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龙飞扑通一声扔掉了手中的木棍,傻乎乎地问:“咋了?咋了?爹,不是来坏人了嘛。”
石栓子指了指族长石龙魁的背影,嚷道:“跪下!跪下!你快给我跪下!磕……磕头……连着磕……连着磕!”
王龙飞被搞懵了,呆呆地杵在那儿。
石栓子飞起一脚,踢在了孩子的腿弯处。
王龙飞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倾,扑通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慌乱地磕起头来。
一连磕了多少,也记不清了,直到族长的身影消失在了胡同口,才听石栓子喊了一声停。
吃过晚饭后,天还没黑透,族长石龙魁就来到了村公所,坐在东墙下的一块石头上,闷头抽着烟。
见石栓子缩头缩脑地进了院子,就喊一声:“栓子,这边来。”
“爷,你早来了。”石栓子走过去,招呼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等不及,不早来咋行?”族长把手中的旱烟包子递了过去。
石栓子没接,说:“不抽了,还是趁着早给送过去吧。”
“熊玩意儿,你怕别人家不知道是不?”
“装进袋子里头,谁知道那是啥。”
“你以为村子里的人都像你一样傻呀,仨猫盯着俩老鼠,搞不好就会惹起乱子来。”
“可……可别人家毕竟还宽裕一些,就数王家穷,要是没了接济,怕真是要饿出人命了。”
“你懂个屁!”石龙魁骂一声,说:“去年秋作物欠收,今年必定要闹饥荒,再加上宪兵队这么一搜刮,怕是哪一家的粮囤里都不厚实了,万一被人看出猫腻来,必定会引起乱子来。”石龙魁说着,硬是把烟包子递到了石栓子手中。
石栓子接到手里,一屁股坐了下来,窸窸窣窣地往烟锅里装着黄烟沫子。
老爷俩默默抽了一阵子老旱烟,石龙魁咳嗽一声,突然问道:“栓子,你知道我为啥把粮给王家不?”
“他们家穷呗。”
“不全是,村里面临饿肚子的多了去了。”
“那是啥?”
石龙魁没直接回答他,又狠狠咂摸了几口烟,问:“你知道你亲家老根在哪儿不?”
“不知道,从来没听他说起过。”
“南方,南方的一个大城市,离这儿很远很远。”
“啥,啥,大城市的人来这里干嘛?”
石龙魁嘘一声,小声说:“别诈唬,这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
“凭着大城市不待,跑到咱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干嘛?”石栓子压低了声音,疑问道。
石龙魁猛进咂了几口烟,然后问:“你听说过革命军没有?”
“好像听龙大头说起过。”
“你知道是咋回事不?”
“就是一帮子穷人,搭起伙来要革富人的命呗。”
“意思差不多,但里面也有富人,可他们是为咱穷苦人撑腰说话的。”
“那王家与那些闹革命的人有啥关系?”
石龙魁说:“这事吧,本来是该保密的,但也不知道为啥,我心里就直犯痒痒,想着应该让你知道一点点实情。”
“爷,你的意思是?”石栓子心头发起紧来。
“你觉得是啥?”
“你说王乾土他是闹革命的?”
石龙魁摇摇头,说:“不是。”
“那……那……爷,有话你就不能直说?绕来绕去,急死个人了。”石栓子耐不住了。
渐浓的夜色里,石龙魁紧盯着石栓子,说:“栓子啊,你们两家现在是儿女亲家了,有些事儿你知道后,只能放到肚子里,半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知道了不?”
“爷,你放心好了。”
“那好,你上对天,下对地,面向祖上,发个誓吧。”
石栓子就郑重其事地发起毒誓来:“苍天、大地、魁一爷,我石栓子若是把王家的身世给泄露出去,就让我断子绝孙……就……”
“打住!打住!”石龙魁喝住他。
“咋了?爷。”
石龙魁说:“不能拿断子绝孙说事。”
“为啥?”
“不行,听着就不顺耳,你万一走漏了风声,那我们石家岂不是要绝后了?狗东西!心术不正是不是?”石龙魁训斥道。
“那好,如果我说出去,就让我命丧狼口,死无全尸!”石栓子说着,把胸脯拍得咚咚响,接着问一句,“这样总可以了吧?爷。”
“嗯,这还差不多,中!”石龙魁点点头,说,“那好,我就把他们家的实情告诉你。”
他说王乾土的爹就是个闹革命的,结果挨了枪子,隔了脑袋,挂在了城门楼上。
对手这还不算完,又要将他们一家满门抄斩,好在动手之前,有人暗中报信,并把王乾土以及怀有身孕的女人救了出来……
“爷来!老天爷来!他们……他们原来是逃犯呀?”石栓子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颤。
“狗日的,小声点儿!就是个白痴,懂啥呀你?人家父辈那是英雄,是烈士,咋成逃犯了?”石龙魁教训道。
“英雄咋就被人砍了头?”
“那要看谁是顺天、顺地、顺民心的了,这会儿跟你说你也不懂,总而言之,他们是好人,要设法保护他们,帮衬着把他们的孩子拉扯大,不能让英雄断了后,记住了吗?栓子。”
“爷,你之前就认识他们?”
“不认识他们,但我认识王乾土他爹。”
“你咋会认识他爹呢?”
石龙魁喷一口烟雾,说:“我们年轻的时候,一起下南洋认识的,回来后还通过信,王乾土就是照着信封,一路北上找到这里来的。”
“哦,怪不得呢。”石栓子叽咕道。
“怪不得啥?”
石栓子伸手抓过族长的烟袋子,续了一锅烟,抽一口,问:“爷,这么说来,孩子庆生时,你为他们保媒,说的那个梦是假的了?”
石龙魁干咳一声,说:“不是假的,真是做了那样一个梦。”
“爷,你骗我。”
“爷我啥时骗过人,尽在那儿胡说八道,再说了,就黄仙姑都看出来了,两个孩子是金童玉女下世,她的话你也敢不信?人家可是长了阴阳眼的。”
石栓子摇摇头,说:“不对……不对……照爷这么一说,我觉得你还是有私心的。”
石龙魁沉吟了一阵,然后说:“私心还是有的,但也是为了我们石家,为了你家的石开花。”
“为了石开花?”
“可不是嘛,咱爷们今夜里就把话说透彻了,免得遮遮掩掩,让你犯猜忌,实话告诉你吧,那时候急着给两个孩子定了娃娃亲,完全是为了你家闺女好养活,知道了不?”石龙魁语重心长地说着。
“怎么就不好养活了?”
“你傻呀,用心想一想,他们上辈子就一块,这时候要是分开了,还不得活活把心肠揪碎啊!”
石栓子心头一紧,嚯嚯地痛了起来。
石龙魁接着说:“他们王家刚来咱村上,没有扎下根,不但不会嫌弃咱,还巴不得找个亲戚做靠山呢。再加上黄仙姑满天下吆喝,说两个孩子是天生的一对,这不也是天公作美嘛,所以当你丈母娘去找我为孩子求名时,我就提出了顶娃亲的事儿,她也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石栓子嘟囔道:“她是个亲戚,又主不了我们家的事儿。”
石龙魁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这边爹娘死的早,就你一个孤儿,你岳母那还不跟你自家亲娘一样嘛。”
石栓子心里边不安生起来,惶遽地问道:“爷,王家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呀,会不会牵连到我们家呢?”
石龙魁在石栓子的肩膀上猛拍了一把,说:“现在的形势谁能看得透啊,我觉得吧,用不了多久,还不知道谁杀谁呢?他们都已经隐名埋姓安顿下来了,你还怕个屁啊!”
“可是,石开花早晚是要嫁过去的,万一有个闪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