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苏欢叹息一声,颓然坐在椅子上,目光望向临安城外,那是她在的地方。胸中有千万种情绪澎湃袭来,瞬间湮没理性,心中仿佛有一种声音在催着自己去见她,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多么想现在就出现在她面前,同当年一样拥她入怀,替她细细整理散乱的青丝,倾诉这些年无尽相思之苦。可是现在,一边是挽月轩,一边是她,一如二十年前一样几乎死局一般的境地,将他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窗台一盆牡丹花开正盛,看起来,和二十年前洛水畔的那株并无分别。
可是你看,年年花开人不在,夜夜相思月难圆。
“居然这么快又到了牡丹盛开的时节了吗?”苏欢喃喃,思绪却是一晃至二十年前。
那时苏欢入主挽月轩稍定,消除了那些暗中不轨的势力后接到了洛阳万花阁邀请他洛水河畔赏花的信。想到当时局势初定,万花阁素为武林大派,必定是有交好的必要的。另一边,苏欢自上位以来便繁忙不止,借此机会放松放松也未尝不可,便带着宋清、唐安等人一同赴约。
万花阁是个只有女人的门派,那一日洛水河畔不仅牡丹花盛,就连到场的人也是个个如花美貌,置身于那片花海之中,仿若仙境。
“苏轩主,素闻您是风雅之人,一曲碧箫更是被奉为天籁,小女子不才,斗胆以舞和曲如何?”万花阁阁主花落雪娇笑,低着眉眼轻声问道。
“花阁主见笑了,所谓‘天籁’不过世人谬赞,此次来得急,箫未带在身边,若不嫌弃,在下清唱一曲和你的舞如何?”苏欢微笑应道。
“好!”话音刚落人已在花海之中了,随手接过一柄长剑,便这样舞了起来。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曲歌毕,苏欢目光望向花落雪,只见其恰好从空中轻飘飘地落下,身法轻盈,仿若一片花瓣,剑在胸前停住,天上被剑气震飞的花瓣随风散落,碰到剑锋瞬间两断,凝眸处,剑尖一朵牡丹花悄然而立,微风中,正开得绚烂!
当真是,好一把利剑,好一朵娇花,好一位佳人!
“果然不愧为武林四大美女之一,这番仙子姿色,配得上‘花仙子’三字了。”苏欢看着迎面走来的女子,轻拍手掌。
“呵呵,轩主见笑了,仙子二字小女子可受不起。”花落雪娇羞着回应,秋波暗送。
苏欢暗道不妙,连忙别过头与薛孤城交谈:“咳......孤城,这万花阁的‘落花剑雨’你看怎么样?跟你的秋水剑法相比如何?”
薛孤城哪里看不出苏欢是拿他当挡箭牌,他有些无奈的瞥了一眼远处满脸娇嗔的花落雪,语气却还是寻常时的冷淡:“不过是些花把式。”
“好歹是名动天下的剑法,到你这怎么就这般不堪了。”苏欢故意调侃,“我看方才花落雪最后那一式比你的‘秋水长逝’强多了。”
薛孤城也不生气,有些好笑地道:“既然她那么厉害,那你让她保护你啊。”
就在苏欢与薛孤城笑谈时,一道声音清恻恻地传来:“刚才是谁唱的歌?”
隐隐将苏欢护在身后,看着手中不断鸣动的秋水剑,薛孤城沉声:“来人是高手!”
苏欢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袭如火绯衣从洛水畔款款而来,纵是对着一方江湖巨擘亦不见丝毫惧色。细看来,青丝三千墨染未绾,粉面似冰顾盼生情,身段窈窕如柳曼妙,眉同柳叶,目若星辰,只站在那便有一股俯瞰天下的气场,宛如九霄孤傲的凤凰,令人生畏,那种清冷遗世独立的气质摄人心魄,众人竟看得痴了,这世上原来还有比花落雪更美的人!
洛水凌波画中仙,谁人争得牡丹艳?
“是在下所唱。”苏欢对着绯衣遥遥点头示意。
“你再唱一遍,我还想听。”绯衣女子冷着脸,几乎是命令的语气,仿佛一切理所当然,她便应该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
“放肆,武林盟主岂是你能呼来唤去的!”见众人雅兴尽扫,花落雪厉声喝道:“你是何人,居然擅闯万花苑。”
也不见绯衣如何动得手,眨眼间便出现在了花落雪身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她面若冰霜:“真是聒噪,我可曾准你说话了?”
这样霸道的语气惹得众人不悦极了,然而女子就像是一潭看不清深浅的水,一时间竟也无人敢出头,只看着她掐住花落雪,不知如何是好。
“慢着!”从薛孤城身后踱步走出,示意其放心,苏欢缓缓朝绯衣走去。
“这唱词讲究的是意境,方才我唱得动听也是因为眼前美景醉人,现在这股意境没了,我自然也唱不出那种味道了。”苏欢轻声道:“你放了她吧,也许换个地方我就能唱给你听了。”
松开花落雪的脖子,绯衣女子款步至苏欢的身后,一双明眸,不起波澜。
苏欢冲着众人抱拳:“今日赏花非常开心,苏欢就此谢过,他日还请花阁主来临安一叙。告辞。”
花落雪捂着脖子惊惧地朝后退去,那一瞬她被掐住,居然使不出半点内力,而且,以自己的功力居然连她怎么出手的都看不清!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骇,苍白着脸应道:“苏轩主路上小心。”
“苏欢,刚才你怎么这么莽撞,连我都看不透的人,你直接就走上前去了,要是她对你出手呢!”薛孤城一阵后怕, 要是她对苏欢心怀杀心,就算是他也不敢保证苏欢安然无恙。
“孤城啊,她一上来就道出了喜欢听我唱的词,后又因花落雪插话而出手,你看,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恶,不对,是根本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恶。”苏欢看了看依旧跟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的绯衣女子,“你再看她的装饰,分明就不是中原武林的人,如此率真,必是至情至性之人,在这种人面前,任何心机防备都不需要。”
“她的装扮有点像......”薛孤城微微皱眉思索。
“像苗人。”苏欢接过话来,眼神陡然凌厉,“孤城,尽全力对她出手!”
虽不知苏欢为何让自己对她出手,却也在刹那间抽出秋水剑朝绯衣袭去,那一瞬的剑气震得衣袍作响,秋水剑发出一声低吟,破空而去。
几乎片刻便反应了过来,绯衣冷哼一声,人已在几丈外了。抬手,漫天树叶凝于指尖,猛地朝薛孤城飞去。
“望穿秋水!”薛孤城大喝一声,剑影环绕周身,险极地避开了疾飞而来的树叶,转眼欺近绯衣!
“秋水长逝!”
“夺魄!”
两人同时出声,薛孤城居然用出了自己最后的绝学,那一剑快极,而在剑即将刺穿绯衣胸口时,剑尖却仿佛被一只手硬生生抓住了一般,一寸寸慢慢偏转,最后与绯衣擦肩而过。
“居然接住了孤城的秋水长逝!”苏欢震惊不已,忙出声:“孤城,回来。”
收剑立于苏欢身侧,薛孤城看向绯衣的眼神凝重无比,刚才那一瞬间,自己仿佛跌落了幻境,连身体都险些**控了去,可说是幻境,但其中的危险却是处处致命,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着实诡异!
“难怪她身上没有一点内力,原来用的是术法。”薛孤城对苏欢沉声。
“普天之下能接住你秋水长逝,术法至如此境界的,只有一人!”苏欢眼神雪亮,“邪蛊教祭司!”
“她便是那个传言中术法通天的邪蛊教祭司吗。”薛孤城喃喃道:“好诡异的术法。”
“姑娘莫动怒,我这兄弟素来鲜有敌手,今日见姑娘在万花苑身手不凡,便忍不住出手切磋了一番,并无敌意,还望见谅。”苏欢对着远处冷若冰霜的女子拱手道。
绯衣不语,只是周围的树木却开始诡异地枯萎了起来,那番景象,宛如末日降临!
“姑娘!”苏欢忙出声:“方才是我们不对,你若还是恼我这些兄弟,我让他们走便是,就留我一人给姑娘赔罪。你看,先前我还欠姑娘一首曲儿呢。”
“不可!”薛孤城拦住苏欢,语气微怒,“你又要乱来!”
苏欢无奈地叹了口气,低着声音道:“你自己也清楚,要是邪蛊教祭司想杀我,就算你在我身边也无济于事。”
拦在自己身前的手臂不曾有丝毫的动摇,苏欢看了看愈发不耐的绯衣女子,心头一紧:“你应该知道收服邪蛊教对挽月轩来说,对整个江湖来说意味着什么,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
“你!”薛孤城气急,“身处险境居然还想着收服邪蛊教,你不要命了?”
“知道天机子吗?”见薛孤城仍是不放心的模样,苏欢只好继续解释。
“自然知道,传闻他能窥伺天机,道得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过去未来,但从没人看过其真颜,真假还是未知呢。”薛孤城不耐烦地道:“快随我回临安,提他干嘛!”
“我见过他。”苏欢摊了摊手,“你还别不信,他说我前半生平顺着呢,所以你放心,在那之前我都不会有事。”
见薛孤城仍是怀疑地盯着自己,苏欢补充道:“你若还是不放心,就派血卫来暗中保护我,我会沿路标好记号,他们比你擅长跟踪,不容易被发现,你就先和宋清、唐安回临安,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得麻烦你们照看着挽月轩呢。”
回过神来,大堂中早已空无一人,远涯众人不知何时已退下,唯独薛孤城还是站在自己身边,如同二十年前一样,苏欢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低声喃喃:“哪来的天机子?孤城,我上半生之所以平顺,正是因为有你啊。护了我半生,这一劫我定不会再让你替我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