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皓月当空,薄云拈来几许朦胧,月下昂首的女子有些苦涩的低下头去,只要一想到如今的形势便止不住心烦意乱。
不远处的树上,修冥静静地看着潇离娇好的侧脸,深邃的黑瞳神色莫名。在苗疆的那么多年,从来见一面比登天还难,如今折凰被两人合力封印,再也不用惧怕什么了,却发现独处反而更加静默无言了。
“修冥,来就来了,干嘛偷偷摸摸的!”潇离目光轻轻一瞥,一眼就看到了枝叶后面的人,冷笑:“现在折凰术法被你我封印等同废人,这些年来我们步步为营,如今邪蛊教已是你一人独大,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怎么还是习惯偷鸡摸狗的?”
听得那样嘲讽的话修冥也不生气,足尖轻点已是在潇离身前站定,“此次能成功算是侥幸,若不是薛孤城伤了折凰我们也没这么好的机会......”
“这二十年我们千方百计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说到底,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如瀑青丝在夜里漾开,女子的声音忽地冷了下来,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你到底想说什么?”
“折凰一走教中祭司之位便面临空缺,以你如今的术法应该足以胜任祭司......”修冥缓缓说来,眼里闪过希冀的光芒,然而潇离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恶毒的诅咒似地歇斯底里起来,“你要我去做邪蛊教祭司?好不容易封印了一个折凰,你再也不用怕被吸干内力了,现在让我去做祭司?才刚摆脱了傀儡的身份,就想立刻体验操纵傀儡的滋味了?”
潇离抬高了声音,几乎是喊出来:“修冥你给我听好了,我潇离对祭司之位半点兴趣也没有,我和你一起从邪蛊教走到现在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只要苏欢!”
“你再给我说一次!”修冥的手掌在潇离喉间顿住,他愤愤地甩了甩手,转过了身去,“没出息的东西,居然放着邪蛊教祭司不做,反而对一个废物念念不忘,我一只手指头就能捏死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具下突然传来了快意的笑声,“更何况......”
“住口!”月下女子震怒地看着面具男子,指间一片玉叶莹莹发亮,抵在他的脖子上,“你我早就约定在先,封印了折凰后就再也没有关系,昨日事,昨日死,休要再提!”
“昨日事,昨日死?”修冥低声喃喃,末了笑得更加得意了起来,“好一句‘昨日事,昨日死’,潇离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顷刻就能收回覆灭!”
指间的叶子又递进了几分,逋一碰到皮肤鲜血就流了出来,再看已是将叶子染成了绯色,潇离俏脸微寒,言语却是丝毫不让修冥的狠厉:“你在威胁我?我本就一无所有,真到了穷途末路,大不了同归于尽!”
修冥也不避开,任玉叶饮着血,毫不避讳地看着眼前变得凌厉至极的女子:“你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苏欢会要你?当日他对你说的话无非是想逼折凰对你出手,他一早就开始怀疑你了,才会借折凰引我们现身。若是我再把我们的事抖出来,哼,他一定看都不愿多看你一眼!”
潇离颤抖着退后,月色打在她的脸上更衬得苍白,她对着修冥惨笑:“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回不了头了,哈......哈......我真是疯了,才会到邪蛊教去,放任苏欢与自己隔着千山万水......”
那样惨淡了无生气的表情挂在女子脸上凄凉极了,修冥面具后的目光微敛,冷淡的看着她伤心欲绝。当年那般无双温柔的容颜,光阴偷换二十载,如今竟也逃不过沧桑。回想起初见情境,修冥亦是不禁摇头感慨——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正是好艳阳,苗疆多雨,难得的阳光一寸一寸照进这片神秘大地。沿着百阶石梯而上,登顶后蓦地空旷了起来,从高处俯瞰,圣湖在中,东南西北分别坐落着祭司居住的圣堂,养蛊蓄蛊的摘星楼,教主居住的神阁以及处理邪蛊教事务的无欢殿。这四座建筑拔地而起,各有一条漆黑的锁链连着圣湖底部,传言正是这四条锁链将邪蛊教的邪气封印入湖底,否则,就算是以祭司之能亦不可安生。而阳光到了这就好像被什么莫名的力量吞噬了般,消失不见。
无欢殿里阴恻恻的,座上折凰百无聊赖,闭目养神,满殿无一人敢抬头,只怕惊动了那位煞星,惹得人头落地。
“嘭!”右手边一人突然倒地,那样苍白无力的样子已然死绝!
“没用的东西,只做了一年的教主就撑不下去了!”折凰烦躁的睁开眼,因为她不得不重新寻找一位教主供自己修炼。
“来人,把尸体抬下去。”另一道声音从折凰身侧传出,语调轻缓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温柔音色,较之折凰的清冷威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语气。
数人忙不迭地涌上来,不断地朝潇离投去感激的神色,抬起尸体就赶忙出了大殿。谁不知道当了教主肯定活不过一年?折凰的术法太过于霸道,以至于往往教主在被下了噬心蛊之后不到一年就被吸干毕生功力而死,在邪蛊教,做猪做狗也好过做那个傀儡教主。
“潇姐姐,你怎么又帮他们!”折凰撇了撇嘴,“善水带我回教中的时候就告诫我,若想在邪蛊教活下去,定然不得与任何男人有干系,尤其是教主。你忘了善水最后是怎么死的了?”
“潇离不敢忘,老祭司是和那任教主同归于尽的。”潇离低低叹了口气,该怎么告诉她呢,那个叫做善水的祭司看中折凰的天赋,一心将她培养成邪蛊教有史以来的第一人,为达到这个目的,她竟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让自己死在教主手下,让折凰从此不信任任何男子。瞥了一眼底下噤若寒蝉的众人,潇离柔着声说道:“你戾气太重,我怕最后会伤了你自己。”
“也罢。”折凰神色缓了缓,她扫了一眼剩下的人,最终在一张面具脸上停下,“你为什么戴着面具?”
“回祭司,属下天生貌丑,为了避免惊吓到他人,故常年掩面示人。”
是个年轻人呢。潇离听到那样干净的声音暗暗猜想,从座后远远看去,男子黑袍加身,虽看不见面容表情,单凭那股镇定自若的气质便教她暗暗点头。
“那好,这一任教主就你了吧!”话音一落,座上折凰便消失而去。
修冥果然刻苦修习教中功法,一年后不但未死反倒大有精进,折凰满意极了,索性将整个邪蛊教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他,反正有潇离一旁监督,他定是不敢有他想的。
邪蛊教中摘星楼,潇离朝挽月轩方向望去,重重叠叠的都是苍山,只为挂念着一人,偏偏不甘收回目光。
“你......为何常来这远望,许是山的那边有什么牵挂的人吧?”修冥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危栏之上,借着清风明月,倒是气度非凡。
“什么牵挂之人!我入邪蛊教便是因为举目无亲,休要胡言。”潇离瞥了一眼戴着面具的脸,“我虽不及折凰的冷血狠厉,却也不是什么热情友善之人,我劝你还是好好做你的教主,不要来管我的闲事!”
突然冷淡下来的语气,修冥不禁侧过头去,压着声音道:“我是来问你,最近都没有见到祭司的身影,她人现在何处?”
“祭司她出门远游去了,教中大小事务由你我决断即可。”潇离往楼里走去,渐渐湮没在夜色中。
“出门远游?按祭司的性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是我们大展拳脚的好机会啊。”修冥朝着潇离先前的目光望去,亦是说不清的深邃。
“我们?”潇离猛地回身,拂袖间已是数道劲风朝修冥疾射而去,她冷声问道:“从你成为教主以来就一直向我暗示着什么,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身负相同的使命。”修冥并未回头,只是自顾自地喃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潇离看着修冥的背影沉声。
“鸿雁阁阁主还真是谨慎啊!”修冥在漫天星斗下回身,用那双黑瞳注视着她,“轩主怕你在邪蛊教遭遇不测,命我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你居然知道我是鸿雁阁阁主!”潇离惊声,眼神反倒愈加冷了下去,杀气若隐若现,“轩中确实送了一个人进邪蛊教,但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就是那个人!”
“都说关心则乱,潇阁主竟也有糊涂的时候。”修冥忽然笑了起来,“这并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如今你在邪蛊教孤掌难鸣,一旦被发现便是尸骨无存,眼下有人向你伸出援手岂有不接受之理?况且,只有助你收服邪蛊教我才有一线生机,否则......”修冥将袖口抖落,一只肥硕黝黑丑陋至极的蛊虫正贪婪地在饮着血,他蓦地沉声道:“否则我迟早会被折凰吸干!”这样说着,修冥却是从怀中掏出一枚月牙状的令牌。
“邀月令!”潇离一把夺过修冥手中的令牌仔细翻看了起来,“不会错的,的确是邀月令,你真的是苏欢派来的人!”
那一瞬,戴着面具的男子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杀气不可遏制地从他体内传出,潇离骇然:“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修冥努力克制着自己,让声音能迅速镇定下来,“可能是最近练功妄进了些,才会导致身体不适。”
“切莫操之过急,在这苗疆只你我二人互相照应,一步也错不得。”潇离打量着倚着栏杆的背影,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相切合的人,“以你的心智才能在轩中不可能是无名之辈吧!说不定我还听说过你的名字呢。”
“呵,潇阁主谬赞了。”修冥蓦地沉默了下去,就这样木讷地站着似是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良久才出声:“人都是会变的,若不是这些日子以来生死徘徊挣扎,我可能永远都是一个废物,随手丢弃的棋子。”
“待收服邪蛊教,你必会名扬天下。”潇离郑重地看着修冥,“但在那之前,你得勤修内功,至少要撑得住折凰的噬心蛊。”
“无妨,如今她人不在苗疆,噬心蛊威力大减,正是我修炼内功的最佳时机。同时,这段时间还能收拢我教主这一脉的人心。”修冥的面具在月下泛着冷光,然眼里闪着的是明亮欢快的笑意。
“我们相见最好小心些,祭司一脉耳目众多,我会帮你看着,你自己小心,切莫被人抓住了把柄。”
目送潇离下楼,修冥轻声道:“拼了命才爬到这一步,我怎么还会让人有机可趁!”
危楼百尺,抬头,悠悠皓月触手可及,月光直直倾洒下来,修冥的身影竟是这样沉重深邃,仿佛掩尽了一生的爱恨,寂寞无言。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