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卫明来到大开间三组的办公区,转述了厂党委的决定,并当着三组四组所有人的面,嘱咐了张大年:“厂里领导非常重视你们三组提交的这两份方案,尤其是向书记,在会上屡次表扬了你们三组,说你们能为下岗职工解决再就业的问题,那就是咱们杭三棉厂的功臣。所以啊,你们千万不要辜负了厂里领导对你们三组的期望,尤其是你这个组长,一定要做好领导监督,各方协调的工作,好让他俩出色地完成各自的方案。”
张大年顿时挺直了腰杆子,大声保证道:“请主任放心,我一定会把领导监督的工作落到实处,绝不辜负向书记和厂里各位领导的信任和期望!”
“嗯,很好!”秦卫明笑着拍了拍张大年的肩膀,然后转过头来看着陆远、展鹏飞他们,朗声道:“我相信你们三组一定能交出让厂里满意的答卷!”
说完,秦卫明在众人的目送下,出了大开间。
秦卫明一走,张大年就对三组的人说道:“都去准备一下,五分钟后,会议室集合。”
等着三组的人陆续出门去会议室,四组的组长刘志国走到张大年的工位边上,一脸羡慕地说道:“行啊,老张,这回你们三组,算是在向书记和其他领导跟前露了大脸了!”
“呵呵,这还不是拜你们四组所赐?”
张大年心里尽管得意着,但对刘志国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毕竟如果不是四组之前坑了他们三组一把,这差事也不会火急火燎地摊派到他们三组头上。
虽然三组后来因祸得福,陆远和展鹏飞不仅做出了相对应的方案,还让他张大年和他的三组在厂领导面前出了大风头。但是一想到,如果制定不出领导满意的方案,恐怕这锅就得他这个三组组长背了吧?
一想到这个,他就特别不愿意搭理这家伙,先晾他个半月再说。
刘志国也听出了张大年的话里有话,用手肘拱了拱张大年,奉承道:“怎么?还因为上次那个事啊?你老兄怎么心眼跟针尖儿鼻那么小?这不是都解决了吗?如果没有我们,你和你的三组还能在向书记那儿露这么大脸?”
“搞笑嘞,听你这话的意思,我还得感谢你呗?”张大年发现刘志国这老小子的脸皮也是够厚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刘志国龇牙笑道:“感谢就免了,回头请我上你家喝顿老酒就行,也替你庆祝庆祝嘛。”
“呵呵,你想得倒美!还有没有正事儿?没有正事儿我要去给我的组员们开会了。你刚才也听到秦主任的嘱托了,我们三组,任务很重,时间很紧的!”
张大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然后一脸嫌弃的样子,用力推开了刘志国的胳膊肘,夹起桌上的文件夹,出了大开间。
刘志国本想张嘴对张大年骂上一声娘,碍于四组的组员都在办公室里,他忍了下来,悄无声息地冲张大年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暗暗骂了一句,小人得志的鬼样子,要不是有两个能干的手下,你这老小子就是个屁!
骂归骂,但刘志国还是羡慕这走运的老小子啊!他能想象得到,如果这个事情完成得漂亮,让上面领导满意的话,他们改革办里的几位组长副组长里,可能张大年这老小子第一个先动一动位置的人。
……
……
会议室里。
张大年召集了三组的几个人坐下,闲话不叙,直奔今天开会的主题,说道:“既然厂里让分两组实施你们俩各自的方案,那咱们组就分成两拨人手,各组负责一个方案的试点。试点人数,就按刚才秦主任转述的,先按照20个人来。组内你们先自由配对,要是人员上有冲突,我再给你们协调。”
三组就这么几个人,陆远和展鹏飞也显然不可能到对方的组里去,说白了就是让他俩从罗艳琼和徐璀璀中各自挑选一人搭组。
展鹏飞率先开口道:“张组长,我请求艳琼姐跟我搭组。”
他主动选择罗艳琼,连罗艳琼自己被人都有些意外,不过仔细一想也就释然了,他不选自己,难道选徐璀璀?前几天就在这个会议室里,徐璀璀可是指名道姓的喷过他。
张大年问道:“艳琼,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能有什么意见啊?”
罗艳琼笑着说道,“不是跟小展一组,就是跟小陆一组,不都是咱们三组自己的事儿吗?我没意见!”
“你这觉悟就是高啊。”
张大年一开始还担心徐璀璀和罗艳琼都不愿意和展鹏飞一组,场面会有些尴尬难堪,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心里不由得一宽。
“那小陆就跟璀璀一组吧。”张大年看向他俩说道
“只要璀璀没意见,我是求之不得啊。”
陆远耸耸肩,其实他的计划书里有大部分工作都会得到卢佩姗的配合跟协助,所以在人手这件事上,还真没什么过多的要求。
“璀璀也没问题哈?”张大年征求最后的徐璀璀的意见。
“我能有什么问题?不跟陆远一组,我才有问题呢。”
徐璀璀话刚说完,展鹏飞的脸色倏地一变,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徐璀璀的话里有话啊?
“好,都没问题就好,那咱们就这么分组了。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看这么分组挺好!”
张大年担心徐璀璀和展鹏飞又掐起来,赶紧岔开了话题。
不过他的话,却让徐璀璀的小脸没来由的一红。
“老张,你说的什么流氓话?”罗艳琼啐了张大年一口,拉着徐璀璀出了会议室。
张大年看着罗艳琼似恼怒似羞赧的样子,面色哈哈一笑,心里却是不屑着,能跟小年轻儿一块儿干活,你这娘们心里正偷着美呢吧?
罗艳琼长着一副水汪汪的桃花脸,张大年一直都认为她可不是什么老实的女人。
……
……
临近下班的时候,陆远已经从下岗女职工的名单中,粗略整理出一批人员名单,正好二十人。
因为这一次厂里是完全放权,为了凸显政策的人性化,也为了更加的公平公正,参与试点的女工只规定了人数,没有给定名单。换句话说,哪怕你的方案做得再好,如果没有本事让人跟着你干,那也是白搭。
他把名单给徐璀璀过了一眼,徐璀璀大气地挥挥手,说自己是来协助陆远工作的,列名单这种事用不着找她商量。
当然,陆远的整理名单只是第一步,下一步他的计划里还要找相关人士调研一番,先通过调研看一看如何开展工作比较妥当。
谁是相关人士呢?自然是他爸妈陆青山和吴秀琴,老两口在杭三棉厂工作生活了一辈子,在厂里许多相熟的老同事老工友都早就在下岗名单之列里。听听老爸老妈对再就业安置方案的意见,做起工作来也能得心应手先,也能少走一些弯路。
晚饭后,陆远把爸妈召集了起来,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像是要开家庭会议似的。
陆远早有准备,把自己的方案计划书、下岗女工的名单,分发给老爸老妈过目。他们一边看,他一边然介绍着这一次下岗安置工作的具体情况。 ωwш⊕ тt kán⊕ Сo
陆青山和吴秀琴两口子都戴起老花镜,看完了计划书和名单,等陆远讲完整个的来龙去脉之后,老俩口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远啊,你这个方案,做得好!”陆青山取下老花镜,竖了竖大拇指,夸讲道,“家政服务培训,亏你小子能想得出来,这脑袋瓜灵光的哟,随你爸我!”
“陆青山你要点脸啊。”
吴秀琴鄙视了一下老伴儿,也提醒了陆远一句:“儿子,搞下岗再就业的培新,依妈看这是好事。但是妈得提醒你一句,咱做人做事得对得起良心,不能为了完成任务就牺牲下岗工友的利益,下岗断了收入已经很难了,千万不能光搞了培训完成任务,就不管他们了。这是做人的道理,晓得伐?”
“妈,你放心,我是三棉厂的子弟,还能坑自己的叔伯婶婶吗?”
陆远说着,指了指20人的名单,问道,“这名单上的人,我挑了好些眼熟的,你们帮参谋参谋,看我先从谁家进行安置比较合适一点?”
陆青山看着名单,摇了摇头,对吴秀琴说道:“上面都是些女人啦,我看你相熟的多。”
“你相熟的也不少嘛。”吴秀琴呵呵一笑。
陆青山郁闷地瞪了老伴一眼,轻声斥道:“说话不要搞三搞四的,现在帮儿子搞正经事。”
吴秀琴哼了一声,然后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对陆远说道:“你就先从冬梅阿姨家开始吧,他们家很难!”
陆远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老妈指着的名字叫“李冬梅”。
虽说大家都住在杭三棉厂的家属区,但是隔着辈交往也不多,陆远长大了之后又出去上大学了,所以他对这些下岗女职工的名字其实也不是很能对上号。现在被吴秀琴一提,他才想起来,这个李冬梅,确实算是这一批下岗女职工里头比较困难的了。
和杭三棉厂大多数职工家庭都是双职工,甚至还有两个长辈拿退休工资、四份工资养一个小孩不同,李冬梅最开始是家属,也就是只有她丈夫马光明是职工。可惜她嫁过来以后没几年,马光明就出了工伤,八级伤残,厂里这才给她安排了一个编制,在厂里搞清洁工作,算是端上了铁饭碗。
不过她是二婚,除了跟马光明生了个小孩以外,还带着跟前夫生的小孩,一家人等于是她一份工资再加马光明的工伤补助,就要糊四张嘴,在杭三棉厂也是出了名的困难,不过李冬梅要强,她向来不跟别人讲自己家里的事,别人也不好多问。名单上又只有下岗职工本人的资料,陆远才一时没想起来。
现在被老妈这么一提起,基本上回忆起了李冬梅家的具体情况。
“行,我就从冬梅阿姨他们家安置起!”
陆远拿起笔,在名单上把李冬梅的名字重重地画了个圈。
……
……
第二天一早,陆远就带着徐璀璀敲响了李冬梅的家门。
“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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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亮堂的嗓音从门后传来,“谁呀?”
门打开了,露出一张中年妇女的面孔,陆远对照记忆和资料上的照片,马上认出来,这女人就是他这一趟要找的李冬梅。
或许是因为生活困难的缘故,李冬梅眼角的皱纹比陆远他妈吴秀琴要深得多,头发也半白了,看着非常出老,实际上她可比吴秀琴还要小上几岁。不过即便是如此,依旧能够看出在李冬梅的身上有着农村走出来的妇女特有的坚韧和倔强。
“你们是?”她狐疑地看着陆远和徐璀璀。
陆远这几年都在外面求学,像李冬梅这种碰面不多的长辈,已经认不出他来了。至于徐璀璀嘛,那就更加不认识了。
“我是小远啊!”
陆远礼貌地自我介绍道,“陆青山的儿子!这位是我的同事,徐璀璀。”
“哦!小远啊!”
李冬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这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出来了!听说你读书回来,厂里当了领导了?”
“哪有什么领导,就是个办杂事的。”
“快请进,快请进。”
李冬梅连忙把陆远和徐璀璀让进屋里,陆远进了门,左右一打量,只见李冬梅他们家住的,也是跟陆家一样的福利房,两室一厅,但是长久疏于打理,让家里看起来很乱,很狭窄。再看徐璀璀,从进门开始,就用一根手指抵着鼻孔。两只大眼睛好奇地四处看。
幸亏此时李冬梅背对着他们俩,陆远赶紧拉了拉徐璀璀的袖子,提醒她这样不礼貌。徐璀璀也是个懂事的,立马就放下了手指,乖乖跟在陆远的后面。
李冬梅家的两个孩子都比陆远小,这个点还在上学,家里除了李冬梅,只有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躺椅,椅子上坐着一个歪嘴的中年人,看到有客人来了,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啊啊”了两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陆远知道,这就是李冬梅的老公马光明了。听他爸陆青山说,早些年马光明上班的时候被机件砸中了脑袋,经过抢救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也留下了后遗症,说话走路都不利索,厂里也是因为这样,才安排他老婆顶替的。
“小远啊,你现在可是厂里说得上话的人。你看看,就我们家这情况,厂里还让我们下岗,这还有天理吗?”刚一坐稳,李冬梅就跟陆远诉起了苦。
“冬梅阿姨,您别急,今天我们来呢,就是来给你们解决这个事情的。”
陆远道,“你们要相信厂里,虽然改制,但是也不会让你们这些为厂里流过血汗的老职工吃亏的。”
“那太好了,你们这些年轻领导就是办事利索。”
李冬梅欣喜道,“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我回去上班啊!我这都休息这么多天了,再不上班娃儿来年的学费都交不上了啊!”
徐璀璀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忍不住轻声对着陆远说:“怎么厂里还有这么穷的?”
陆远也是拿这个富二代没法子,看了她一眼之后,对着李冬梅道:“回厂里上班啊,这个有点困难,厂里现在确实人手过剩了。而且下岗的决定是厂长批准的,我可插不上嘴……”
“那你们要怎么解决?”李冬梅其实已经听到了徐璀璀刚刚的话,此刻再听陆远这么说,心中就有些不快了。
陆远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我们这次来呢,是代表厂改革办,给你们这些下岗职工安置新的工作的,只要你们肯出力,工资什么的,也不会比在厂里上班差。”
“新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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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要换工作,李冬梅的神情有点犹豫,不过似乎经济上的窘迫还是占了上风,她一咬牙问道,“什么工作啊?我做不做得了啊?我又没什么文化……”
“做得了,做得了,你们的情况,厂里都考虑到了,还会给你们培训的。”
见她松口,陆远心中一喜,忙把家政服务培训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满以为自己能说服李冬梅,却不料话还没说完,刚刚还可怜巴巴的李冬梅突然翻了脸,直接指着门外开始轰人了:“好你个陆青山的儿子啊!大家街坊邻里的,你不能这样糟践人啊!我们家是穷,但谁家还没个困难的时候呢?你就这么上门欺负人的啊!走,你马上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陆远被她骂得一脸懵逼,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徐璀璀却已经忍不住叫了起来道:“这位阿姨,你怎么能这样……”
“出去!别逼我骂人!”
李冬梅一把把他和徐璀璀推出门外。
这动静也引来楼上楼下不少邻居的围观。
有人看着,李冬梅的愤怒似乎也有了宣泄之处,骂得更大声了:“大家来评评理啊,这厂里抢了我们家的饭碗不说,还让人这么糟践我们。我还当你是好心呢,你给我介绍工作?我呸!你就是想把我拉出去给人当佣人的!我李冬梅虽然穷,可人穷志不短,我们家没钱,但是有骨气,这个脸,我们丢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