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口距离洛口仓不足五十里,来整撤得快,李风云追得也快,黄昏前,双方于洛口展开激战。
李风云目标明确,展示一下自己粗壮的肌肉,告诉周法尚,你我若打个两败俱伤,你吃亏,你所有的谋划都将因为实力不够而难以实施,反之,你退一步,保存实力,保住主动权,可以从容应对瞬息万变的局势。
联盟主力在前方激战,李风云却在后方请出了武贲郎将、义宁公周仲。
周仲不认识李风云,但他久在东都,做为卫府高级军官,当然认识韦福嗣,也认识李珉。他看到李珉的时候有些吃惊,原以为李珉已经死在了叛军手上,哪料到李珉不但没有死,还出现在了杨玄感的军队里,可见李子雄、李珉父子早有谋反之心,是杨玄感的铁杆同党。等到他再看到韦福嗣的时候,已是震惊了。韦福嗣不是贬黜在家吗?不是在西京吗?但现在韦福嗣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韦福嗣竟然也是杨玄感的同党,这让周仲顿时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甚至猜测到杨玄感已经与以韦氏为的关中本土贵族结盟合作了。
“义宁公,你可认识老夫?”韦福嗣问道。
周仲苦笑,躬身致礼。
“你有没有办法在最短时间内传个消息给周法尚?”韦福嗣又问。
周仲稍稍想了一下,说道,“某只要上前线找到一个熟悉的人即可。”
韦福嗣转头望向李风云。李风云微微皱眉,质疑道,“他有可能乘机逃跑,而某需要他,不想杀死他。”
周仲顿时意识到眼前这位顶盔掼甲威武彪悍的年轻军官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此人不是韦福嗣的部下,而是这支军队的统帅,虽然面相非常陌生,但做为一名资深老军,周仲还是从对方那股凛冽杀气里闻到了血雨腥风的恐怖气息,而这种气息他曾在父亲的贴身侍卫身上感受过,无一不是杀人盈野的强横人物。
韦福嗣又转头望向周仲,冷声问道,“你会逃跑吗?”
周仲苦笑,“某现在就一死人,逃与不逃有甚区别?”
“某不怕你逃,就怕你死。”李风云冷哂道,“你若一心求死,上了前线后谁能保你性命?”
周仲黯然无语。他现在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世英名付之流水,还祸及妻儿,玷污祖辈,当真痛苦不堪。
“你可认识他?”韦福嗣抬手指向李风云。
周仲摇头。
“他就是恶名昭著的白贼。”
周仲吃惊了,难以置信,匪夷所思,他就是白贼?白贼也参加了这场兵变?周仲知道李珉为何出现在这里了,当初李珉正是被白贼打得全军覆没,而目前看来那场全军覆没的战斗明显就是预谋好的。
“你可知老夫是在何处认识他的?”
周仲继续摇头。
“老夫是在齐郡认识他的。”韦福嗣笑道,“你可知老夫为何去了齐郡?”
周仲马上想到了齐王,想到了韦福嗣就是因齐王“失德”一案而倒台,想到了李子雄、李珉父子也是齐王的支持者,也是因为齐王“失德”一案而惨遭政治打击,想到了东都盛传齐王“养寇自重”,而整个“寇”就是白贼。现在韦福嗣、李珉和白贼这三个与齐王有密切关系的就站在一起,就站在自己眼前,这意味着什么?周仲的脑海里立刻掠过一个念头,齐王要进京了,要与杨玄感联手叛乱了。
不待周仲回答,韦福嗣自己就说出了答案,“老夫一直在齐王身边。”
周仲愈肯定自己的猜测,吃惊之余脱口而出,“齐王要进京?”
“不是齐王要进京,而是我们要出京。”
韦福嗣的话顿时让周仲坠入云里雾里,一片茫然,难道我想错了?难道齐王与杨玄感决裂了,反目成仇了?
韦福嗣冲着李珉挥挥手,“你大概说一下,让义宁公做个正确的选择。”
长者有令,李珉不敢不从,随即斟酌着,很谨慎的、有选择地,把齐王利用这场风暴牟取政治利益的内幕简要述说了一下。
周仲的疑惑渐渐消散,眼神渐渐明亮,随着真相大白,他也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线生机,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从政治生命来说,齐王、韦福嗣、李子雄李珉父子、包括他自己,实际上都是即将、正在或已经终结,即便保住性命苟延残喘也是生不如死,他们的未来甚至还不如白贼这些叛逆,毕竟这些叛逆都是草芥蚁蝼,一无所有,死了也就死了,一了百了,但他们还有家眷族人,还有亲朋故旧,还有门生故吏,得意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失败时亦是一人倒台鸡犬受累,牵连太大,利益损失太大,所以即便绝望了,政治生命终结了,他们也要顽强支撑,在挣扎中等待和祈祷奇迹的诞生,而现实生活中这种“奇迹”太多了,不胜枚举,政治生命“死而复生”者比比皆是。
当然,“奇迹”的诞生需要条件,有的“奇迹”是主动创造出来的,收益丰厚,有的则是被动产生的,获利相对有限。齐王、韦福嗣、李子雄李珉父子为了能让自己的政治生命“死而复生”,携手结盟,积极主动创造“奇迹”,为此甚至不惜与反贼合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为了壮大自己实力,齐王等人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但也唯有如此,才能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做出了“据北疆而称霸”的谋划。
在周仲看来,这个谋划有它的现实意义,成功率非常大。中土自圣主登基以来连续动了一次西征和两次东征,对北虏释放出的信号是积极进攻,是开疆拓土,是直接危及到他们的生存,所以南北关系必然由紧张走向破裂,南北大战虽然不能说一触即,但随着中土内忧外患的加重,东都在腹背受敌的政治窘境下亦无法再动一次声势浩大的对外征伐,已难以对北虏形成实质性威慑,国防必然由积极防御转为消极防御,而北虏必然会积极寇边,乘你病要你命,未来一段时间内边疆必定战事频繁,血雨腥风。
这种恶劣局势下,齐王主动戍边,以政治上的“自我流放”来换取军事上的建树,以累累功勋和显赫威望来延续他的政治生命,在圣主和中枢看来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中央掌握了财力,掌握了北疆镇戍的命脉,齐王无论野心多大都难逃脱东都的掌控。
齐王“据北疆”是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目的还是“称霸”,还是问鼎天下,唯有如此他才能挽救自己的政治生命,而他的政治生命保住了,所有追随他的人的政治生命也就保住了,但这一目标的实现不仅需要军事上的实力,需要一块地盘,更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需要国内外大势的配合。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奇迹”能否诞生,在于天命,而天命是否归于齐王,在于齐王和追随者的努力。奇迹不会从天而降,没有血汗就没有奇迹,而这就是希望所在,也就是韦福嗣、李珉和白贼能够携手合作的原因,也是周仲必须做出正确选择的原因。
周仲出自江左世家,是中土名将周罗喉之子,而周罗喉声名显赫,青史留名。周仲顶着父亲的耀眼光环,继承着父亲留下的丰厚遗产,在江左贵族集团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韦福嗣之所以“诱惑”李风云从杨玄纵手中“抢”来四十七个贵族官僚,其真正的目标就是江左人,而要说服者且有很大把握说服的就是周仲。
周仲和周氏家族自周罗喉死后,在政治上迅没落,周仲肯定不甘心。这次更是惨遭重创,家族有灭顶之灾,可想而知周仲“求生”意志之强烈。周仲如果主动投奔齐王,竭尽全力辅佐齐王,齐王身边就聚集了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大贵族集团的成员,这大大增强了齐王的实力,拓展了齐王的展空间,对齐王实现其未来目标有着难以估量的推动作用。
周仲果断做出决定,追随齐王,这是绝望中的唯一生机,他必须抓住,不可错过。不过在做出承诺之前,周仲还有一个疑问,如果说韦福嗣、李风云等人参加杨玄感的兵变,是为了进一步恶化局势以方便齐王“讹诈”圣主和中枢,那么现在杨玄感尚未杀进关中,形势还没有恶化到极端,韦福嗣等人为何就急不可耐地撤出东都战场?难道杨玄感如此愚蠢,看不到齐王的真实目的,任由齐王玩弄自己于股掌之间?
“杨玄感只有杀进关中,形势才对齐王最为有利,但据某所知,杨玄感距离关中还很遥远,他依旧处在卫府各路援军的包围之中,依旧有全军覆没之危,而杨玄感一旦迅败亡,形势就对齐王不利了。”周仲提出了质疑,“难道杨玄感失去理智,在如此关键时刻与你们反目成仇?”
“你说对了。”李珉叹道,“虽然没有反目成仇,但也差不多撕破脸了,我们不得不离开。”
周仲立即意识到到战局生了变化,当即追问道,“渑池决战有了结果?杨玄感打赢了?”
李珉点头,“杨玄感打赢了,卫文升大败而逃,不出意外的话,杨玄感很快就能杀进关中。”
周仲再不迟疑,立即做出承诺,誓死追随齐王。
“你有活下去的信心,老夫就放心了。”韦福嗣笑道,“你去前线找个熟人,请他传讯周法尚,卫文升大败于渑池,然后周法尚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周仲心领神会,躬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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