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吃胡饼的老军

六月二十八下午,武贲郎将斛斯万寿率先杀到小新安城,武牙郎将长孙无傲随后跟进。杨积善一箭不发,迅速后撤。

黄昏降临时分,斛斯万寿和长孙无傲率军推进到千秋亭。此处距离渑池大约七十里,距离函谷关大约五十余里,如果叛军不做阻击,西京大军于午夜之前就可抵达函谷关下。斛斯万寿和长孙无傲意气风发,认为叛军已不敢再战,下一轮激烈战斗应该在函谷关,上半夜的行程应该非常顺利。

然而,出乎他们的预料,日暮西山之际,斛斯万寿的先头部队在谷伯壁遭到了叛军的猛烈阻击,两军五千将士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时,谷水南岸突然鼓号齐鸣,杀声震天,接着一队队的叛军从南岸山林中蜂拥而出,一个个如天兵天将般踩着水面越过了河道,铺天盖地般呼啸杀来。西京将士仓促迎战,面对潮水一般咆哮而来的叛军队伍,他们根本来不及布阵,只能在谷水北岸的河谷里与叛军近身肉搏,浴血厮杀。

卫文升带着一队卫士飞马冲进了千秋亭。

武贲郎将豆卢贤、武贲郎将崔师、武牙郎将郭臻匆匆迎上。

卫文升飞身下马,掀起兜鍪上的挡风面具,一边迎上豆卢贤,一边厉声喝问,“前方何处受阻?”

“谷伯壁。”豆卢贤抬手指向东北方向的漆黑夜空,急切回道,“据此不到十里。”

“夏城公(斛斯万寿)可有急报?”

“夏城公正在谷伯壁与叛军激战。”豆卢贤神情焦虑,看了面色冷峻的卫文升一眼,继续说道,“紧跟在夏城公后面的北郦侯(长孙无傲)急报,大量叛军从谷水南岸突然杀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目前双方正在北岸河谷一带激烈厮杀。”

卫文升停下脚步,转身举起马鞭,指着身后卫士说道,“地图。”

有卫士马上从革囊中拿出皮制地图,有卫士立即点燃火把以作照明。卫文升、豆卢贤、崔师和郭臻围到地图前。

谷水到了千秋亭之后马上拐了个“”弯,千秋亭处在第一个弯道口,而谷伯壁处在第二个弯道口。宽敞的大道紧贴谷水而行,同样绕了个“”弯。现在斛斯万寿的军队正在攻打谷伯壁,长孙无傲的军队在两个弯道之间的河谷里与叛军的伏兵激战,豆卢贤、崔师和郭臻的军队则齐聚千秋亭,但因为此处的地形是两山夹一水,战场比较狭窄,天色又已入暮一片漆黑,将士们行军一天已十分疲惫,支援难度非常大,相比起来倒不如立即撤出战斗,养精蓄锐,明天再战最为稳妥。不过卫文升已明确下令,不到函谷关不可停下脚步,凡违令者严惩不贷,所以豆卢贤等三位军将明知再战不利亦不敢当面提出后撤之议。

“位置选择得不错,阻击我们的贼子倒是有些本事。”卫文升冷哼两声,语气轻蔑,随即抬头看了看豆卢贤、崔师和郭臻,问道,“叛军设伏于谷水南岸,你们的斥候为何没有发现?是不是敷衍了事,根本就没有渡河探查?某一再嘱咐过,务必注意谷水南岸,为何你们置若罔闻?”

三人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暗里却把斛斯万寿和长孙无傲骂得狗血淋头,你们两个冲在最前面,探查不严的罪责理所当然是你们的,结果卫文升却叱责我们,岂有此理。

“传某的命令,即刻派人寻到夏城公和北郦侯,要求他们告诉某最准确敌情。”卫文升厉声说道,“你们马上派出斥候探查谷水以北,看看是否还有叛军伏兵。这次切莫敷衍,一旦出事,赔上的可是将士们的宝贵性命。”

三人轰然应诺。崔师和郭臻匆忙离开,再派斥候探查敌情。豆卢贤留下陪同卫文升,试探着问道,“明公,是否派兵支援?”

卫文升仿若不闻,自顾拿下兜鍪递给身后卫士。另有卫士,立即拿出两张胡椅支开,然后恭敬接过卫文升手上的马鞭,请卫文升安坐。卫文升一边坐到胡椅上,一边冲着豆卢贤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豆卢贤躬身谢过,然后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千秋亭,一座类似于堡垒的方圆仅有十几亩大小的小城,里面有驿站,有专供官员歇息的地方,“明公,夜晚风寒,还请去城中暂歇。”

卫文升不予理睬,从卫士手中接过水囊,喝了两口,然后从于粮袋中摸出一块胡饼,独自吃了起来。

一位发须花白的七十多岁老军,穿着铠甲,就着凉水,坐在河边凉风中,默默地啃着胡饼,这一幕随着摇曳的昏黄火光落入豆卢贤的眼中,让他心灵深处突然涌出一股悲凉萧索之意。

豆卢贤不再说话,站在卫文升的背后,抬头望着深邃的夜空,默默思索。他很难把眼前这个苍老削瘦孤寂的背影和记忆中的那个功勋卓著的两朝元老,还有那个不久前做出掘墓鞭尸焚骨之暴行的恶人联系到一起,但这就是真实的卫文升,这不禁让正当盛年的豆卢贤对自己父辈那一代建下统一大业的勋臣们有了更深的认识。相比起来,靠着祖辈荫泽位极人臣的杨玄感,除了一个光芒四射的父亲外,的确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他没有实力更没有资格与卫文升一决高低,因此豆卢贤对这场兵变的最终结果十分不乐观。

卫文升吃完胡饼,喝了口水,抹了把嘴角的水渍,然后抱着水囊瞥了眼豆卢贤,不动声色地问道,“楚公是否熟悉杨玄感?”

“认识,但无交情,更谈不上熟悉。”豆卢贤急忙回道,“某一直在卫府任职,又曾戍边多年,等某回到京城,杨玄感已是中枢宰执,高高在上了。”

杨玄感实际上是一个典型的门阀士族制度的产物,依靠与生俱来的高级贵族血统,就能得到相应的权力和财富。相比起来,当今中枢核心层中,像樊子盖这样寒门出身的低等贵族子弟,依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权力巅峰的,绝对是凤毛麟角,而像卫文升这等二等世家子弟能从众多豪门大权贵中脱颖而,其难度不比樊子盖小,不仅需要显赫功勋,更需要机遇,但即便如此,他们这些依靠军功崛起,享受到中央集权改革成果的权臣们,在整个政治大环境中依旧处于绝对弱势,惨遭豪门世家的排挤和打击。

在豪门世家眼中,杨玄感的崛起理所当然,合情合理合法,而卫文升和樊子盖的崛起则是“非法”的,它损害的不仅是豪门世家的根本利益,更是对门阀士族制度的破坏。虽然自中土统一以来,整个统治阶层都知道若想维持长久的统一,就必须进行制度上的配套改革,但底层改革容易,它触及到的都是平民百姓的利益,弱势群体没有话语权,可以任意欺辱蹂躏,而顶层改革就太难了,它损害的是门阀士族的利益,是豪门世家的利益,是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统治阶层对自己“动刀”,刮骨疗伤,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卫文升掘了老越国公杨素的墓,将其挫骨扬灰,实际上很有象征意义。卫文升是新兴贵族的代表,是改革力量,有改革的动力,而杨素是豪门世家的代表,是保守力量,是门阀士族制度的捍卫者。当中土统一大业得到巩固和加强之后,与之配套的制度改革也就进入到深化阶段,改革和保守之间的矛盾随之轰然爆发。保守派发动了兵变,攻打东都,要摧毁改革,而改革派则掘了老越国公杨素的墓,将其挫骨扬灰,以此来表达灭绝旧制度的坚定决心。

对此豆卢贤是有所理解的,从他的立场来说,他不支持卫文升的激进暴力手段,对损害自己切身利益的改革也持反对态度。为什么要统一中土?为什么要结束分裂和战乱?在他看来就是为了赢得更多的权力和财富。如果中土统一了,延续了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结束了,结果门阀士族不但没有从中受益,反而走向没落,那门阀士族辛辛苦苦、流血流汗都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自掘坟墓、自寻死路?这解释不通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所以从豆卢贤的本心来说,他支持杨玄感举兵叛乱,也希望推翻圣主和改革派,希望摧毁中央集权改革,只是他没有杨玄感的勇气和魄力,亦不敢孤注一掷舍命一搏,只能像绝大多数贵族一样,把这种想法埋在心里。当然,如果有机会帮助杨玄感又不会损害自身利益,他还是愿意出手相助的,比如拖延东进速度,这种事他就乐意为之。

就在豆卢贤打算找个恰当机会,劝说卫文升鸣金撤兵的时候,卫文升却似有感应一般,突如其来问了他一句,听在豆卢贤的耳中却如惊雷炸响,让其惶恐不安,急忙撇清自己与杨玄感的关系,避之唯恐不及。

“善”卫文升连连颔首,“不了解就好。假若你是杨玄感,得知祖坟被掘,祖先尸骨被焚,是否会急怒攻心,失去理智?”

“当然,为了报仇雪恨,某可以不惜一切。”豆卢贤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么”卫文升抬头望向他,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笑容,“杨玄感现在在哪?”

豆卢贤豁然省悟,吃惊地望向黑暗深处。

第六百九十九章 无心插刺第两百七十一章 一代名士第四百四十一章 翻脸了第六百七十七章 密谋第806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第五百一十三章 水师来了第三百八十二章 樊子盖的以退为进第七百七十四 大贺氏联盟第八十一章 玉未琢第六百四十二章 观望第三百九十六章 李密的转变第一千零二十章 有所取舍第五百三十八章 如法炮制第六百零三章 宇文述的“声音”第九十六章 化整为零第六百五十三章 老谋深算第一百九十七章 如此默契第八百一十四章 从善如流第六百零五章 志在必得第九百二十章 急切第五百六十五章 失声痛哭第一百三十一章 陷阱在哪第九百零七章 鹞鹰第六百三十六章 杀气腾腾第一百八十章 问计第四百四十章 放手一搏第735章 四大寇第九百七十六章 从未背叛中土第七百零三章 意外惊喜第两百六十二章 崔弘升的困境第九十一章 阳关要隘第四百一十五章 风已起第两百八十七章 徐州变局第八百零八章 如簧之舌第800章 奇兵突出第一百四十二章 孟海公第七十六章 如此剿贼第一百五十章 吃亏不是坏事第六百六十四章 唯一条件第一百九十一章 军情不明第一百六十六章 黑暗深渊第两百四十一章 在推演中迷失了第四百六十七章 李安期来了第一百七十二章 右骁卫将军李浑第一百五十六章 又是一个诱饵第四百八十四章 韩相国的怨愤第七百八十四章 一个条件第三百九十一章 杀人好难第三百九十一章 杀人好难第四百八十章 西北人的窘境第五百三十五章 话不投机第八百四十七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第四百四十四章 观公挖坑了第六百一十九章 似曾相识第四百八十章 西北人的窘境第九百九十一章 饿了就杀马第三十四章 陈三先生第两百八十四章 有何玄机?第四百九十三章 杨玄感的退路第一百一十二章 赤膊上阵第一百一十九章 驱狼吞虎第十章 夺路而逃第三百三十六章 顽固的老军第七百九十章 慕容正则的“正”第六百一十四章 恨入骨髓第六百四十六章 你以为你是谁?第八百一十二章 倒打一耙第一百二十章 求助张须陀第五百九十五章 飞狐陉第五百九十六章 你还能再败家一些吗?第两百七十八章 取信于人第四百八十六章 没有信任的合作第一百四十一章 张须陀走了第735章 四大寇第一百一十六章 翟让造反了第六百三十八章 惊天炸雷第七百一十章 打你的脸第九百九十三章 粟末靺鞨第四百八十七章 越王的决策第三百八十五章 夜溃第三百一十八章 婉拒第九百六十五章 师徒相见第七百一十八章 谁是借刀杀人的“刀”?第三百三十九章 猛虎恶狼第两百四十五章 为什么要越狱?第两百五十五章 忧郁的李密第五百八十五章 使命何在?第四百九十三章 杨玄感的退路第五百一十六章 稳中求利第七百七十五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第两百二十七章 齐王愤怒了第六百四十三章 如你所愿第两百八十二章 南下部署第五百三十章 子夜之后第六百二十章 荒谬的臆想第八十四章 齐郡张须陀第四百七十九章 西京的两难之处第两百一十一章 绣衣直指第两百九十九章 侯城聚义第五百八十二章 来护儿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