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罪己诏(上)

魏、赵、韩三家分晋,建立诸侯国。三家团结一致,一致对外,共同应对诸侯。三晋联手向东攻齐,向西谋秦,向南压楚。中原诸侯、四方小国无不看三晋的脸色。

那时的三晋是何等的风光无限。而今,秦国、楚国老牌诸侯国,恢复元气。田齐取代姜齐,历经变革,一跃成为了东方强国。

公元前317年,韩、赵、魏三国面对齐、秦两国。修鱼一战,三晋被秦国斩首8.2万。观泽一战,齐国也消耗了魏、赵两国数万的兵力。三晋之力,再难应对齐、秦两国。

属于三晋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当这则噩耗,传至三晋大地,引发了一场强烈的地震。赵国邯郸上下也是一片震惊。赵雍穿着丧服亲自为死去的数万将士举行了隆重而又悲壮的丧礼。

邯郸,被一片悲伤地气氛笼罩。

公元前325年,赵肃侯甍,年少的赵雍继位,以一国之力抵抗五国,攻破五国以会葬之名伺机灭赵的企图。随后,赵雍北上保卫代郡,与燕国缔结城下之盟。

公元前323年,秦国张仪邀集齐、楚两国在啮桑会盟,以均分天下。赵国参加了公孙衍提倡韩、赵、魏、燕、中山五国相王,共制诸侯。

这几年,赵国没有取得突飞猛进式的发展。但,赵国的发展总体上是保持平稳的发展趋势。赵雍迎娶韩女之后,赵国国势略有颓废之势。

先是五国合纵攻秦不克,随后修鱼、观泽两战败于诸侯。赵国惨败,国内上下皆认为韩女乃祸水,蛊惑了国君的心智,也为赵国带来了噩运。

众人密谋商议,驱逐韩女,以换回赵国朗朗乾坤。主将赵歇战事不利,理应以死谢罪国人。

三晋惨败的消息及赵国臣民的愤怒声传至迎凤殿。

韩姬瑶得知噩耗,口吐鲜血,晕厥了过去。

她不以情巧妙地有说赵雍。赵雍也不会顾及众臣的反对,出兵救韩。赵国出兵没能挽救韩国的危机,反而付出了沉重地代价。

赵国有今日局面,韩姬瑶也要负责。韩姬瑶思前想后,也觉得自己不能呆在赵国,更没有脸面见赵雍。

如果她离开赵国,能平息赵国诸臣的愤怒声,能够给赵国国人一个交代,能够不让夫君左右为难。

韩姬瑶选择离开。

韩姬瑶吐血晕厥一事,传至赵雍的耳里。赵雍心中涌现出前所未有的害怕。连忙放下手中的政事,来到迎凤殿,急色道:“夫人怎么样了。”

太医令神情沮丧道:“王上,王后气急攻心。怕是活不了多少时日。”

赵雍闻言,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颤抖道:“你说什么。”

“王后产后,身体一直虚弱。如今又气急攻心,伤了心脉。”太医令道:“王上,臣无能为力。”

赵雍闻言,宛如晴天霹雳一般。

赵雍也知晓韩姬瑶的病情,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当听见太医令说出这句话时,还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生死自有定数,赵雍也不为难太医令,含情脉脉地看着躺在塌上睡得深沉地的夫人。

不看则已,一看那些过去的往事,历历在目。

思之越深,伤得越重,悲痛之情源源不断涌入心扉。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赵雍抬起头心道:“夫人的时日不多了,她还能陪在自己的身边有多久。”

迎凤殿内一片安静,静得有几分让人害怕。

赵雍轻咬唇角,问道:“她还有多少时日。”

“不超过三年。”太医令顿了顿,续道:“王后在受刺激,加重病情,我…”

赵雍明白太医令话中的意思。夫人若再受点刺激,随时都有可能离他而去。赵雍微微地闭上双眼,轻抬衣袖,示意众人退下。

太医令等人见状,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你要好好地活着。”赵雍坐在床榻上,拾起夫人的纤纤细手,摩擦着脸颊。想着夫人有一天会突然离开,眼泪顺从主人的心意,涌了出来。

韩姬瑶睁开双眼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自己的夫君熟睡在身侧。她的内心感到很温暖。赵雍也在恰如其分地醒来,红肿地眼睛正好对视着她。

赵雍怕她看出自己流过眼泪,收起心中地悲伤,问道:“你好些了吗?”

韩姬瑶点了点头。

“饿了吗?想吃什么,我为你安排。”

“我不饿。”韩姬瑶思虑少许,不忍心说道:”我有点想念韩国了。我想回国见见父王、母后。”

赵雍知晓夫人表达的意思。真的让她走了,也许就是永别,柔情似水地问道:“我对你不好吗?”

“三晋的事我听说了。”韩姬瑶眼角涌出泪花,“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赵国也不会…”

不等她说完,赵雍拾起衣袖,轻柔地为她擦去眼角地残泪,唇角含着一抹阳光的微笑,“这是男人的事,你好好地做我的女人就行了。”

“我…”

“你放心,有我在,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赵雍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殷勤嘱咐道:“你要做的事就是好好调养身子。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游览大赵的美好山河。”

韩姬瑶闻言,眼角再次涌出热泪。

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她怎能不知道。这一生,她是没有机会陪着他游览赵国的美好山河了。为了不让他替自己担心,那句‘我好不了了’被她藏在心底,她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韩姬瑶静静地倚靠在夫君的怀中,感受着他胸膛散发出的温度。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的傻女人,我不对你好,应该对谁好。”

“若有来生,我还要当你的妻子。”

“若有来生,我依然娶你为妻。”

“我给你添麻烦了。你把我送回韩国,可以缓解国人的情绪,也可以给国人一个交代。”

“我保护不了你,又怎能配做你的男人。岂能做赵国的王。”

“王上,我…”

“好了,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我们就不要说了。你是我的女人,我就要保护你。你把一生交给了我,我就要对你负责。我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侍女端着太医令开好的药方走了进来,“王上,药好了。”

“我来吧!”赵雍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用唇吹凉了,温柔地送在夫人的唇边,“喝了它,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韩姬瑶温顺地点了点头,喝下了药。半个时辰后,韩姬瑶脑袋昏沉,便睡了过去。

赵雍守候韩姬瑶一个时辰,走出迎凤殿。离开迎凤殿时,赵雍对着殿内守卫道:“谁敢再来打扰王后,你们不用向寡人请示。寡人允许你们行使便宜之权。”

“喏。”

司马望族、穆涧听闻王后病危,焦急地在丛台宫等着。赵雍出现在丛台宫,众人围了上来,神色焦急地问道:“王上,王后怎么样了。”

“喝了药,睡了。”赵雍瞥了一眼堆积成小丘的文书,“我们该说正事。”

司马望族问道:“王上,打算如何平息群臣的愤怒。”

“这些文书,你们看出了什么。”

“这些文书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其目的是针对王后和赵歇将军。”

“你说对了一半。”赵雍取过一封文书,缓缓展开,“这些文书是针对寡人。赵歇是寡人的臂膀,也是支持寡人救韩的人。他们想要打掉赵歇,从而去掉寡人的臂膀。”

穆涧道:“王上,会如何平息国人的愤怒。”

赵雍没有回答穆涧的问题,转身问道:“屠彝,你说说。”

“王上就不要为难我这个粗人了。”

赵雍的眼神从司马望族、穆涧和屠彝等人脸颊上滑过,肃然地问道:“寡人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们都会支持吗?”

三人齐声道:“誓死效忠王上。”

“好。”赵雍恢复了君王的神色,“明日我们会会诸位大臣。”

翌日,三通鼓声刚过。赵国廷臣,鱼贯而入。丛台宫弥漫着肃杀地气氛。

宦者令韩忠起身高呼道:“王上到,诸臣行礼。”

诸臣拱手行礼,齐声道:“王上万福。”

赵雍身穿黑色王服,仪态端庄从正殿走了进来。行至王位,赵雍转身面对诸臣,抬手道:“坐。”

诸臣谢礼,“谢王上。”

诸臣落座完毕,便有一人出列道:“王上,我国救韩损失数万大赵男儿。自从王上继位以来,从未有如此大的损失。观泽、修鱼败于齐、秦两国。如今民意沸腾,怨声滔天。请王上给国人一个交代。”

很多人出列,附和道:“请王上给国人一个交代,平息国人的愤怒。”

“寡人应该怎么做,才能给国人交代。”赵雍不怒自威,“才能平息国人的愤怒。”

“韩女乃祸水,请王上驱逐。”

“我国损失了数万健儿,赵歇身为主帅,理应以死谢罪。”

大殿内每个角落都充斥着群臣激愤之音。等到群臣激愤之音平息,赵雍将目光转向大司寇公子成,问道:“大司寇,你以为何。”

公子成静默少许,答道:“王上,驱逐韩女,处死赵歇,方能平息众怒,以谢国人。”

赵雍又将目光落在左司寇李兑的身上,“李兑,你以为何。”

“臣附议。”赵国救韩,李兑是不支持的。

“相邦、肥义、公孙璞、庞武、田不礼,你们以为何。”五人缄默不语,也不抬头目视赵雍投过来的眼神。赵雍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被情绪左右,对着众人道:“你们都是这个意思吗?”

诸臣齐声道:“臣,附议。”

“你们要寡人驱逐王后,处死赵歇将军。平息国人的愤怒,给国人一个交代。”赵雍眸色涌现出愤怒,喝道:“你们告诉寡人。寡人又如何给王后和赵歇将军一个交代。寡人如何给韩王、韩国交代。”

“王上,韩女乃不详之人,会祸害我国的。请王上驱逐她。”

“我国救援韩国,损失了几万人马,已经仁至义尽。”

“王上,请驱逐韩女,处死赵歇以谢国人。”

“请王上速做决断。”

赵雍见大殿的情况已然不可掌控,语调颤抖道:“你们这算什么,打算逼寡人吗?”

“臣等不敢。”

“你们有何不敢。”

相邦赵豹见群臣激愤,国君的选择,没能附和众人的心意,恐怕会控制不了局面。赵豹思前想后,也觉得驱逐韩女,处死赵歇,方能保住王上的威仪。

赵豹为了顾全大局,开口道:“请王上驱逐韩女,处死赵歇,以谢罪国人。”

公子成也站出来,不温不怒地道:“臣,附议。”

在相邦公子豹和大司寇公子成两位明确的表态后,那些尚在观望之人,也跟着嚷道:“附议。”连一向圆滑世故的李兑,也站在了附议的行列之中。

丛台宫中只有大司马肥义、上大夫田不礼、晋阳郡主赵云舒、代郡郡守赵固等少数人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如果只是宗族之人及外族的大臣,赵雍可以用自己无上的威仪制住他们。

公子豹、公子成在宗族颇具有影响力的人也站在他的对立面。此刻,赵雍的心境开始有点慌了。这些人试图打破赵雍心里最后防线。但赵雍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屈服,要保护自己的女人。

“赵歇将军领着我大赵男儿西攻秦,东击齐,你们又为国家做了什么。”晋阳郡主冷笑一声,出列道:“战场之事,牺牲在所难免。尔等身为七尺健儿,不知斩杀敌人,以雪国耻。你们不思强国之策,沉溺于勾心斗角。云舒乃一介女流,实在看不下去了。”

一人怒骂道:“郡主之言差矣。”

“我说错了吗?赵歇将军未能死在敌人的手中,却葬送在你们手里。”晋阳郡主怒声道:“你们没有胆量重拾丢失的尊严也就罢了。既然将怒气发泄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尔等,岂配为男儿之躯。”

“强词夺理…强词夺理。”

“你们口口声声说,王后是祸女,迷失王上的心智,为赵国带来了噩运。你们有何心思,我不懂。”赵云舒面对一片叱骂声,神情镇定地说道:“王后乃韩王长公主。为了巩固韩、赵同盟,不惜千里,远嫁赵国。韩、赵两国,再续百年之好。”

“我们若知道韩女会为祸赵国,迷乱王上的心智。我们岂会答应。”

众臣也是一片附议。

“王后嫁到赵国,恪守本分,从不越界干涉国政。王后也为王上生下一子,立为太子。王后,曾为赵国上下带来一片喜气。诸位,这些你们都视而不见吗?”赵云舒,唇角讥笑道:“王后远嫁赵国,何错之有。”

一人高呼道:“韩女乃我国罪人,祸国殃民。”

随后,大殿内也跟着高呼。

赵云舒讥讽道:“我国东败齐,西败秦。战事不利,此乃,你们男儿没用,岂能怪罪在王后的身上。”

“郡主之言缪也。若非韩女蛊惑,我们就不会助韩击秦。”

“我们不助韩击秦,也不会与齐、秦争锋相对。”

“我们也不会损失数万男儿。”

“荒谬。自己没用,却只会怪他人。”赵云舒那双清澈的眼神,散发出寒冷之气,“王后无罪,被王上驱逐回国。此乃陷王上无情。韩、赵之盟也会因此出现裂痕,此乃陷王上无义。处死赵歇将军,是说王上无识人之度,赏罚不明乃昏君耳。”

赵文冷声道:“郡主,要为韩女开脱,也不用这般寻找借口。”

有一人迎合道:“王上无错,错的是韩女。”

“王上对夫人无情,对韩国无义。战败,非赵歇将军所愿,而被处死以谢国人。试问中原诸侯还会与我们真诚结盟。赵氏好男儿,岂会为国效力。”晋阳郡主微微一顿,嘲讽道:“驱逐王后,处死赵歇将军,不只是韩王会心寒。我成千上万热血的赵氏男儿,也会心寒不已。我乃一介女流,也为你们的行径感到羞愧。你们岂有男儿应有本色。”

赵云舒也不顾诸臣叱骂之音,高声道:“驱逐王后,处死赵歇将军。我,第一个不答应。”

赵云舒不惜得罪邯郸重臣,表明自己的态度。她的话,也传达出了很多人的心意。

代郡郡守赵固乃热血男儿,挺身出列,也表明自己的立场,“战事不利,岂能怪罪他人。晋阳郡主所言,也是我要表达的意思。臣,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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