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国庆长假,陆远自己有自己玩的去处,陆青山夫妇也会趁着假期去乡下走走,串串亲戚,但是今年不行了,自打吴秀琴开了这个幸福早点铺之后,哪里还有什么长假短假,甭管刮风下雨还是下冰雹,这摊都得支着,不然老主顾们要扑空。如果真的一个礼拜不开门营业,等他们再回来,估计老客户老主顾们都统统跑光了。
为这,陆青山没少发牢骚。因为他年初就计划好了,今年国庆准备带老伴儿去乡下走走,顺道去一趟舟山普陀那边转转。哪里晓得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老伴儿下岗了,还创业开了早点铺,一天搞得比三棉厂的厂长还要忙。
国庆这七天假期,陆青山是注定休息不了,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早点摊,替吴秀琴洗洗涮涮端端碗。
陆远就比他老爸幸福多了。
吴秀琴说,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哪个年轻人国庆放假是呆在家里干活的?
所以国庆第一天,陆远就约了马佐治、邵刚,还有几个毕业了留在杭州工作的同学一起去了闸口踢了场野球,那一片原先是个火车站、旧仓库。如今早就荒废了,也没什么人,倒是一个踢野球的好地方。然后晚上在复兴路上的金华筒骨煲店里聚餐涮筒骨火锅。
毕业之后,除了邵刚和马佐治,其他几个同学陆远还真是第一次聚会,所以这场野球踢得酣畅淋漓,晚上的火锅也是涮得极其欢乐。
涮火锅的时候,大家伙也聊了聊各自毕业之后的一些状况,其实说出来大家都差不多,都属于奋斗期,都在为每月的房租和一日三餐而努力。陆远算是他们几个中,状况好一些的,毕竟一毕业就进了国营厂,旱涝保收工资稳定,而且家又是本地的,父母还是双职工。无论是工作起点,还是生活成本,都比邵刚他们这些外地的同学有着先天的优势。就说通讯工具吧,陆远已经开始在用手机了,而他们绝大多数人还在用寻呼机。
这就是本地中产家庭出身的孩子,和杭漂青年本质上的区别。你能说邵刚他们不优秀吗?并不是。他们只是输在了起跑线上。如果陆远不是本地人,没有国企双职工的中产家庭出身,也没有一毕业就进了杭三棉厂工作,而是像邵刚、马佐治他们一样,自谋生路,从零开始,也许不见得他就能比邵刚他们过得更好一些。
当然,陆远也有他个人优秀的地方,有他个人独到之处,这不容否认。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从国企小菜鸟,成长为销售部门的后起之秀佼佼者,更不会机缘巧合进入关良义的视线,亲自点名,将他调岗进入厂改革办这种机要部门。
涮火锅的时候,邵刚他们听到陆远说起这个事的时候,除了震惊,还有发自内心的羡慕……
他们虽不在国企工作,但不代表他们对国企里的那些事儿一无所知。厂改革办是行政部门,是培养和锻炼国营厂年轻基层干部的地方,陆远能从销售部门调岗进入厂改革办,意味着从今往后,将走上一条和在场所有人不一样的道路。
也许再过几年,陆远就会成为杭三棉这个国营厂下面某个车间的副主任、或者某个科室的副科长,甚至是某个办公室的副主任。
在邵刚他们看来,真到了那一天,陆远和在座的同学们显然是两个不同的社会阶层,同学之间的亲密将会越来越淡薄,而社会阶层之间的泾渭分明只会越来越清晰。
这就是社会现实,人生百态!
好在在火锅桌上,大家都还没往深里去聊这个事,毕竟刚毕业还不到一年,同学情谊正是浓的时候。陆远也刻意去岔开这个话题,聊了一些当年读书那会儿的八卦,直到晚上九点多,这顿火锅才算吃完。
结束的时候,陆远要去买单结账,不过被邵刚拦住了,他提议AA。毕竟大家都出来社会参加工作都有工资了,这种同学的聚餐还是AA为好,这样更清爽。
既然邵刚他们坚持,陆远也没必要去争这个单。
出了火锅店,该赶末班公交的赶公交,该叫出租的叫出租,纷纷道别各自回家。
金华筒骨煲店离邵刚家的那个光华小区不远,邵刚邀请陆远和马佐治去家里坐会儿,不过马佐治要赶末班公交回红蜘蛛网吧,因为他还要上夜班。国庆七天假,网吧的生意是最好的,所以马佐治他们当网管的没有假期,不过听马佐治说,他们老板还算良心,双倍外还有额外的补贴。
只有陆远跟着邵刚去了他家。不过这次再去他家,客厅明显比上次凌乱了不少,而且这客厅里充斥着一股剩菜的味道。邵刚说,那间一直空着的卧室被人租走了,是一对从河南来杭州务工的小夫妻,这合租的房子一旦住户多了起来,自然就不像以前那么干净整洁和清新了。
好在邵刚的这间卧室有独立的阳台,他俩能在阳台抽根烟,聊会天。
今晚秋风凉爽,月色皎洁。
陆远倚着阳台栏杆,轻轻地吐出一口烟圈,问道:“今晚涮火锅怎么没把文艳叫过来?”
“咱们一群踢球的老爷们聚会,叫她干啥?”邵刚摇摇头,笑道。
陆远发现,邵刚抽烟抽得有点凶,今晚涮火锅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平日不怎么抽烟的他,居然一根接着一根的。他很好奇,是最近才养成这么大的烟瘾吗?
他试着问道:“有烦心事?”
“哈,从大一咱俩开始认识,你见我什么时候没过烦心事?”
邵刚苦笑了一下,说道:“不是家里爹妈有事,就是家里弟妹有事。陆远,你知道吗?我特羡慕你!”
陆远知道邵刚的家庭情况,这个在305宿舍里早就不是秘密。
不过听邵刚这么说,他也就好奇问道:“羡慕我什么?”
“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没见你因为家里的人和事烦过心。你是独生子女,家里的宝贝疙瘩。你父母是双职工,你从来不用担心学费和生活费。而我呢?每次开学都特别害怕跟我阿爸张口要学费,因为我知道,每次开学,我们家都要东挪西凑。还有每个月的月初,我只要收不到家里的汇款单,我都特别害怕,害怕家里不能再给我打生活费。你知道吗?我大学这几年,就想着安安心心地念书,没想到却成了一种奢望!”
邵刚越说越激动,狠狠地连嘬了几口烟,道:“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都同样是人。有的人一出生便注定了坎坷和崎岖,而有的人一出生,就成了别人这辈子所奢望的巅峰!”
“邵刚,还记得我们在胖哥饭馆吃饭的时候,我跟你聊过的吗?”
陆远把邵刚手里的半截烟拿走,他抽得太凶了,然后说道:“怎么投胎,怎么让自己投一个好胎,这些不是我们自己所能决定的。你说你羡慕我,我还羡慕潘大海呢。人家一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人生观里就不存在着奋斗两个字,直接就能啃老。但这有什么可比的?有的人生下来就注定能衣食无忧,有的人生下来就注定要改变命运,这才是命运无常,人生百态,不是吗?你与其愤怒命运对你的不公,还不如向它宣战,向它反抗,最终让它对你改变!”
“陆远,你说的我都懂!”
邵刚激动地一巴掌拍在阳台的栏杆上,道:“可是我已经等不了成功改变命运的那一天了,我等不了了,苏文艳也等不了了!”
“你这话里有话啊?”
陆远说着话,轻轻拍了拍邵刚的肩膀,安抚着他激动的情绪,继而问道:“我就说今天你怎么没叫文艳一起过来涮火锅,肯定是有问题。”
邵刚沉默了下来,轻叹一声,眺望着远处的黑夜。
陆远点起一颗烟,递到了他手中,问道:“说吧,你俩怎么回事?”
邵刚接过香烟,用力地吸了一口,让辛辣的尼古丁充斥进肺中,然后化作一串重重地咳嗽,咳得眼泪都飙出了眼眶,说道:“文艳提出要跟我分手!就在昨天!”
“你俩好好的,她为啥要提分手啊?”
在陆远的印象里,苏文艳不像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女孩儿,也不像是那种天真向现实低头的女孩儿,她更像是有情饮水饱的文艺女青年,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几首破诗,选择了跟邵刚在一起。
他以前也听高思悦讲过,苏文艳相信爱情,也向往爱情,更愿意嫁给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