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凤弦一番发怒,笑声中却是极尽讥讽嘲弄,刺得人脸上发烧。
她的双眼更似锋利的刀子一样,扫视每一个人,“好,原来,你们的经商之道,就是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
成叶脸上变色,站起来道:“凤翔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行了什么卑鄙手段?帝家霸占山海湖城的商场龙头太久,人心不服,这是众人之意。百姓信不过帝家,要去兑现帝家的银票,与我们何干,我们并没有义务,出手为帝家解难。”
“对,商场无父子,帝家和我们无恩无义……”
“什么无恩无义!”帝思思气得脸通红,伸手指着说话的李家声,喝道:“四年前,你的货遇上大风,毁于一旦,周转不灵,债主逼上门,迫得你几乎上吊自尽,不是我爷爷出手借出大笔款子,你能有今天,还有你……”
她那双美丽动人的眼睛瞪着最先说话的叶成,“当年,你贪利心切,暗卖私盐被查出来,若不是我爷爷替你满城奔走,上下打点,你一家老小有多少人可以活下来……”她眼中带泪,脸上带恨,一个个指过去,一个个说过去,这厅中客人,济州大豪,竟是没有一个不曾得过帝远逊的帮助。
“你……”
“你……”
“还有你……”
指到最后,忽然指在云凤源脸上,帝思思心中一痛,手指发颤,忽然冲向云凤源,明明学过武功,双手却只会无力地撕打:“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
云凤源往旁一闪,他身后的仆人中,一人长身而起,只一伸手,就抓住了帝思思的手腕,微一用力,痛得帝思思发出一声惨叫,再也打闹不得。
帝远逊脸上变色,大喝道:“放开思思。”一拂袖,案上茶杯,落到地上,摔个粉碎。随着杯碎之声,屋顶、廊前、阶下、墙上,竟冒出无数人影。刀剑如林,寒光森森,杀气弥漫在天地之中。
厅中其他几位富豪脸上多少有些变色,云凤源却只漫声一笑:“好,帝家财势通天,家中养士三千,山海湖城内,何人能及,只不过……”他一声长笑,如金玉相振:“只不过,在场诸位虽不及帝家富有,个人的府兵家将加在一起,怕也不少。再加上我近日联络山海湖城内的一众武林英豪,帝老爷以为,谁占上风?”他说话的声音虽大,但后来,渐渐听不清了,因为整个帝府之外,忽然响起一片脚步声、喊叫之声,站在厅里向外看去,可以看到远处兵刃映起的寒光,也可以看到,墙上那些帝家护将惨然的脸色。
用不着再听云凤源的话,帝远逊的脸色,已是惨然若死。
云凤源悠悠道:“帝老不要指望官兵,如今城内官兵虽多,不过全都赶去处理各大钱庄的混乱了,在一个时辰之内,根本来不及整顿足够的人马,解除帝府危机。不过,帝老也请放心,只要你不动手,外面那些英雄豪杰,也绝不会无故伤人。帝老,我所求非常简单,只不过是见见帝公子而已,帝老应当不会拒绝吧!”
帝远逊神色灰败,仍旧不语。
旁边的帝思思仍然挣扎着喊道:“为什么,凤大哥,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此时,她竟然仍唤云凤源做凤大哥。
云凤弦忍耐不住,身形微动,刚欲有所动作,云凤源已是冷喝一声:“凤翔公子,你知我性情,真要做我的死敌吗?”
云凤弦一怔,最终叹道:“你何以非要如此?”
“我只不过要见一见帝顺而已。”云凤源忽的大声喊了起来:“帝府的人听着,你们为帝府效命,无非为了钱财,如今帝家连百姓存在钱庄里的银子都付不起了,哪里还养得起你们。如真要为帝家拚死,外面近千江湖英雄攻进来,你们也没有什么活路。若肯弃帝家而去,这里众位老板必会以双倍的价格,请你们为护院,若肯把帝顺带到我面前,我必重谢千金。”他的武功不高,但这全力一喊,声音遥遥传出去,倒真让帝家大院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必看帝远逊惨然的神色,不必看外面帝家护将交头接耳的样子。云凤弦闭着眼睛都能猜出,事态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在这个最富有繁华,许多事都以金钱来决定的城市中,这一场大变,同样,以金钱确立了优劣胜负。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脸色苍白的帝顺就出现在大厅里。这个长时间因为患病而没有露面的帝家大少爷,是被人挟着双手,硬架过来了。
这位当初一出手,没人敢接招,旁人愤愤退避认输的帝家孙少爷,如今是被他的两个师父制得动弹不得,像甩一个破布袋一样甩进了大厅。
“凤公子,这厮想从后门逃走,被我们拦下来了。”
帝顺这个平时矜贵自负的贵公子,此时全身颤抖不止,脸色白得像个死人,垂着头,竟是不敢与云凤源目光相触。
帝远逊长叹一声,有些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
帝思思却愤然大骂道:“你们这两个混蛋,我们帝家哪一点对不起你们,你们竟然……”
“帝家是没对不起我们,有吃有喝有钱拿,可我们也给帝家看家护院,当你们的走狗,尽心尽力回报过了。现在帝家没落了,我们总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帝思思泪落如雨:“你们就没有一点忠义之心吗?”
“忠义之心,呸,你们帝家口口声声叫我们老师,让我们做小公子的师父,可是谁真把我们当师父尊敬?也不过就是个跟进跟出的跟班保镖,你们拿我们当走狗,还要我们拿你们当主子,拚死拚活,效忠到底,真是荒唐。”
云凤源只是看着帝顺,眼中是万把毒刃,千倾毒焰:“帝公子,你我一场相交,为什么生了病,我来看你,总是见不着人?为什么,此时此刻,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敢抬头?”
帝顺颤抖着抬头,脸色苍白憔悴,削瘦得不似活人。人是不可能一下子瘦成这样的,可见他的苍白削瘦,并不是因为今天的惊变。
云凤源发出一声狂笑,俊雅如玉的脸上,露出狰狞之色,“帝公子,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十二月二日晚上,你在哪里?”
帝顺全身剧颤,说不出话来。
云凤弦神色微变,眼中终于露出了然之色。
帝远逊仿佛再也无力站立,踉跄后退几步,终于坐了下来。
帝思思嘶声大喊:“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云凤源听而不闻,狂笑不绝:“你不肯答,我代你答吧!那个晚上,你在影湖中,我妻卫珍的画舫之上,见她独自一人,色心大起后,对她欲行非礼,我妻以死相抗,自尽拒辱,你却仓惶逃离,对不对?”
“不,不是的,不可能的。”帝思思发疯一般地大叫起来。
而帝顺的叫声比她还要响,他摇头惨叫道:“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你还敢说不是你!”平日里诗酒风流的才子,却像受伤的狮子一样发出怒吼,一声声逼问,迫向帝顺。
帝顺本能的拚命地摇着头,过度惊慌,把一身武功全忘了,四肢着地的拚命爬着,想要尽力远离云凤源,一边爬,一边惨呼:“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
帝远逊看得心中惨然,在座中站起,走前几步,想要保护孙儿,却又忽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再不是控制山海湖城的商业巨人,而只是一个垂日无助的老人,因而脸上一阵抽搐,所有的动作,又自僵住了。
“好,好一个不是你,人证在前,你倒赖赖看。”云凤源忽的一转身,扑到身后随侍的一个矮小仆人面前,一手就把他的帽子摘了下来。
那仆人帽子里的长发立刻披泻下来,露出明显的女儿之态。
云凤源冷笑着把她推到帝顺面前,冷哼道:“你看看,她是谁?”
帝顺根本不敢抬头,只是不断地喊叫道:“不是我,不是我。”
帝思思倒是注目看去,忽的失声叫道:“你是卫珍姐姐的贴身丫鬟,如意。”
云凤弦也不由问道:“你就是那个在画舫上服饰卫珍,事发后,却不见踪影的如意?”
“正是她。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官府和化血堂极全力搜索都找不到她,因为,我在你们之前找到她,然后把她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等的就是今天。”
云凤源喝道:“如意,你当日到底看到了什么,都说出来吧!”
“是。”如意的声音并不大,但足够让厅里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当日我服侍夫人在画舫上宴请济州才子,夜深之后,客人全部回去,夫人也让舞姬们散了。就在准备回府去时,帝公子……不,这个畜牲忽然来了。他说前日偶得了什么什么几百年前一个大才子的亲笔画,想来请夫人看看真伪。夫人一向喜欢诗画,立刻请他上画舫,备酒招待,相谈甚欢。夫人和他一起品评名画,一起说笑,一起饮酒,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没想到……”
如意眼泪落了下来,哽咽着道:“到了深夜,他就露出真面目,扑过来,要凌辱夫人。夫人拚命地逃开,可是画舫那么小,又在湖中心,根本逃不掉。我冲过去想救夫人,可是,这个畜牲会功夫,我根本拖不住他,我亲眼看他撕夫人的衣裳,我亲眼看着夫人抽出匕首,刺进心口。”
如意忽然激动起来,扑向帝顺,拳打脚踢,又撕又抓。
帝顺他一身功夫,竟是早忘了怎么用,只会抱着头,缩成一团。
云凤源脸色铁青,身体微微颤抖,可见拼尽全力,抑制他这一刻激动的心情,好一会儿,才喝道:“如意,别打了,你接着说。”
“我看他逼死了夫人,一定不会放过我,所以就装作失足,掉下了湖。我以前在乡下,水性最好,可我故意装成不会划水,扑腾几下,沉了下去。他以为我死了,就没有追下来。事实上,我偷偷潜水到了岸上。我怕得厉害,不敢回画舫,想要报官,又知道帝家势力大,所以就悄悄一个人回了家,躲在柴房里,不敢出来。直到公子回府之后,我才找了个机会,乘着没别的人,把事情全告诉了公子。公子就让我藏了起来,还连夜去找了一个新死的女人尸体,换了我的衣服,用水浸得尸体发胀,认不出真容来,才偷偷放进河里让官府打捞。公子说,是要让帝顺自以为安全,松懈下来,才可以找机会报仇雪恨。”
“你撒谎,你撒谎,你冤枉我哥哥。”帝思思拼命地叫着:“哥,你快说啊!你快说是她冤枉你的,对不对?”
帝顺只是缩成一团,抱着头,一动也不动。
“我没有冤枉他,我说的全是实话。”如意大声说。
云凤源冷冷道:“好,既是我的丫头冤枉他,那他自己的人,总不会冤枉他吧!”他猛地提高声音,喝道:“还不出来!”
“凤公子。”随着一声应,一个浓眉大眼,看起来非常憨厚壮实的青年,走进了厅堂。正是当日在海潮楼中,被帝顺收揽的大牛。
云凤源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冷冷道:“麻烦你给大家讲一讲,十二月二日晚上,你陪着帝顺去了哪里。”
“是,那天本来我们都在望月居,后来帝公子听了凤公子说凤夫人在影湖中与众才子聚会的事之后,帝公子就告辞了。当时只有我,所以我跟着公子回去了。”大牛眉目诚恳,声音平稳,整个人都透着“老实巴交”四个字,他说的话,让人无法不相信。”
“公子回去后,翻箱倒柜,找了很久,找出一幅画,也不管天色晚了,也不理没吃晚饭,就又出门了。公子自己撑了一叶帝家的小舟,去了影湖,只有我一个人跟着。当时已经是下半夜,一路上没有人,湖上也看不到什么游客,一些游乐的画舫,虽然有灯光,但船上也没有人走动,根本没有人看到我们。公子到了凤夫人的画舫下,说是有名画要请夫人辨别真伪,后来凤夫人就请他上画舫。公子白让我跟上去,所以我就撑着舟离开了。我在靠岸的地方,等了一个时辰,看到画舫上好像有什么人掉下去,半天没浮起来。我不会游水,也不敢下水,只能看着。后来没过多久,公子就出来了,他衣服不整齐,头发也乱了,脸色也非常难看。他什么也不说,只让我跟着他立刻回去,还把那舟给烧了,又给了我一笔钱,要我答应他,不许告诉任何人晚上发生的事。我一直觉得不安心,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凤公子找我打听,我就把什么事都告诉他了。”
帝顺像一只没有灵魂的玩偶般,仍然颤抖着反反覆覆说:“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帝思思呆呆而立,连哭都忘了哭,眼泪无声地滑过美丽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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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远逊看着孙儿、孙女,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云凤源冷冷道:“还有谁不信,还有谁需要别的证据?”
没有人说话。
只有云凤源愤怒的狂笑声,在厅中回荡,分外阴森冰冷,“你们也不能不承认对不对?帝顺就是这么一个风流好色的性子。他是有钱公子,他是被当成珍宝,在手心里捧大的,凡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之物。以前在青楼中无往不利,就真以为,天下的美人,都要倾倒在他的财势之下。以前也不是没有出过丑事,和李夫人的醉酒,同秦夫人暗传的诗帕,这些事,虽说是被帝家的财势压下去,但山海湖城谁不知道?帝远逊,你这样精明一个人,为什么就是不会教自己的孙子?”
帝远逊惨然道:“是我误了他,是帝家的财势误了他。”如果没有帝家的财势,帝顺就算真是风流好色的性子,多碰几次壁,也不敢胡闹了。如果不是帝远逊痛失爱子,从此把孙儿、孙女呵疼入骨,又怎么会让他犯下如此大错。
“他对卫珍素有不轨之心,我只道卫珍是世间奇女子,人间男儿倾慕于她,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所以从不放在心间。可是,他却做出了这等行径。”云凤源冷冷一笑,看向云凤弦:“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把琥珀送给你吗?我看,是他对你夫人早已有意,又见你们夫妻情深,所以故意送你一个没人,离间你们夫妻之情,他好有可乘之机。”
他瞪向帝顺,厉声喝:“是不是?”
谢醒思打了个哆嗦,竟然没有反驳,只是头垂得更低了。
云凤弦听得也不由皱起眉头,心中涌起深深的不快,看向帝顺的目光,也大见愤怒。
云凤源冷然道:“为什么,自从卫珍死之后,帝家公子就再也不在人前露面?为什么这么短的日子里,你瘦成了这样,可是珍娘她死而不甘,日日在你梦中索魂?”他复而又看向帝远逊:“为什么你明知我心中只有珍娘一人,却任凭你的孙女整日在我身旁出入,毫不在意男女之防?是不是你在知道真相之后,对我有愧,要赔我一个妻子,顺便让你的孙女用柔情缚我之心,将来就算我知道真相,也不忍下手报仇。”
帝远逊长叹道:“我错了,你这仇,报得果然狠辣。”
“不错,为了这番报仇,我暗中筹划了多久。珍娘死了,我怎么甘心只把他一个帝顺送官处斩就算了断。我要你帝家,从此一败涂地,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把至亲之人,累至绝境的,我要亲手,一刀一刀,把他的肉给剐下来。”此时的云凤源哪里还有半点风流才子的风度,神情狰狞如鬼,每一个字,都似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地上的帝顺忽的大叫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美丽,我只是想要……我不是故意的……”他大叫着痛苦失声。
帝远逊废然长叹。
帝思思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到现在为止,她仅有的微薄希望还是被毁了个一干二净。她至亲的兄长,害死了她最爱之人的妻子,叫她这么一个一生顺遂,处处被人宠爱呵护的女儿家,情何以堪。
云凤源冷冷道:“既然他自己都承认了,那就怪不得我了。”
云凤源大步向帝顺走去,一抹流转的寒光,出现在他的掌中。
帝远逊情不自禁,奔向唯一的孙儿。可惜一名随云凤源来的仆人微微一闪,已掠到他的面前,伸手一拦。只看他的身手,已知不是凡俗之辈。云凤弦知道,看来,跟云凤源进来的这些仆人,全都是近日以来,云凤源刻意结交的江湖豪士。
自然,帝府之中,不是完全没有忠心誓死的家将,只是云凤源目光凌厉,比之百战勇将还要可怕,往厅外一些做势要冲进来的人身上一扫,大喝道:“我是当今风灵国的皇子,纵被金册除名,亦是凤子龙孙。我的爱妻被此人欺凌而死,我要报杀妻之仇,你们哪一个不怕律法条条,哪一个不介意九族同诛,全给我上来吧!”轻轻的一句话,威慑力却是惊人的。
毕竟帝顺的所做所为,颇为令人不齿,就算别人要报仇雪恨,也实在情有可原,再加上云凤源的身份,更加让人不敢轻慢,一时竟无人敢于阻拦他。
云凤源走到帝顺面前,冷森森一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痛快而去的。凌迟碎剐,足足三千刀,一刀都不会少。”他一刀挥起,那一抹流光,冷得震人心魂。
一直强自苦撑的帝远逊,终是忍耐不住,大喊一声:“顺儿!”苍老的声音里,无限痛楚。
帝思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一挣,竟然挣脱了那大个仆人的手,猛然扑了过去:“不要啊!”
但是,云凤弦比谁都更快一步,一掠而到云凤源身边,一手抓住他持匕首的手腕,眼中尽是沉痛之意:“你不要这样。”
云凤源带进厅来的高手不少,任何人阻碍云凤源,他们都会动手,但云凤弦一来轻功绝佳,只要她一动,别人就跟不上。二来,她的身份也高,极有可能是京城高官,又是化血堂现今的主人,别的人要想对她动手,还真得三思而行。所以,云凤弦可以轻松地抢先一步拦住云凤源。
云凤源挣了一挣,挣不开云凤弦的手,面现怒色:“你放开!”
“我不放。我知道你心中难过,我知道你仇深似海,可是,这样的报复,你心中就真的快乐了吗?”
“我不会快乐,珍娘已死,我这一生都再也不会快乐。可是杀了他,让他受尽痛楚而死,至少可以让我的心,不再每天痛得那么厉害。你不是也说要为珍娘报仇吗,为什么还有阻止我?”
“我也想为卫珍报仇,可是,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既然证据确实,既然他已经认罪,为什么不交由官方,按律定罪。为什么你不但要将他千刀万剐,还要累及整个家族?”
“为什么?国法之中也有九族同诛,一家连坐的刑法,他杀我爱侣,害我今生生不如死,我为什么要让他死得那么痛快。我这么长时间的奔走和隐忍,我放弃了所有的原则,愿做任何卑鄙的交易,就是为了此时此刻,我为什么不尽情报仇,为什么不让所有姓帝的人,生不如死?”
“可是,你这样做,害得不止是帝家,还有整个山海湖城的百姓。这里的混乱如果波及到外城,更会让南方诸郡不战自败,家国天下,万千生灵,你于心何忍?”
云凤源尖声大笑起来:“什么家国天下,没有了卫珍,我还要这家国天下做什么?她死了,天下人的死活,哪里与我还有什么相干。”他眼中满是血丝,脸上神色悲怆莫名,长笑之声,震动人心。
云凤弦脸露不忍之色,最终还是咬牙大声道:“无论如何,我会阻止你的。”
“阻止我,你如何阻止我?”云凤源冷笑起来:“凤翔公子,你纵然富可敌国,难道能带着无数银子满世界走?现在你身上的那一张又一张的大额银票,对百姓来说,连废纸都不如。你化血堂拿出来的银子,撑不过今天,只要钱庄兑不出银子,官府就压制不了百姓,到时,全山海湖城的百姓一起疯狂把帝家产业抢掠一空,至于什么后果……”他笑声越发疯狂起来:“等我剐了他,我就自尽,给山海湖城,给风灵国谢罪好了。”
“你别这样。”云凤弦心中一痛,大声呼喊。
云凤源冷笑一声:“你一定要阻止我是吗?”
“是。”声音未落,云凤弦只觉左手一沉,一件冰冷的东西塞了过来,低头一看,却是一把锋利的短剑。
“你有两条路,要么让我报仇,要么一剑杀了我。”云凤源近乎疯狂地说。
云凤弦手一颤,还不及有所动作,云凤源已是一探手,强拉住她的左手,对着自己的胸膛扎过去。
云凤弦吓了一跳,猛力一挣,甩开云凤源的手,同一时间,不自觉也松开了抓住云凤源的手。
云凤源的右手一得自由,毫不停顿地对着帝顺挥下去。
云凤弦待要再拦,已是来不及了。
不过,这个时候,帝思思早已扑到了帝顺身前,一见云凤源的匕首挥下来,想也不想,挺身拦过去。
云凤源匕首全力刺出,眼睛都是一片赤红,就算是千军万马来拦,也是不会收回的。可是帝思思美丽的脸庞上全是泪水,毫不犹豫,用胸膛对着匕首迎过去。
云凤弦发出一声惊呼,帝远逊也痛叫失声:“思思!”
云凤源的匕首微微一颤,刺到思思胸前时,猛然收力,没有再扎下去,却把帝思思胸前的衣襟完全划破,露出雪也似的肌肤。
帝思思顾不得羞涩,猛地张臂抱住云凤源,哭求道:“凤大哥,你饶了我哥哥吧!求求你。”
云凤源怒极恨极,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用力要扯开她,“走开,不然我杀了你!”
思思放声痛哭,她的泪水,湿透了云凤源的衣襟:“凤大哥,你杀了我吧!只要杀了我能让你舒服一些,你就杀了我吧!我只求你能放了我哥哥。”
云凤弦见云凤源被缠住,即刻道:“帝顺身犯律法,快把他押去见官。”
空洃应声上前,扯了帝顺就往外去。
云凤源一时拉不开思思,气得提起匕首要往下扎,手挥到半空,却又停住,大吼:“你们还不拦住他!”
云凤弦一个箭步,拦到厅门口,目光凛然一扫:“各位谁想和化血堂做死敌,尽可上来。”见众人神色略动,她这才又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逼人太甚,我不会放他,只要他犯了法,只要他真的害死了人,律法就饶不了他,让他死于法场,总好过在这里私刑碎剐,也并没有对不起已逝的凤夫人。”
几句话之间,空洃已是押着帝顺,远远出去了,帝家的护院武师,谁也没有动手拦,至于外面,固然有云凤源安排的人马,但化血堂接应的高手也早就到了,断然吃不了亏。
云凤源眼睁睁看着帝顺远去,目眦欲裂,手上力量忽的加大,终于把帝思思推了开去,想要追出去时,帝思思勉力从地上撑起,死死抱住他的脚,不肯放松。
帝远逊忽的大声道:“凤公子,我并不想为顺儿求命,只是你就让他承国法而死吧!我愿以帝家全部产业,为他赎罪。”
云凤源还待要挣,帝思思大声哭号,死也不肯放手。
云凤源手里的匕首,几次三番要刺下去,却终没有真的下手。
帝思思怯生生抬起脸,望着他,满脸都是泪痕,小声说:“凤大哥。”她天生丽质,纵然泪眼模糊,也不觉狼狈,更堪人怜。这有着水一般美丽的少女,曾用那样清澈充满幻梦向往的眸子凝视他;曾那样真心真意,为他祝福,盼他快活;曾同样感同身受,为他痛楚,为他难过。他伤心欲绝时,她日日跟随;他痛得无泪可流,她的泪却为他流尽。这明珠般呵在手心长大的小姐,为他亲调羹汤,为他嘘寒问暖,一声又一声的凤大哥,每一声叫,都用尽了全部的心意。要怎样铁石的心肠,才能对这露珠儿般美丽的脸,扎下断心绝情的一刀。
云凤源的手悬在半空中,牙齿却咬得咯咯直响,整个人都因为过分激动的情绪,而不断地颤抖着。
云凤弦在一旁看得心绪起伏不定,眼神不断变幻,最终低叹一声,走上前,一把抓着云凤源的手。
云凤源的手冰凉一片,像石头一样冷,云凤弦一根根扳开他的指头,才把匕首拿了下来。
帝远逊脸上的紧张之色,终于慢慢褪去,苍老的容颜现出一个似凄凉又似安心的笑容,对着云凤源深施一礼:“多谢公子手下容情,我这就写下财产让渡之书,谢家产业,就此交与公子,任公子处置就是。”他甚至不叫人传笔墨过来,直接用力撕下一片袍袖,一口咬在自己的手指上,就着鲜血,在衣襟上写字。
帝思思发出一声惊呼,手忙脚乱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她年迈的爷爷,却让云凤弦一把拉住。
云凤弦向这个迭受打击的少女摇了摇头,凝眸望向帝远逊,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敬意。
这个几十年立在风口浪尖,经历过无数商场争战的老人,在家产被夺,爱孙入狱的这一刻,仍然把腰挺得笔直,用他自己的血,写下将所有财产转让的文书。
天气冷,手指上的血很容易就干了,他居然想也不想,抬起来又是狠命一咬,然后滴着鲜血,继续写下去。鲜血点点滴滴,染红他花白的胡须、昂贵的衣袍,那一副血书完成时,字字鲜红,更是触人眼目。
写罢之后,帝远逊信手抛向云凤源。
云凤源似是纯属自然反应地接下来,脸上却也不见喜色。
帝远逊长笑一声,“从此我帝家产业尽归凤公子安置,凤公子要砸要烧,悉听尊便。这处房产,也是凤公子的,公子若是要把我们祖孙赶出去,我们即刻就走。”
云凤源怔了一怔,呆呆低头,望着手上的血书,眼神皆是萧索之意,倒不见得意之容。
云凤弦却按捺不住,大声道:“凤公子,你大仇已报,帝顺伏法之日就在眼前,帝家的百万家产也都落入你手,现在,外头的百姓围攻的钱庄是你的,不是帝老爷的,再让局势扩大下去,不能对帝家有任何新的打击,你就看在城中百姓无辜的份上,救他们一救吧!”
云凤源抬起头,神色黯淡,看着她:“在你眼中,我已是十恶不赦之人了吧?”
云凤弦神情一阵悲苦,却不说话。
云凤源抬手,对其他人行了一礼:“多谢各位一心助我复仇雪恨,而今我心愿已了,帝家偌大财富,于我并无意义。还请各位念及百姓无辜,同心并力,化解这次的混乱,事后我会用帝家的产业来赔偿诸位的损失。”
众人早就个个喜形于色,人人满口答应。
“凤公子放心,这事交给我们了。”
“我们也是这里的百姓,我等责无旁贷。”
“放心,我们各家联手,一同周转现银,天大的风波也能平定下来。”
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拍着胸脯的样子,云凤弦有作呕的感觉,但此时此刻,却也不能对他们发作,如今山海湖城的混乱,还指望这些人的银子来平息呢!
在场的可算是山海湖城最有钱的几个人了,而且他们事先有准备,暗中早藏了大量现银,就待取用。事后,以帝家庞大的产业折现补偿,等于是让他们以极低的价格,瓜分了帝家可是,事情弄到这个地步,看云凤源心伤欲死的样子,竟让人也觉不忍责难这个情碎魂断,只一心复仇的男子。
云凤弦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回,这才走向帝远逊:“帝老,这里既不能住了,如不嫌弃,可愿往云居一行。我早想请帝老去做几天客了。”
帝远逊遭受如此打击,犹能微笑着对云凤弦点点头:“如此多谢凤翔公子。”
云凤源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声音渺然如游魂:“你们不必走,我……”他眼神有些黯淡地看看帝家祖孙,摇摇头,脸上神色颇有些万念俱灰,迳自往外走去。
帝远逊冷冷道:“凤公子不是要夺尽帝家一切财产,逼帝家至绝境吗?”
“你的财产我已夺得,仇也报了,可是,我也并不快活。这所宅子还是你的,我不会赶你出去。”云凤源的声音,随着冬天的风,消散于空中,他的人影,也穿过重重门户,渐渐远去。
云凤弦站在厅前,好几次想要呼唤他,却最终没有出声。
其他人也纷纷告辞,云凤弦知他们是要调动银两去应急,以便评定骚乱,所以也一声不吭,由着他们去了。等闲杂人都去净了,云凤弦召来几个帝府中的下人,叮咛他们好生照料这一对受尽打击的祖孙,又细细安慰了帝远逊和帝思思几句,这才带着不忍的心情离开了。
刚进帝府时,帝家大宅里里外外,仆佣无数,护卫无数,不到一个时辰,竟都风散而去。知道帝家财产尽去,还肯念着旧情,留下效力的,竟不超过二十人。
云凤弦看着往日车水马龙,而今空空寂寂的谢府大门,心头一阵惨然,轻声吩咐:“空洃,传我的话,派人好好保护帝府全家,多多照看他们祖孙。”
“是。”
云凤弦轻叹一声:“对了,我让你把琥珀接出云居,你做好了吗?”
“我刚要下令,公子就要赶到街上来看钱庄的风波。我怕公子有事,所以紧跟在公子身旁,刚才又一力去办调动人马和银两的事,一直没来得及派人去接琥珀姑娘,我现在就去传令。”
“不,不用了,我亲自去吧!”云凤弦抬头,看了看暗沉沉预示着寒冬风雪来临的天色:“就算再长的密谈也该谈完了,这个时候,我那二哥,也该回家了吧!”
没有主人的云居里,除云凤晴外,几乎所有人都惶然无措。因此,云凤弦才把云居的大门敲开,看门的阿民就激动无比地跳出来,大声喊着:“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云凤弦回来的消息,转眼就传遍整个云居。
云凤弦还没有走完半个花园,府里的人已经全迎了过来。
琥珀和大家一起,喜极冲出来,却又急急止步,没有像别人那样扑向云凤弦,只是隔着十几步,静静看着她,眼神温柔,唇边含笑。
云凤弦身旁有十几个人抢着喊公子,云凤弦无意识地应着,眼神却还是不由自主,望着琥珀。
琥珀也不急不恼,更不催她,只用一双秋水也似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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