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罢命令,卫长风拔剑,太阿剑在他手中耀目生辉,他轻轻一提马缰,已经来到队前。
按理说,常将军是一队统帅,无论如何是不能站在最前线的,卫长风自然知道这个规矩,只是这一次,他必须站在最前线上。
因为他是在带领整个部队去送死的。如果明知是送死仍要上前,那么,他的选择是站在最前面!
身后马蹄声响,白起也已经赶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拔剑出鞘,与卫长风默默的并肩而行。
卫长风看了一眼白起,也没有询问。
身后,士卒们乱糟糟的向前,张四柱、刘全二人也已经匆匆赶到,一左一右护持着卫长风。刘全恨恨的看着前面的烟尘,喃喃的道:“真他娘的邪性,东胡人哪里弄出这么多的军队来?”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
那么多消息和探马,不可能都疏忽都被骗了,但现在的现实就是:真的被骗了。敌军不但没有溃散,反而聚集起了数万大军!
又一匹马跑了过来,马上的人骑的东倒西歪,好容易才在几个人身边勒住马。
卫长风吃惊的看着马上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郑六郑参将。
“你来干嘛?”张四柱先沉不住气了,喝道:“还不快退后面去!”
郑六嘿了一声,从背后摘下连弩,看着张四柱恶狠狠的说道:“少和老子放横!打仗咱不会,送死咱还不会吗?”
这可能是郑参将这一生说的最穷凶极恶的一句话了。
张四柱的眼睛却湿润了,他向郑六一拱手,郑重的答道:“对不起,我失言了。”
郑六大感意外,没想到一向只骂别人的张四柱居然面对自己的开骂有这种表现,一时说不出话来。
卫长风的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这就是咱们汉人的豪情!
白起默默的和他并肩前行,张四柱和刘全慷慨仆死,连画师郑六都如此的勇敢,这样的民族,这样的将士,汉帝国是不会灭亡的!
卫长风举剑!
“向前!”他大声吼道。
所有人大步向前。既然已经没有队形,也就不必追求步伐,既然没有阵势,也就不必维持位置,现在是每个人都按自己的想法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只要是向前,就是正确的方向!
一万汉军直涌向前,他们身后,汉军其他各队发疯一样的排兵布阵,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现在,时间就是胜利,时间就是生命。
方镇海的剑也已经拔出,他的神情第一次变的紧张而暴躁,不断的呼喝着,但他的眼睛却时时看着前面正在乱糟糟涌向东胡军的第三队。
卫长风,你不能死,给我挺住!方镇海的心中呐喊着。
汉军阵后,李千月正紧张的看着前面。她本来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汉军的大乱让她不由关心起来,王公公及时的按照他自己的理解将情形向李千月解说了一回,这一通解说,足以显得王公公有通天彻地之能,洞烛阴阳之力。
此时王公公正自解说着:“唉呀,卫长风那小子这一回算完了,连个阵势都没有,一万人直接上去和几万人接战,人家东胡军那是什么素质,就他那样,嘿嘿。。。。。。。”
一边说,他一边轻轻抚摸着李千月的手。
李千月用力甩开王公公的手,转身向一边走去。
王公公愣了一下,又嘿嘿的笑了两声,追了过去。
前线,卫长风与众将并肩而行,迎着敌人前进,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丝冷漠。当双方接战时,这冷漠就会变成凶残,让每一个试图挑战汉帝国之威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近了,终于近了,已经近的可以看清敌军的面目了。
卫长风的脸上先是惊愕,接着是迷惘,最后,卫长风一勒马,大叫起来:“停止前进!停下!”
他不得不叫停。
对面的敌人,究竟是怎样的敌人啊?这是东胡军队吗?
那同样是一团乱糟糟的人群,比汉军第三队还乱,零星的有一些旗帜,旗帜下的人九成九是身着东胡百姓服装之人,有老人,有儿童,有妇女。这些人手里有的拿着猎叉,有的拿着自制的弓箭,有的拿着烧火棍,还有的拿着擀面仗。马倒是有一些,但实在少的可怜。
这是东胡的老百姓!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军队!
卫长风立时想起尼娜说的消息来,东胡国王号召全体百姓参军作战,看来,这些就是所谓“参军作战”的人了。
怪不得那么多探马消息都发现不了这支庞大的东胡“军队”。如果是你看到这样一群人,你会把他们当军队吗?当难民还差不多。
“停下!”卫长风又一次大叫起来,“不要攻击,不要放箭!”
(二)
如果放在以前,令行禁止,卫长风只要一句话,整个队伍不到三个呼吸就可以停下。问题是现在的队伍完全是散开的,连命令都难以及时下达,卫长风虽然连叫了两次停下,但前面的停了,后面的还在走,后面的逼上来了,前面的不得不再往前走,汉军队伍居然一时停不下来。
卫长风果断的向身边几个将领下令:“去阻住士卒!”
张四柱、刘全和白起齐声答应,纷纷向队伍跑去,郑六想了想,叫道:“我得去把连弩队收拾一下,他们要是上来,这帮子东胡百姓就完了!”说着也拨转马头跑开。
卫长风的身边突然空了下来,他的前面是数万乱糟糟的东胡百姓,他的身后是一万乱糟糟的汉军士兵,而他,现在正只身一人站在两军中间。
他心惊胆战的看一看前面,又看一看后面,心中不住祈祷两边千万不要接触。
现在他担心的不是汉军士兵,而是东胡方面。
那些人是东胡人,可他们也是老人,是儿童,是妇女,他们也是人。
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对敌军展开屠杀,卫长风感觉的只能是快意,但如果杀的是这些人,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身后,汉军仍在向前,而对面的东胡百姓,仍在涌过来!
几个将领已经拼尽了全力,白起甚至对自己的士卒挥剑威胁,但现在整个是无序的状态,一万人想在这样的乱局中停下,却哪能如此迅速?两边仍在无法遏制的接近,接近,再接近!
“停下,你们快停下!”卫长风情急之下居然冲着对面的东胡百姓大喊起来。
汉军最前排的士兵已经来到卫长风身后,最近的士兵已经和卫长风并排了,而前面,东胡百姓离汉军已不过数丈之地!
卫长风痛苦的闭上眼。
他没办法下令汉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也没办法命令东胡百姓不攻击汉军,接下来,必将是一场屠杀,一场汉人对东胡人,军人对百姓的屠杀。
他等待着那呐喊声和惨叫声响起。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三个呼吸。
他没有等到那可怕的声音。
卫长风小心的睁开眼,不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汉军终于停下了,最前排士兵已经站在他的身前,对面,最前面的东胡人离最前排的汉军士兵只有数步之遥。
汉军士兵们持着武器,由于被严令不得攻击,他们只是那样戒备着。而东胡百姓们,虽然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各色家什,却没有人敢上前挑衅一下汉军。
卫长风的心重新收紧。
现在的情形,只要一支流箭、一个鲁莽,甚至有人不小心随便挥一挥手里的武器,都可能引发一场屠杀。
白起喘息着来到卫长风身边,他的额头上汗水淋淋,比打了一场大战还累。“我去后面,先从后排开始撤退。”他低声对卫长风说道。
卫长风点了点头,同样低声回答:“边退边整队,小心,不要击鼓。”
白起点头,带马。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大起!
卫长风和白起都差点儿从马上掉下来。
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齐叫起来:“糟糕!”
的确糟糕,而是糟了个大糕。方才这一片混乱中,他们做了一切应做的努力,只有一样疏忽了:忘记通知方将军了!
方将军并不知道来的不是什么东胡军队,九万汉军已经排列完毕,即将发起攻击!
卫长风以为白起会通知方将军,所以自己全力整顿部队,而白起以为自己在全力整顿部队,卫长风会通知方将军,结果,没有人通知方将军!
“我去!”白起吼了一声,也不管什么撤退不撤退了,打起马来一路从汉军队伍中直往后面冲,也不知撞翻了多少汉军士卒。
身后,呐喊声大起,九万汉军士兵,九个方阵,整整齐齐的向前压来,气势之强,让人无法直视。这是汉军第一次全军一起发起攻击,但攻击的对象,却是数万东胡百姓!
东胡人好象受惊的兔子一样,人群里响起乱七八糟的声音,许多人在大声叫嚷着,一些人开始挥舞手里的各种奇怪“兵器”,一些人开始悄悄后退,还有一些人则跃跃欲试。
卫长风现在都不知道该企求哪路菩萨保佑了,现在的他,第一回面临这样的局面:生怕自己的队伍会获胜!
一阵苍凉的歌声从东胡人群中响起,只见一个老人,手执猎叉,口中唱着转折的东胡民歌,猎叉平端,一步步向前走来。
更多的歌声响起。数十东胡人也应和着,一边高歌一边向前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