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部侍郎韦津和持书侍御史杜淹态度坚决,西京大军必须从崤、渑一线进军函谷,把杨玄感西进入关之路彻底阻绝,以酎合其他各路援军把杨玄感包围在东都。
这一策略符合关中人的利益,既能阻止杨玄感入关,又能利用杨玄感摧毁东都,一石二鸟,至于齐王是否进京,进京后是否与杨玄感结盟,他们并不关心,不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乐见其成,东都风暴刮得愈大,对他们就愈有利。
兵部侍郎明雅认为,杨玄感若想入关,首先必须击败西京大军,否则他在入关过程中,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一旦受阻于潼关之下,则必败无疑,所以明雅认定,杨玄感攻打东都之举,实际上就是诱敌之计,就是把西京大军诱进东都战场,一决死战,至于齐王,根本不在杨玄感的考虑之列,否则杨玄感举兵之初就会与齐王结盟,就会拥戴齐王登基称帝,如此便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困窘不堪,非要把自己陷入绝境,以求置之死地而后生。
“杨玄感试图一决生死,我们偏不遂其所愿,就是不与其决战,一直把他拖在东都战场上。”明雅说道,“随着各路援军陆续来临,杨玄感深陷死地,生机尽绝,再无逃生之可能。”
“杨玄感若放弃东都,倾力入关怎么办?”杜淹质问道,“谁能阻挡其入关之路?”
“弘农有蔡王,而蔡王若想保全自己,就必须在弘农阻击杨玄感,退一步说,即便蔡王阻击失败,还有潼关天险,如此便能给代王调兵支援潼关赢得了充足时间,只待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和武贲郎将令狐德润增援而至,则潼关固若金汤。”明雅手指地图,详细解说道,“杨玄感离开东都之后,东都之围可解,拯救东都之功唾手可得,接下来我们便可衔尾追杀。与此同时,黎阳那边的局势也随之变化,齐王再无进京之可能,崔弘升、陈棱等各路援军随即可以渡河南下,跟在我们后面追杀杨玄感,如此杨玄感必败无疑,更无进关之可能。”
“反之,若我们由崤、渑一线东进,首先就有中伏之忧。虽然莘公(郑元寿)目前还控制着渑池,但他被困城中,对叛军的动向知之甚少,一旦叛军利用地形优势潜伏于崤山之中,则我们有全军覆没之危。退一步说,就算我们安全抵达渑池与莘公会合,顺利杀到函谷关下,但接下来杨玄感必定倾力而出,决战还是不可避免。我们赢了,当然皆大欢喜,输了,一溃千里,杨玄感衔尾追杀,则大事去矣,那时蔡王有了我们这个替罪羊,还会在弘农拼死阻击?潼关措手不及,留守潼关的刘纲仅有八百卫士,他是否能坚守到西京援军的来临?”
明雅话音刚落,杜淹便再次发出质疑,“你肯定杨玄感要与我们一决死战?”
明雅点头,“对此某有绝对把握。”
“既然杨玄感要与我们决战,并且有信心击败我们,那战场位于何处,才能让他在胜利之后,把所得利益最大化
杜淹这句话问得好,明雅苦笑无语。
杨玄感通过决战来赢得生机,但生机是不是就只有杀进关中一条路?肯定不是,如果杨玄感通过这场决战给了西京以重创,又拿下了东都,并与齐王结盟共建了皇统,那么他的未来就很好了,他有足够资本与西京达成政治妥协,他不需要进关就能赢得关陇的支持,于是这场兵变的目的就达到了,中土的保守势力以齐王为大旗,以关陇和中原为地盘,与圣主和改革派相抗衡。
这才是一决生死的决战,这才是杨玄感和兵变同盟的利益诉求,而杜淹之所以一语中的,并不是因为他站得高看得远,而是因为卫文升等改革派,明雅等山东人始终不相信关陇本土贵族,始终抱着戒备之心,始终担心这是保守势力联手操控的一个旨在推翻圣主和改革的阴谋,于是处处设防。
明雅为什么不愿意西京大军由函谷关方向杀进东都?就是担心双方联手做戏,结果就像裴弘策、郑元寿一样,帐下大军纷纷倒戈,不战而溃,杨玄感的实力膨胀、膨胀再膨胀,然后关陇、河洛、齐王三大政治势力联手分裂中央,摧毁改革,摧毁统一大业。所以他坚决要求西京大军先与中央会合,在尚书行省的统一指挥下作战,以便中央牢牢掌控形势的发展。
杜淹为什么坚持杀向函谷关?他就是担心这支军队被中央控制了,而关陇人没办法控制尚书行省的最终决策,一旦与行省内的改革派,或者山东、江左人纠缠不休,贻误了战机,让杨玄感杀进了关中,那最后倒霉的就是关陇人了,所以杜淹宁愿让卫文升指挥这支军队,也不愿这支军队被中央所利用。
另外他肯定杨玄感要决战,要把西京大军诱到东都城下决战,如果走水路,西京大军直接到了东都城下,决战不可避免,但那是背水一战,尚书行省和山东人都不值得信任,西京大军一旦败北,必定是全军覆没,反之走陆路,杨玄感若想把他们诱到东都城下决战,就必须放弃函谷关这道天险,而西京大军一旦控制了函谷关,那就进退无忧了,即便在东都城下打败了,还可以从函谷关撤离,不至于被杨玄感赶进大河里活活淹死。
杜淹的质问最终“击败”了明雅,赢得了卫文升的支持。
既然杨玄感要把决战胜利之后的利益最大化,那他就必然把决战战场选择在东都城下,既然决战战场在东都城下,那杨玄感为了把西京大军诱进去,就必须放弃函谷关,而西京大军只要控制了函谷关,则进退无忧,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当然了,如果杨玄感不愿放弃函谷关,那正遂了关中人的心愿,既阻挡了杨玄感入关之路,又能利用杨玄感摧毁东都,还无需与杨玄感一决生死,多好的事,一举多得。
就在卫文升等人为支援东都的路线而争执不休的时候,渑池战局已经发生了变化。
六月二十三,位于千秋亭的杨玄感军队突然向新安城发动了攻击。郑元寿果断弃守新安,集中兵力死守渑池,但到了下午更多的军队从函谷关方向杀来,把渑池围得水泄不通,郑元寿无力回天,除了向行省报警,向西京求援外,再无拯救之策。
叛军射书城内,杨玄感已攻陷东都,齐王正在进京途中,而元弘嗣亦在弘化举兵,目前正在南下攻打西京,整个形势对兵变同盟非常有利。
渑池守军惊慌失措,士气低迷。郑元寿竭力辟谣,但无济于事,就连他自己都无从辨识这些消息的真假,更不要说那些普通将士了。
二十三夜,联盟主力从新安城方向横渡谷水,在夜色掩护下急速向崤城进发。
同一时间,杨玄感率主力大军正大踏步推进,距离渑池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位从华阴飞马赶来的杨氏族人,找到了杨玄感兄弟,告诉了他们一个惊天噩耗。
午夜,谷水岸边,李风云和李密并肩而立,一边享受着徐徐凉风,一边低声笑谈。
突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霎那间打破了黑夜的静谧,给人一种紧张窒息之感。很快,一支火龙出现在李风云和李密的视线里,风驰电挚一般迅速,接着一队骑士的身影渐渐凝实,越来越清晰。
李密看出这队骑士来自杨玄感的亲卫团,立即意识到出了大事,当即向李风云打了个招呼,匆忙迎了上去。
在激烈的战马嘶鸣声中,骑士队停了下来,一个全身甲胄的骑士飞身下马,迎上李密,躬身致礼后,在李密耳边了一番话。
李密转身走回李风云身边,望着他,目露震惊之色。
“东都那边出事了?”李风云问道。
李密摇摇头,苦叹,“你说中了。”
李风云苦笑无语。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李密义愤填膺,忍不住厉声叫道,“这都是为了什么?”
李风云伸手拍拍李密的后背,示意他平静心情,稍安勿躁。
李密强忍怒气,摇头叹道,“这是血海深仇,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李风云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说道,“冷静,一定要冷静,这是兵变,不是仇杀。”
“某可以冷静,某可以把这场决战作为实现兵变目的的重要手段,但杨氏兄弟能冷静下来吗?那些誓死效忠老越公的门生弟子们能冷静下来吗?”李密愤怒地一挥手,指着那队飞驰而来的骑士叫道,“你知道他们来于什么?越公给你一个承诺,请你在这场决战中务必竭尽全力,然后你就可以离开,离开东都,去你想去的地方,甚至,他愿意把远在荥阳战场上的韩世谔和顾觉的军队全部交给你,以补偿你在这场决战中的损失。”
李风云暗自长叹。人都有弱点,杨玄感兄弟之所以权势显赫,都是老越国公杨素给予的,老越国公就是他们的致命弱点,而如今这个弱点被对手刺中了,他们兄弟的理智也在瞬间丧失。
“把兵变当作仇杀,兵变还能成功吗?”李风云无奈苦叹。
李密亦是苦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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