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带楚凌沉去见宁墨么?
颜鸢一路上都在慎重思考这个问题。
她入宫时为了尽可能地少惹麻烦,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胆小孱弱的病弱千金,如今这拙劣的外衣已经荡然无存,隐瞒宁墨的存在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性。
侯门将女养个狼有什么奇怪的?
更何况宁墨那小东西,它全身上下其实像狼的属性已经几乎要磨灭了,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大狗。
“陛下要一起去吗?”
颜鸢认真问楚凌沉。
与其等他派人跟踪,她还不如省一些力气,直接带他一起。
楚凌沉阴沉的脸色微微僵了僵,迟缓了片刻才道:“怎么,你想要带孤去见你的故交?”
颜鸢微微愣了愣。
她不知道楚凌沉故交两个字是哪里听来的,不过狼生性高傲,与人也确实培养不出主仆的情分,宁墨与她的情分也确实称得上是朋友之谊,说是故交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颜鸢干脆点了点头:“是,它近来生了病,顺道入京治病,臣妾想趁今日探望它。”
楚凌沉似是没有想到颜鸢这样干脆承认了,顿时脸色更阴郁了。
“久别重逢,不该好好诉一诉旧情,孤去不会不便么?”
他的嘴唇微抿,声音冷淡,还透着一丝阴阳怪气。
颜鸢沉默了。
她只是不计较,不是蠢,当然听得出来楚凌沉话语间的尖刺。
这狗皇帝已经满脸写了“我要找茬”,她若再与他纠缠才是自掘坟墓。
她干笑道:“是臣妾鲁莽,确实有些不便,多亏陛下心细提醒,臣妾拜谢陛下。”
颜鸢的嘴角上扬起虚伪的微笑,朝着楚凌沉躬身行了个礼。而后她掀开车帘,借着楚凌沉的名义对着车夫报了医馆的地址,便干脆再也没有进马车。
反正她现在身着男装,抛头露面方便得很。
马车里,楚凌沉坐在暗影中。
风吹动车帘,颜鸢的背影沐浴着阳光,在他的视野中若隐若现。
他盯着她许久。
最终恼怒地喘了口气。
……
午后时,马车终于停靠在目的地的门口。
颜鸢如今手脚轻便,车刚停稳就跳下了马车,目光在热闹的街市上转了一圈,找到了传说中的帝都城最大的医馆。
楚凌沉缓缓掀开车帘,面无表情地走在颜鸢的身后,无声无息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颜鸢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孤姑且赏脸,你最好别问”的意思。
不过颜鸢眼下没有空去细究,她心中充满了雀跃,脚步轻快地踏进了医馆的大门。
这家医馆倒也不是兽医堂,而是给人看病的,只不过里头的一位名医是他爹爹旧部。这位名医当年在边关时他身为军医,曾经圈养了一窝狼群,成功驯化了一部分,因而对如何诊治雪狼这种动物,有着丰富的经验。
颜鸢带着楚凌沉进了医馆。
医馆的药童热情迎上来:“请问这位小公子是看病还是抓药?”
小公子称呼的自然是颜鸢。
颜鸢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被称呼,有些不太习惯,愣了片刻才道:“我来探病人。”
药童笑起来:“原来是探病,小公子可有拜帖?”
颜鸢道:“没有拜帖。”
药童迟疑道:“那小公子可有病人的名姓?小的为公子去问一问病人是否见客也是可以的。”
颜鸢想了想道:“叫宁墨。”
名字出口的一瞬间,颜鸢感觉到脊背上传来一抹冰凉。
她回过头,发现是楚凌沉的目光。
颜鸢不知道这狗皇帝到底在别扭什么,只当没看见,转头问药童:“……可能问它有些不便吧?”
药童听见宁墨的名字一愣,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盯着颜鸢的脸看,就这样审视了好久,药童匆匆忙忙从柜上下来:“是小的眼拙了,原来是颜小姐,颜小姐要见宁墨自然是不用询问的。”
他对着颜鸢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颜小姐请。”
颜鸢点点头。
她出宫之前派人送过一封信,看来这医馆的药童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药童领着颜鸢走到了医馆的后院。
后院里亭台楼阁,一派江南之风,亭台的深处毗邻着一个湖泊,湖泊之上有一条杨堤曲径通幽,延展着通往湖心一座小岛。
堤前筑起了一道铁栏。
药童在铁栏前停下了脚步,满脸歉意道:“颜小姐恕罪,小的只能送到这儿了。”
颜鸢笑起来:“没有关系。”
她原以为宁墨要被锁在笼子里了,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好去处,实在是令她喜出望外。
药童说完便往来路折返。
颜鸢还沉浸在眼前的风光中,一张脸上盛满了明媚的笑意。
楚凌沉只觉得那笑容刺痛眼睛,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陛下可要同去?”
颜鸢回头问楚凌沉。
宁墨虽然性情温和但毕竟是狼,要是一不小心把这个金尊玉贵的皇帝吓出个好歹来就不好了。
楚凌沉低着头颅,默不作声。
颜鸢便道:“一起去也行,不过陛下最好走在臣妾身后,切记不可越过臣妾,可以吗?”
楚凌沉依旧没有回应。
颜鸢便当他答应了,正想要往前走,手腕上却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
那是楚凌沉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颜鸢狐疑地回头:?
楚凌沉道:“不是要去见故人么?”
颜鸢:“……”
牵着手倒也不是不可以。
颜鸢眯着眼想,这样的距离即便有些什么意外,她也能够最快反应过来。
只不过这种牵法并不是最稳固的,她的行动也更加被动。
颜鸢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修长的指尖,犹豫了一会儿,挣脱了楚凌沉的束缚。
她翻转了他的掌心。
指尖扣住他的指尖。
十指交握。
楚凌沉的呼吸骤停,眼中的阴霾忽然被惊诧取代。
颜鸢已经牵着他的手踏上了绿杨堤。
堤坝狭窄且长,两边的柳叶已经落尽,枯枝几乎要交织在一起,堤旁残荷无数,别有一派风光。
楚凌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交握的指尖,他没有反抗也没有作声,脑海中只冷静地思考着一件事:
如何杀了那个叫宁墨的男人。
短短一路,他心中已有了几个权衡过利弊的手段。
她也许会在盛怒过后还是选择留在他身边,亦或是想要杀了他。
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
楚凌沉盯着交握的手,近乎温柔地想。
反正这两者也并没有多少区别。
留下或者杀了他。
都是可以的。
楚凌沉被牵着手,温驯地跟着颜鸢的脚步,一直到杨堤的尽头才抬起头。
忽然间他闻见了一丝腥甜的气味,像是陈年的血在日光下晒发泡的气息,他一愣,屏住呼吸时忽然听见了远处传来一点压抑的呜鸣之声。
那声音低沉地翻滚,像是野兽遇到危险时的警告。
什么东西?
楚凌沉猛然抬头。
只见远处的亭台边匍匐着一只庞然凶兽,那东西遍体灰黑色,头颅俯在地上,正满脸凶恶地盯着颜鸢。
下一刻它的利爪在地上摩擦了几下,紧接着以风驰电掣之势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扑来。
竟然是……狼?
楚凌沉呼吸一顿。
而颜鸢她却一动不动,呆呆站在原地。
“小心!”
楚凌沉一把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几乎就在同时,野兽的利爪已经拍上了他的肩膀,巨大的推力把他狠狠拍在了地上。
野兽发出警告的嘶吼,血腥味顿时笼盖了楚凌沉,锋利的牙齿就要穿破他脖颈边的血脉。
楚凌沉瞪着双眼,等待死亡降临。
“宁墨!停下!松开!”
急促的清亮的声音穿破寂静。
一切归为静止。
楚凌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颜鸢的衣摆便是在这时候闯入楚凌沉的眼帘,随之响起的还有她短促的喝止声:“宁墨!放开他!”
楚凌沉全身僵硬,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狼缓缓从自己的脖颈上退开了牙齿,慢慢地抬起了头颅,竟真的开始后退。
黏稠的口水流淌到他的胸口,幽绿色的眼里还残留着森森的戾气,与不甘的怒火,喉咙底还发出警告的低吼:“吼——”
颜鸢一边俯下身搀扶楚凌沉,一边头也不抬道:“闭嘴,生病了就不要乱叫。”
黑狼竟然就当真闭上了嘴。
它仿佛受了不得了的委屈,吸了吸鼻子,把硕大的脑袋轻轻搁在了颜鸢的头顶,用下巴轻轻蹭颜鸢的头。
楚凌沉愣愣看着眼前一人一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是认识的,而且……十分相熟。
他心中升起一股荒谬的感觉。
彼时颜鸢正紧张地查看着楚凌沉的伤势。
她已经快要被吓死了。
宁墨这小畜生身上其实野性不多,不会真的猎杀活人,但宁墨它很胖!
它不仅胖,爪子还锋利,这一扑一抓一咬,要是真把楚凌沉伤个好歹来……
颜鸢只觉得头皮都发麻了。
她紧张地查看楚凌沉的伤势,看了脖颈只有两个小红点,又扯开他的衣襟想看胸口没有抓痕,衣服扯不开,她便伸手去摸了摸。
下一刻手就被抓住了。
楚凌沉的呼吸有些急促。
颜鸢看着敞开的衣襟,忽觉尴尬:“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受伤……”
楚凌沉张了张口,沙哑着开了口:“你刚才……叫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