到门口,听到里面传出的说话声——

“......太子,今日这话,做弟弟的本不该说什么,可是,太子爷,您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您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今日朝上,父皇都已经......”

“四弟,你不用说了,经历了这许多,哥哥这辈子,根本就不想做他妈的什么皇帝!东篱南山,是何等的畅快,怎奈命非如此,都说哥哥我是贵不可言,可你们谁知道,作皇帝的,十有八九都是命比纸薄啊......”

我听了这话,只得转身先出了去,可走到月亮门口,冷不防却撞上了宫里来的小太监。

“作死的,着什么急呢。”茶水溅了我一身,我不禁骂道。

“晟亲王妃恕罪。”那孩子看上去也不大,可说话倒是还有几分机警,“您可不知道,这宫里面出大事了,这奴才要是晚一步报信,就怕大事不好啊。”

“什么大不了的,”我心下虽知不好,但还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太子爷现在心里面不好受,你少进去找不自在。”

“哎哟,王妃,合辙您还不知道?奴才跟您说,宁夫人,她,她暴卒了!”

我愣在原地,那小太监忙冲了进去。片刻,屋子里传出太子惊天动地的声音——

“好了,这回谁也别想快活!我要那个贱人给蒙初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