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标尺药丸的姑娘很快就康复了。
她想起自己还有约会,虽然因病耽搁了几天,不过还可以补上。
一场秋雨一场凉,暖阁里窗子开着,吹进来的风也凉了,墨婉因刚刚大好,苏绸袍子外面另罩了件黑领紫色团花的比甲。
因近日政务繁忙,皇帝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墨婉等的无聊,见案几上一本书,便随手拿着看了起来。
皇帝回来的时候,见她正站在灯前看书,问了句:“看什么呢?”
墨婉回头见皇帝已经回来,便低身施礼,方答:“我等了老半天,也不见皇上回来,瞧见案子上有本东坡乐府,就翻开看看。”
皇帝伸手拿过书,见那一页上书着清丽的几行字“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正是苏轼的《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便问:“你喜欢苏轼的词?”
墨婉愣了一下,关于苏轼她当然喜欢,那首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因为太喜欢,所以无数次被同学们给歪了,什么老夫聊发少年狂,治肾亏,不含糖……
她说:“老夫聊发少年狂,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终于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笑的皇帝有些莫名其妙,问:“笑什么?”
忍住了笑,说:“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写得太好了。”实际她想的是,料得夜夜魂销处 杜蕾丝杰士邦 ……╮(╯_╰)╭
墨婉觉得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自己早晚会喷,于是进行下一话题:“上次答应带皇上去赏月呢,因为病了这几天给耽搁了,今儿补上如何?”
皇帝笑着说:“朕当是你忘了。”
墨婉扬眉:“怎么会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皇帝吩咐仪从从简,依旧有十几个人随着御驾,一溜六柄宫灯簇拥着,迤逦出了隆福门,皇帝问随在身后的墨婉:“去哪赏月?”
墨婉说:“赏月,当然要去高处,那就……”往北一指,“神武门。”
因为要去神武门必要出了顺贞门,一出顺贞门便是出了内宫,这个云答应要出宫?
众人哗然。
皇帝也皱眉,说:“这个时辰顺贞门已下匙了。”
墨婉听给皇帝如此说,有些沮丧,低眉应了声:“哦。”又抬眼看着皇帝,有了主意,旋既又笑了说:“我有腰牌。”
皇帝瞧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一个小答应怎么会有出宫的腰牌?脸色也跟着微沉,问道:“你怎么会有腰牌。”
墨婉神秘的笑了一下,说:“皇上到了顺贞门便知道了。”
一行人随着皇帝一直穿过御花园,到了顺贞门下,墨婉见那随墙的三座双扇实榻大门紧紧关着,因为顺贞门乃内廷通往神武门之重要通道,无故禁开,也就是说出了顺贞门就是等于出了宫,墨婉不由得开始兴奋。
在宫里困了太久,眼见着过了这个门就是宫外了,墨婉眼睛里隐约露出炯炯的光芒。
皇帝见已经到了,便问道:“你不是说有腰牌吗?”
墨婉笑衍衍道:“万岁爷就是腰牌啊,只要您一句话,别说是顺贞门,就是神武门他们也得打开。”
皇帝一愣,才恍然,原是这等耍小聪明,不禁好笑,想了想,说了声:“既是朕应了你赏月,便依你。”
皇帝命人开了顺贞门,这便是出了内宫,神武门当值的统领见御驾至此,飞奔过来接驾,跪倒施了大礼。皇帝只道:“朕不过随处走走,不要大惊小怪。”
统领恭恭敬敬的应了声:“嗻。”退到后面。
墨婉不由得暗自吐了舌头,没想到折腾的这么大,早知道这样就随便找个地方得了呗。负罪感油然而生。
墨婉随皇帝登上了城楼,抬眼远望,繁星闪烁,那一钩弯月悬在天上,宫外点点灯火,那是九城的民居。她忽然就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儿。
城墙上风大,吹得她身上的团花比夹噗呼噗呼的响,身后是城楼上点着的巨大的灯笼,那灯笼很亮,让她觉得有些睁不开眼。
皇帝站了片刻问她:“朕这腰牌当的如何?”墨婉浅笑了回:“当然好。”
众人随着皇帝在城墙上走着,离城楼渐行渐远,墨婉只默默跟在后面。走了一阵子,他回身问道:“不是说来神武门赏月,怎么这会子倒不言语了?”
墨婉却怔怔的看着城外的点点灯火,道:“墨婉这不是在赏着呢吗?”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说:“你在看什么?”
墨婉未收回目光,直瞧着万家灯火,说:“皇上您看,地上也有星星。”
皇帝扶着城垛,回身见她落寞的很,说:“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子怎么了?”
墨婉幽幽道:“万岁爷看下面,那么多灯,那么多人家,却没有一个是我的家。”
宫中的规矩,妃嫔入宫便要全心侍奉皇帝,不可心有杂念,墨婉此话一出,其意再明显不过,是想家了。便是犯了大错。(没有人性的规矩,想家都不行。)
皇帝道:“你想家了?”
墨婉怏怏道:“没有。”心里却说,想也没用,若是自己的家真的在这城墙之外,她就算跳下去会粉身碎骨也会试一试的。
皇帝道:“按着规矩宫人入宫便不可出宫,自幼朝夕相处,如今离了家,想家也是常情,朕不怪你。”
墨婉咬着嘴唇,停了半晌,强笑了说:“我这个人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可想的。”
又抬头看了那一弯皎月,想起了那首极应景的诗,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李大,也是穿去唐朝的吧?这诗写的忒应景了点。墨婉忽然找到了慰藉,看着挂在天上的月亮,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穿来之前抬头看的也是同一个月亮,嗯,有种找到亲人的感觉。真想把月亮摘下来亲两口。
又想起父母,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可知道女儿此时正与你们在同一个月亮下,可却隔了几百年的悠悠岁月。
基于上次生病的经理,墨婉没敢再城门楼上待得太久,从神武门下来的时候墨婉还沉浸在思乡的情绪中,对着城头上的月亮真是一步三回头。
因为今天翻了牌子,墨婉直接虽则皇帝回了暖阁。
到了暖阁,想家的姑娘推开窗子,依旧仰着头看着外面的月亮,越看越觉得李白的诗写的太好了,自己一肚子的思乡之情想说都说不出来,可谓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想表达点感情就词穷。
身后响起皇帝低低的声音:“在城楼上还没看够?”
她回过身,说:“我今天才发现,月亮这么好看。”
其实墨婉是想说,我今天才想到,穿越前的月亮与穿越后的月亮是一个哎~!
皇帝已经换了衣裳,说:“夜里风凉,关了窗吧。”
墨婉顺手关了窗子。见皇帝已经坐在炕桌边拿了本书看着。墨婉一咧嘴,心想,这位要是看起书来,那就是几个小时,自己在一边作陪,无所事事的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容易吗?
这就是精神虐待啊。
墨婉琢磨了一下,自己也应该找点事做,看案子上还有几本书,就拿起了上次的那本东坡乐府看了起来。
可惜,姑娘上学的时候养成一个毛病,只要一看书就犯困,这回看的还是古文,简直就像看了催眠的符咒一样,一边看一边强忍着哈欠。领导在哪学习充电,自己在一边睡觉,好像太不礼貌了。
忍着吧。
皇帝看了半天书,一琢磨,怎么这么安静呢?不像是墨婉的作风啊,回头一看,墨婉拿着一本书,趴在案子看的一动不动。又看了一会,再回头,还是一动不动。皇帝纳闷了,什么书看的这么投入啊?
走过去一看,好家伙,睡着了。
直过了十余天,皇帝才起驾往南苑去了。
储秀宫里因入了秋,窗上的纱帘撤了下去,榻上的冬竹凉席也换成了软缎的垫子,惠嫔顺着敞开的窗子瞧着廊檐下悬着的芙蓉笼,里面的红点颏在那竹笼里轻巧跳跃,不时的仰头,发出婉转细柔的鸣叫,那是几月前敬嫔送来的。惠嫔见秀芹到鸟笼前逗那鸟,那红点颏便又鸣了数声,只觉得那声音尖锐刺耳,只提声叫道:“秀芹,快把那该死的鸟拿远些,这叫声真真儿叫人心烦。”秀芹听了,忙答应了声:“是。”便叫人把芙蓉笼提到西边墙舢处。待秀芹回到内堂,见惠嫔歪在软缎垫子上,自己也就静静的站在一边。惠嫔问:“万岁爷可出了宫了?”秀芹回:“是,今儿一早御驾便出了永定门。”惠嫔听着不再说话,储秀宫里极静,只听见那红点颏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惠嫔眉头皱的极深:“这鸟怎么叫个没完到了,再拿得远些,烦透了。”
所谓秋高气爽,那天透蓝。道路两侧皆是树木,有风刮过发出哗哗的声响,墨婉便轻轻将厚重的绿呢车帘撩了个缝隙朝外看去,路旁的枫树叶子,好似喝了过量的酒,红的像一团火。前面远远的,旌旗辂伞也在风中猎猎作响,大队人马簇拥着御驾缓缓前行。略靠后的是随扈官员和将士,内大臣和护卫紧紧随在御驾之侧,骑着马,着戎装,很是威风。
墨婉坐在车里,搓着手卷,真想出去和他们一起骑马。
满洲尚武,秋猎是旧俗,随扈的内大臣将一切安排稳妥,随行的诸王,贝勒,贝子等等也都各自安排下后天色已经渐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