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璐兮都在帮着漠卡处理一些族中琐事,但是这些天她却三天两头的往秘密木屋跑。
就在几天前,木屋之中住进了一个特别的病人。她是个姑娘,叫做阿洛。她从小体弱多病,年纪与璐兮相仿,两人是一同长大的好朋友。
阿洛性格温和,和璐兮刚好互补。
这天晚上,璐兮在家做好了药汤再一次来到了木屋。阿洛没有在屋子里躺着,而是穿着件单薄的衣服,兀自坐在离木屋不远的小溪旁。
溪边杂草随着水流微微浮动,涓涓细流只带走了一片流水喃喃。月光在缓流之中垂下倒影,无序的斑驳颤颤,它静静的诉说着它的心事。
阿洛低声轻唱。浅浅的音符似是在回应流水的诉说。她伏手淌过清流,清澈的水从她的指缝间一点一点溢出,在溪面上溅起不大不小的涟漪。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此人此歌,都让璐兮心中酸涩。她抬头,望着那一轮苍白的月,霎时紧紧抱住了手中的餐盒。
她有些杂乱的步伐间阻了阿洛的轻唱,也就在此时,璐兮心头那股无形的苦涩才被微微驱散。
阿洛看见璐兮,朝她微微一笑。笑容之下的苍白面色就宛若这月光,柔和之中带着数不清的凄清和悲凉,随着这清澈的溪水一同沉没。
璐兮将餐盒递给了阿洛,并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她打开餐盒,闻了闻这带着药香的清汤,笑着说道:“呀,璐璐,你做的?”
说着,她便将餐盒边缘靠近唇口,喝了起来。
“怎么样?好喝吧!快夸夸我呀。”璐兮压抑着心中那份说不清的酸涩,用无比轻快欢愉的口调和阿洛说话。
可越是这样过意的掩饰,就越掩盖不住她心中所想的真实。阿洛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汤。喝着,她竟然呛着,咳嗽着,身体便不由得开始剧烈颤抖。
她现在,就像一张纸,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
璐兮轻轻拍着她的背,看着她那毫无血色的唇——病情又加重了。
好一会儿,阿洛才缓了过来,她握住璐兮的手,咳嗽声变成了笑声。她一边笑着,一边说道:“璐璐,你这汤确实很好,只不过,你可能是把糖当做是盐了。”
璐兮惊讶的看了看快要见底了的餐盒,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阿洛。“那你还喝的下去?快,快吐出来啊!喂!”
她的笑声渐渐盖过水流声,倏忽,她不笑了,只是侧着脸,认真的凝视着璐兮。“那汤很好。我刚才逗你的,璐兮,死之前还能喝到你亲手给我做得汤,我真的很开心。”
慢慢的,还没等和璐兮的目光交集,她便一点点垂下了自己的眼帘,一言不发的开始拨弄地上的石块。
璐兮明明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不会死的。”
“你一定能活下去!”
——这些话在她的心里产生、酝酿、发酵、沉淀。她什么都没说出口——她又能说什么?这病症无药可治,存活率也根本不存在。所以,她还能说什么?这些安慰和承诺太脆弱,完全经不起现实的磨砺。
她只能这样陪在她身边,默默的看着她。璐兮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她硬生生将这种苦味吞咽而下,露出一副反常的常态。
忽然,阿洛起身,准备回去。璐兮想送送她,可却被她回绝。“不晚了,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说着,把衣服还给了璐兮,接着转身,朝着木屋走去。璐兮看着她的背影发愣,缓缓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挥着,与她道别。须臾,她从这种无意识之中惊醒,她看着好友的背影,情不自禁的喊道:“明天!我明天还会来的!你记得等我。”
阿洛听见了璐兮的声音,转过身——她们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能听见阿洛的话,“嗯,我等你。”
璐兮看着她进入木屋——只觉面颊有些温热,她扬起手,轻轻一抚,便有点点泪渍残留在指尖。
她拿着餐盒,喝尽了剩下的汤——她明明什么都没有放,清汤寡水,在舌尖留不下一点味道。这样的汤,不会好喝。
她抹干泪水,走上了回家的路。
她没有等她。
她看见那一具尸体的时候,怀中紧紧抱着的餐盒掉在了地上,汤汁洒了一地。
她眼睁睁的看着阿洛的仪容盖上白布、放进棺材。
没有亲人为她送别。她不能入土为安,只能随着烈焰,化为灰烬。
她想起了昨天,那个苍白无力的人还能和她开着玩笑。到头来,不过是回光返照。
她随着托运灵柩的精灵一同走着,走去了上次她遇难的山谷。
阿洛的棺材被一堆干柴环绕,不知是谁点了一把火。火星在一支支瘦小的干柴上蔓延,火势蹿腾升起,这一片山谷都被这熊熊烈焰笼罩。
此夜无月。可如今却像是白昼。
热浪灼灼,水系精灵最厌弃这样的高温。空气之中的水分逐渐化为泡影——很快,这里就不适合他们继续待下去了。
滚滚的浓烟冲上云霄,使得天空更显深邃,比墨还黑。
璐兮深呼吸着,可除了热气,她似乎半点氧气都没有纳入肺腔。
嗓子很干,身体之中的水分随着渐渐提高的温度逐渐蒸发 。
不能再待下去了。
可不知是怎样一股魔力推着璐兮一步步开始朝着火源之处最近。每走一步就是一股袭面的热流,每每都仿佛想要将她吞噬。它已经吞没了阿洛,阿洛渐渐烧成了灰烬 。
她很想哭一哭,可却流不出泪。这就好像连泪水也抵挡不住这高温的洗礼——倏忽,有人拉住了她。
“不能再往前了,我们该走了。”
璐兮愣愣的止住了步伐,火光映衬着她半边脸有些狰狞。“嗯,是该走了……”她的声音很沙哑。
最后,她转头深深看了一眼火光最旺处。然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一次,不会有人在她的身后等她。
从那天起,璐兮像疯了一般的照顾病人,不眠不休。她倾注了所有心力,可却换来一个她意料之中却难以接受的结果。
那些精灵,一个一个的走着进来,而后又躺着出去。化为灰烬,归于茫茫大地——没有一个例外。踏进这个木屋,和踏入鬼门并无区别。璐兮挣扎过、反抗过,可结果却不会因为她的努力而改变。
卡西露一族的孩子是越来越少了,近些天又有不少青年消失。这件事已经瞒不长久了,很快,恐慌就会如同这瘟疫一样将这个族群席卷,吞噬殆尽。
又一次,璐兮站在山头上,撒着骨灰。灰色的粉末随着轻风洋洒飘落。阴沉的天空映衬着她的心,她用冷淡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痛苦掩藏,即使经历了许多次,许多次的心境重复,她还是没办法习惯。
一条生命,一次又一次在她的面前,凋零。她所有的努力都化作泡影。
骨灰洒完,她拍了拍手,迟迟不远离去。眼前是怀特星的美景,她四下眺望,试图找到一点刚刚洒下去的灰烬,找到一点活着的气息。
可是,没有。
她深吸一气,抑制住了汹涌的泪水,仰望天空。
“想哭就哭吧。”身后的声音是那样凄凉无奈。
随即,她放声大哭,这几日的心酸一起在此刻爆发,再也刹不住步伐。宛若涛涛奔涌的瀑布,直泻而下。
她脚底的地打上了一朵又一朵的水花。“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她这自言自语的发问,却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有办法。”
璐兮转过身,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视野之处是一片迷糊,水光之下,她看不清父亲此刻的神情,只听见一阵又一阵的叹息。
“看来是瞒不住了。”他长叹一声,“年幼的孩子差不多都死了,现在轮到青年了。他们的家人开始追查孩子的去处,我们没有把他们的死讯告诉他们,但是也快瞒不住了。”
璐兮怔怔,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看清了父亲愁绪密布的脸。
“你说……有办法的。”
漠卡无奈的笑了笑,道:“你想知道?可是知道了,也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璐兮坚定的说道:“我想知道。”
漠卡依旧犹豫着,可看见女儿这幅前所未有的坚决,他还是缓缓开了口:“开启星球之力或许能够破解我族的危急。我曾带一个病人去了星球之力封印处居住,发现他的病确实得到了缓解,但仅仅是缓解而已,离开星球之力封印处他还是死了。”
“所以说,开启星球之力,就能使我族得到解救!”璐兮大惊,此刻,她不明白父亲到底有何鼓励,明明有一条阳关大道在面前,为什么不走?
“星球之力的封印只有历代守护者才能开启……你也知道……但是,用精元或许可以开启封印,不过……或许开了封印,他就会真的魂飞魄散吧。”
是啊,她知道。卡修斯已经死了,就算精元还在,复活的机率也是十分渺茫。但是,若是连精元都消失了……他就根本没有复活的机率了。璐兮垂下眼眸,极力不去想这些事情。
“……可是,他的精元不见了。或许是被盗走了……又或许神瞳少主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归还真的精元。”漠卡没有说全部的实话——他是有私心的,他的无私是因为自己的族群,他的自私也是因为自己的族群。
“我会找神瞳少主再好好谈一谈的。”说着,他安慰性拍了拍璐兮的背。她依旧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她该说什么?她其实什么都无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