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心结(卷二完)

走出府衙,只觉阳光万里,风轻云朗,刚才的压抑心境终于舒展开来,云凤弦心情终于好转过来。

府衙外的输钱官兵,见云凤弦出来,亦不做任何阻挡,只安心守卫府衙。

云凤弦乘来的马车犹在府外,化血堂中的弟子也在,空洃守在车旁,见得云凤弦出府,忙过来施礼:“主......”

云凤弦抬手止住他的呼唤,淡然地道:“其实,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吧?”

空洃垂首不语。

“就算不知道我本来的身份,但也知道我来自京中,来自朝中吧!而且纲先生所有的计划你都清楚,你留在我身边,一方面是为了监控我的行为,一方面也是为了掩护你真正的主人,对不对?”

空洃仍然不抬头,不说话。

云凤弦轻轻笑了起来:“我没有怪你,你有你的难处、你的责任,而且你也并没有伤害过我,要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其实你是一个很好的伙伴呢!”

空洃嘴唇颤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悄悄把双手握在一起,用尽力气,想阻止手腕的颤抖。

云凤弦拉着古奕霖上了马车,在关上车门前的一瞬,轻轻地说道:“空洃,我会想念你的。”

空洃仍然没有抬头,低头望着地下,清晰地看见一点湿润在尘土间悄悄泛开。

风紫辉跃上车辕,问道:“去哪里?”

“回云居吧!在这个繁华的山海湖城,那里才是我们的家。现在大局已定,我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云凤弦的声音里并没有什么不悦,反而是一派轻松。

风紫辉轻轻一鞭挥下,马车立刻向前奔驰。

这一次,化血堂的护卫们一个也没有跟上来。

空洃终于抬起了头,遥望马车远去的方向,只剩这小小一方空间,只剩这一对经历了分离思念再相会的情人。

云凤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自打第一眼再见古奕霖就一直想做的事,用尽全力地扑倒在他的怀中,“奕霖。”

古奕霖亦是伸手回抱着云凤弦的身体,心里有千言万语,全在这紧紧一抱中。

那么长的分离,那么多的相思,多少情怀要诉,到如今,仅是一个紧紧地拥抱,他心已经安定下来。

云凤弦抱着他,闭上眼感觉他的真实存在,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悲凉,又是痛苦,又是幸福。

马车来到了云居门前,风紫辉回头看看一点动静也没有的车厢,神色不动地提起鞭子,轻轻驱赶着马儿,静静地开始绕圈子。

马车里,云凤弦静静伏在古奕霖怀中,一动也不动,听着马啼清脆的踢哒声,听着街市上百姓走动说话的声音,听着古奕霖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心灵无比安宁。

“当初我离开是......”

“不用说了,让我就这样抱着你,什么也不想要,就这样安安心心抱着你就好了。”

云凤弦的声音很轻,如此卑微的要求,却叫古奕霖眼中一热,刚刚好不容易压抑下的眼泪又重新涌了上来。

默默良久,古奕霖才轻声道:“我离开你,是因为......”

“因为你从小的家教,因为你不是我的第一个人吗?”云凤弦声音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古奕霖怔了一怔:“你知道?”

“开始不知道,后来仔细想想,就明白了。......”云凤弦抬眸凝望着古奕霖,幽幽道:“你只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至少你的骄傲不能接受是吗?”

古奕霖怔怔望着她,还记得当日发觉她没有落红时,心中无限的不甘、气愤与痛苦,明明以为幸福已在眼前,却又发现她的心中自己并不是唯一,那样仿若被人背叛的痛,让他痛不欲生。只一心逃离,却又牵心牵意,不忍远离。

当初听说他受伤时的恐慌、惊怕,到现在想来,犹觉手足冰凉。他早已经放不下这个奇特的女子。

思她念她,却又因为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一走了之,嘴壶不敢见她。

古奕霖把头伏在她的肩头,轻轻道:“我缓过了情绪,要回来时,却又不能回来了。”

云凤弦轻轻问道:“是谁,是她吗?”

古奕霖眸中露出惆怅之色,“那天我听说你受伤,从修因寺赶往山海湖城时,半路中了埋伏,被人下毒掳走。我从黑暗中醒来,全身酸软无力,这时听到有人说话,然后,那人点亮烛火,我看到,那人竟是......”

无边黑暗中,掌着烛火,映出一片光明的身影,让古奕霖深深一颤:“是你?”

“是我。”烛光下的人微笑起来,赫然正是卫珍。

“这是怎么回事?”古奕霖皱眉而问。

卫珍轻轻把手伸到古奕霖面前,掌心有一粒白色的药丸:“这药可以把你中的化功散揭开,让你恢复武功,你先服下去吧!”

古奕霖怔怔地接过来吞下去,望着她,“到底怎么一回事?”

卫珍轻轻一叹,“是云凤源,是他派人把你捉来。他自随我归隐民间以来,多受苦楚,心怀不忿之意,早就想着把他失去的权势地位加倍夺回来。如今风灵国的皇帝从天而降,他怎么可能不好好把握。只要能把你握在手中,自然就可以随意利用云凤弦了。”

古奕霖只觉全身冰凉,不敢置信地叫出声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卫珍轻叹一声:“你虽年轻,也是古家长大的女儿,权力之事应已多见,骨肉至亲,尚且反目成仇,又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古奕霖怔了一怔,想起猎场之上,古家人的背叛,心中先是一痛,后来,又是一阵悲凉:“那,大嫂,你......”

卫珍微微一笑,笑得云淡风轻:“他一生最大的憾恨,就是因为我而远离权势富贵,这种事,又怎么可能告诉我。他暗中经营多年,表面上,却还是行事风流的洒脱公子,对我一直情深意重。但是,他太小看我了。我是他的枕边人,而且自问不是一个蠢女人,我喜欢的男人,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还是分得清的。他暗中的许多动作,要想完全瞒过我的眼睛,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通知了云昱风。”

古奕霖又是一震,低低惊呼一声。

卫珍轻轻一叹:“我喜欢他,可是,我更喜欢这个繁荣富饶的国家。他恨我,怨我,杀了我,都罢了,可他不该为了他自己的私利,而企图把整个国家,拖入灾难之中。所以,我想办法传书摄政王府,向云昱风告发了他。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停顿一下,苦笑着摇摇头,“云昱风却说现在他反迹未露,又已清名满天下,若下手拿他,只怕为世人所不齿,所以要我留在他身边,查探情况,等拿到他谋反证据才肯动手。这些阴谋暗算、诡计谋划,我都不懂,我只要云昱风答应我,将来他事败之时,留他一命,便愿继续留在他身边,查探他的所作所为。当然云昱风不可能只靠我一个,这几年之间,云凤源手下,招揽了不少高手,其中有不少是云昱风派来的,甚至连云凤源视为心腹,派来专门看守你的两个高手,都是云昱风的人。当然,他们得到这个看守你的职位,也是暗中下了劲争取的,只是云凤源不曾察觉他们的用心罢了。这段时间,云昱风手上,已经拿到了许多证据,可是他还是不动手,说要等云凤源把手上所有力量聚集起来时,一网打尽。我猜测,云昱风的谋划必不止于此,也许他着眼的更加广大深远。不过,这些已不是我所能明白,所能管得了的了,我只是一个喜欢诗书琴箫,喜欢自由而得的女子罢了。”

古奕霖听卫珍这般娓娓道来,心中实不能相信,那一对在人前情深无悔,行事洒脱不羁,成为所有人向往之传说的夫妻,彼此竟各怀如此心机算计。

他喃喃地道:“怎么可能,他每一次提起你,都满脸深情,却瞒着你,意图谋国。你每一次说到他,都目光温柔,却悄悄地出卖他......”

“他是个会演戏的人,不过,我对他的温柔,却不是假装。”卫珍又是微微一笑,温柔低声道:“我是真的喜欢他,所以,提起他才会温柔。”

“可是......”

“我出卖他,和我喜欢他,本来就是两回事。我喜欢他,但不能因为喜欢他,就让他毁了这个国家。而且,我出卖他,其实是救他,他根本不可能斗得过云昱风。他有的,不过是小聪明,他看事情,往往计较于小得小失、诸般小利,不似云昱风心胸广阔,目光深远,每一步棋,只怕都伏了几十招后手,为以后的无数步,做好准备。云凤源用人,无非威逼利诱,招来的,也无非贪财好利之徒。他对有才之人,以国士相待,自然有人,以国士相报。就算没有我,云凤源也必败无疑,到时不知是何下场,而我,至少已得到云昱风保证,留他一命。”卫珍淡淡道来,语气依旧平淡从容,并无丝毫悲凉自怜。

她天生就是这般洒脱的女子,再大的悲伤苦难,她看来,也是平常之事。旁人为之伤心断肠的苦痛,她却也不过,一笑置之。当年她会为了见一个心中倾慕的才子,以清白之身而投入青楼。

她也曾为了保留她自由的心,而断发留书,放弃她最珍视的爱情,依旧刚毅决然。而今这等夫妻情断,真心相负的惨痛,她说来,亦是平淡如水。

“我来见你,是为了安你之心,让你不要担忧害怕,只是不能立刻救你出去。照云昱风的意思,似乎是有意要让他自以为得计,也好在他发动的那一刻,在他所有势力都暴露出来之时,才动手。给你解药,是为了让你有自保之力,不必惊惧,只是,为了骗倒他,你还要中毒未解才是。”

古奕霖处此境地,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云凤弦:“可是凤弦......”

“云昱风的答应了,会把你的消息告诉她,并且让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为你着急,好让云凤源自以为得计。”

古奕霖怔了半晌,终于点点头:“只要对国家有利,我留下来也无妨。”

卫珍望着他,“若不是你离开云凤弦身边,也不会被捉走,你为什么要离开?”

古奕霖迟疑了一下:“我只说是气恼你又看上了别家的姑娘,然后......”

听古奕霖徐徐叙来,云凤弦至此,微微一笑,:“那现在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古奕霖低头垂目,不知如何是好。

“好吧,关于这个,我能告诉你的是,我喜欢你。你是我的‘妻’,我不可能放手的。”奕霖,对不起。我并不是一个花心的人,可是我却不能放开握住风紫辉的那只手。云凤弦低哼了一声,“话说回来,我倒没猜到你居然被他给捉走了,云昱风那边,根本没有给我一点消息,让我一个人干干着急。”

古奕霖轻声道;“我被关在云凤源的密室之中,但事实上,看守我的是云昱风的人,我自己是有很大的自由的。那天晚上,我听说你去找云凤源,心里担心,坚持要出来看看,这个时候,遇上了帝思思......”

“怪不得她能出入云凤源家里而不被发现,原来是你......”

“是我。当时陪我一起的那个高手,正好也负责防卫,想要把帝思思杀了,是我出手阻拦。我因为事先清楚云凤源家里所有的暗桩布伏,再加上,当晚云凤源那边的人很少,所以我帮着帝思思进去偷听。我看到你失魂落魄,才知道,原来你一直都不清楚我被抓的事。可是,事情到了那个紧急关头,我又没有很多时间,无法和你说明一切,情急之下,只得把剪了我头发的锦带和写着我平时心境的字条放在你身上。”

云凤弦轻弹道:“幸好有这个,我才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联想出来,才能确定你并没有太大危险,否则在云凤源的威逼下,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事。云昱风不告诉我你的事,一来是怕我安下心之后,再没了焦虑的心境,骗不过云凤源。二来也是想测测我的心意,看我会不会为了你而站在他的对立面。幸好我没掉下这个陷阱,以不变应万变,才勉强全身而退。不过......”

云凤弦看着古奕霖,脸上带笑:“你在那里那么长时间,就一次也没想过,要偷偷来看看我吗?”

古奕霖嘴唇微动,却不发话。

想起那次千求万求,才求的负责看守他的高手,帮他掩饰。他悄悄来探云凤弦,却在暗夜之中,见到一室风流,一时心中一阵抽痛。

不是早就对自己说过,云凤弦不是寻常的女子,她的身边也一定不会只有他一个男子的。古奕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在那里,我虽有云昱风安排的人手照应,但平常也不能离开密室一步,以防万一被人发现,功亏一篑。”

云凤弦不知他另有隐情,只是有些愤然道;“云昱风这回太过分了,明知是狼窝虎穴,还让你留在里头。以后,你可再不能听这种人哄骗,做这么危险的事,凡事要与我商量才好。”

古奕霖点点头,却又禁不住满心悲然,那颗泪不再绝地盈于长睫之上。

云凤弦顿时慌了手脚:“你怎么了,可是这些日子,受了委屈?”

古奕霖怎肯让她识破真情,忙拭着泪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大嫂,心里难过......”

云凤弦心间也一阵黯然:“是啊!大嫂既看破了奸计,为什么还会被害。”

“大嫂她......她看到云凤源把一种药交给我的贴身丫鬟如意,又怂恿我今天去影湖,她猜到,猜到云凤源是要向她下手了。”

云凤弦心中也是一阵绞痛,“大嫂是因为太爱他了,所以才情愿死在他的谋划之下。”

古奕霖轻轻道:“明知他变了心,她还是不肯忘掉曾经的美好日子,还是情愿为他而死。女人真是痴,就算聪明如她这样的人物,也愿意为情为爱,做这种傻事。”

云凤弦想起,最后一次与卫珍相见,她脸上的光芒,她淡淡的笑颜,她平淡却深刻的一句不悔。当时尚为之动容的爱情,更想不到,背后有这么多的背叛杀戮、绝情阴谋,她竟还可以这样爱得义无反顾。

她颤了一颤,更加抱紧古奕霖,“奕霖,你不是卫珍,我也不是云凤源,我们不会走他们的老路。我们会很认真很认真地真地爱着彼此,永远不会变。”

古奕霖低声说:“本来,云凤源和大嫂,是多么美丽的故事,他们是所有女子梦中最幸福的人,可是......”

“我们会比他们,幸福千倍万倍。”云凤弦轻轻吻上他的额头、眉眼、鼻尖,然后是嘴唇。

古奕霖闭目,全心全意地回应她。

忘记了伤感,忘记了怅然,唯一记得的,只是她炽热的爱、温暖的嘴唇。

再次握着古奕霖的手,回到云居里,一切都恍如隔世,仿佛一切的分离、一切的波折都不曾发生,她还是当日,怀着飞扬快乐的心,携着爱人的手,踏入这风灵国最富有城市的云凤弦。

但事实上,发生的一切,最终不曾改变。眼见了太多的悲凉,倍感自己的无力,云凤弦只有握紧心爱男子的手,才能感觉到,幸福不曾远离,才能感觉到,生命宜然有意义。

云居的下人们,兴高采烈地欢迎了他们的主人。厨房里端出一盘盘丰盛的菜肴,丫鬟们捧出飘香的美酒,准备为久别重逢的主人夫妇开庆贺宴会。外面下人全身发抖,说话都不再利索地来报,当朝摄政王,云昱风到了。

云凤弦知道云昱风迟早要找他长谈的,不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不亏是无冕之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切都处理好了,还是根本用不着他操心,自有精英人物,为他尽心竭力,安排一切呢!

云凤弦叹息了一声,却也不敢怠慢云昱风,同古奕霖亲自迎了出去。

云居的下人们,全都垂头肃立,恭敬得像一根根僵硬的木头。

云凤弦看得无趣,干脆道:“到我房里去吧!我们喝点酒,竟夜长谈,也不用别人侍候了。”

云昱风含笑点了点头。

其他人哪个不知趣,个个如获大赦,眼看着他们走得没了影子,才摊手摊脚坐倒下来,人人哀叹,就刚才那迎了一下子宾,最少也要短寿十年啊!

明明是那么一个俊雅温和的男子,怎么竟给人这么强大的压力呢!

古奕霖知他们交谈之事,必是关系重大,所以也没有跟去,只是含笑指挥众人守夜,不得有任何人打扰到云凤弦和云昱风,更要确保不敢回有内部或外来的任何人偷听。

而风紫辉,居然也没有跟着云凤弦进房,倒是像完全不担心任何事一样,自去他自己的房中休息了。

云凤弦的房间里,只有云昱风和她对面而坐,桌子上放着美酒,只是谁也没有举杯。

云昱风轻轻道:“我知道你必有许多事要问我的,为什么不出声?”

云凤弦慢慢地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谋算吧!你所谋之大,绝不仅仅是眼前的云凤源,你布局之深,早在许多年前,风灵国刚刚建立时就开始了吧!”

云昱风悠悠一笑:“看起来,你真的什么都猜到了,何不就一一说出来,让我看看你猜得对不对?”

“从一开始,初入山海湖城时,看到武林人满街走动,人们光明正大地佩戴兵刃,动辄在海潮楼内械斗,我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个时候,大家给我的解释是,这里太富有,所以这样就造成保镖多。神武镖局、和道盟、化血堂,这几大组织都是强大的势力,为此官府放松了管制,这样一来就造成更多的武人来到山海湖城。”

可事实上,有这种可能吗?你自掌权以来,严格管制民间武力,为什么独对山海湖城这样优容?这没有理由,一个强有力的朝廷,也断不会容许游侠、江湖人士,笑傲王侯,不把律法王纲放在眼中。只有孱弱的国家、纷繁的乱世,才是最适合游侠生存的地方。

在盛世,真正豪侠之士,要么被消灭,要么就是被官府收纳为己用。”云凤弦定定地望着云昱风,没有半分的拘禁与惧意,条理分明的分析道。

云昱风点点头,徐徐道:“当年风灵国尚在北方一隅,皇兄战死,四起烽烟,国乏栋梁,野无才士。我虽挺身而出,平定变乱,又出兵越国,一战功成,大大扩展了风灵国的版图,朝中一片颂扬之声,眼见国家日渐强盛,但我心中知道,内忧外患俱在,种种隐患都在等着时机,爆发出来。

风灵国终究是异国侵入,民间百姓、草野间的英豪们多不能完全接受。百姓倒也爆了,他们只要衣食无忧,不会过于计较谁是皇帝。只是草野间的武人,往往行事但凭一股血气,仗三尺剑,求千古名,很多时候只认准一个道理、一种想法,不看大局,不理对错,独行己事。

自古以来,多少异士豪客,夜入禁城,多少高人刺客,取命官首级,夺国库重宝,视天子如无物,看王权为粪土,这一切,都是因为历代朝廷对江湖人采取不管不理的纵容之策造成的。”

“所以你要收天下兵戈,控世间高士。但你也知道,要真把武林人全逼急了,个个飞檐走壁来明刺暗杀,必会出大大的乱子,所以你用强制手段管制全国,却留下山海湖城,一个给他们宽容的世界。神武镖局收镖头,化血堂要杀手,都可以得到丰厚的报酬,和道盟的弟子能够晋身为将官,其他的富商也都不惜巨大的财富招揽高手。时间慢慢过去,那些飞扬壮志的英豪们,那些洒脱不羁的高手们,渐渐也被名利所困,渐渐放不开手脚。但就算是这样,你也根本不放心。你让幽贡曲用一本秘笈引得济州城武林人士自相残杀,被我破坏之后,又让他用收徒传基业的理由,把天下所有心羡富贵权势的武林人心音过来。同时,也让云凤源以此为屏障,悄悄让所有依附于他,受他指派的武林势力也混在进来。而你,根本没想过要去分辨哪些是云凤源的人,因为你早就存了一网打尽的心思。”冯玉祥声音里有隐隐的不悦,目光炯炯鄙视他。

云昱风并不回避她的目光,直言道:“无论你认识,私相械斗,肆意杀伤人命,难道不该被管制处置吗?不管是行侠也好,私仇也罢,杀人的权力,只有国家才可以掌控,他们凭什么游离于律法之外?”

云凤弦无词以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设计了这一切,所以你知道重重诱惑让大部分武林人之中,任凭他招纳羽翼,收纳英雄,然后,借今天的机会,一举消灭。

我们在内堂开会的时候,你的清扫行动就开始了,所有云凤源的手下、所有不受控制的武林人士、参与会议的其他人在山海湖的势力,甚至在山海湖城之外,但已投为云凤源手下的势力,也都被你完全瓦解。而且你行的是堂堂正正的天道,护国平叛,名正言顺,出师有名,就算一日之间,毁掉楚国民间武林六七成的力量,也没有人可以说你半个不字。”

“我铲除所有不安定的因素,擒拿眼中没有国法,不受拘束,肆意施展个人武力的人,有错吗?”

“没有错?”云凤弦点了点头,“你当然没有错,你要杀的又何止是武人。你早就知道了云凤源要造反的事,可是你一直没有动作。你故意让他一步步越走越远,故意看着他一个个拉拢同伴,故意等到今天,所有人都同他歃血结盟才动手。因为这样,你可以理所当然地追究每一个人的责任。山海湖城的名士世家,被你彻底打倒,山海湖城的富豪财富,也将为你所有。包括影响力非常大,可以掌控南方最大力量的尘右灯。

你没有想到的是尘右灯居然不肯反叛,没有想到的是云凤晴居然为了不让他所喜欢的女人陷入到灭族的危险之中,而放弃拉尘右灯下水,反而拖了云凤源的后腿。要不然,你就更有理由把他们一网打尽,彻底消除所有隐患。即使是这样,今天,你其实还是动过念,想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些人全部射死......”

“云凤弦。”云昱风忽的断喝一声。他男的这样直呼云凤弦身为皇帝的名字,云凤弦听得不由一怔,嘴里的话,一下子竟说不下去了。

“我从不敢自称好人,却也不至于是小人,我是想铲除祸患,我是暗运权谋,却还不至于指鹿为马,以是为非。云凤晴纵有不臣之心,于我看也不过是跳梁小丑,尘右灯纵为一方宗师,我要杀他,亦不过反掌事耳,又何须非借这个机会。你真以为,我今日放过他们,只是看在你的份上吗?”云昱风神色坲然不悦。

云凤弦听得却是一喜:“你没想要杀他们?”

“不,我想杀他们。如果可以真的借着一次的反叛之罪,一了百了,的确是件好事,但既然他们没有参与叛乱,我也不会强加罪名。云凤晴的功过是非,我心中自由秤量。将来他有非道之行,我自可将他诛杀,他若没有,我又何必杀一无能小人,平白惹上断绝先帝血脉的罪名。至于尘右灯,此人个人威望很高,是南方武林最有名的一代宗师,与越国又素来有些瓜葛干系,门下弟子又众多,在当年国家初定时,我已经注意到这个人了。”

云凤弦心中一震,忽的脱口而出:“所以和道盟的弟子才能在仕途上节节上升,所以南方诸郡官方、民间的兵力才大部分为和道盟所控制,对不对?”

云昱风眼中终于有了赞叹之色,望着云凤弦笑道:“自当日猎场之变后,我对你的才智从不敢小看,却没想到,你还是屡次表现出乎我意料的敏锐。不错,你又猜对了。我故意提拔和道盟的弟子,让更多想要有光明前途的人投身于和道盟,许多武林人士都依托于和道盟,甚至很多对风灵国抱有恶意,一心想寻找机会的人,为了得到风灵国的兵权,也一样会投身于和道盟。尘右灯的地位空前飞升。我要看着,这个人会不会真的得意忘形,同时,把和道盟门下一网打尽,可用的则编入官军,有心对风灵国不利的则大力剪除,而无论我做了什么,道理都在我这一方。世人都以为和道盟有影响南方兵权的实力,实际上,真正被提升上去,执掌兵权的和道盟弟子,大部分是我安排的人,他们忠于朝廷远胜于尘右灯。”

“所以那些将军们才会非常好说话地听从尘右灯的一切命令,让人误以为尘右灯一个人可以影响南方势力布局,所以李成才会故意处处和我做对,摆出一副看我不顺眼的样子,让云凤源可以放心同他接触。”云凤弦苦笑。

“尘右灯没有跟着云凤源一起造反,让我有些吃惊,不过,也有更多安慰。可见我这么多年经营国事,终究有所成就,至少百姓心中认同了我,认同了风灵国,就连与越国有过牵扯关系的尘右灯最后的选择也仍然是楚国,所以,我会赏他。”

“赏什么?”

云昱风微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建立军校,珍贵地培养军事人才吗?京城中已经选址,我正在为风灵国第一批学生寻找老师,尘右灯是一代宗师,武艺超凡,将来又是亲王的岳父,自然会愿意入京,教导学生武功。将来,也许全风灵国的将军,都要称他为老实呢!”

云凤弦点了点头,没说话。云昱风决不会允许一个在枫林过的民间有着强大威望,本身又有高强武功,同时还是云凤晴岳父的人,留在外地继续招收弟子、扩展门派的。与其将来阴谋杀戮,倒不如现在高官厚禄养起来,而且他居然还真的物尽其用,轻轻淡淡就把尘右灯放在最能压榨出成果的位置,这般心机手段,实在让人不能不佩服。

云昱风淡淡道:“既然都说穿了,不如我慢慢把一切讲给你听吧!对和道盟的安排,是早在当年越国全境纳入版图之时就开始的。而化血堂以前也诶却是杀手组织,我初立国时,有心将这个组织剿灭,但考虑到武林人士不易控制,也不好猛然采取狠辣手段,只怕会引来更强大的反抗和骚乱,所以就严禁私斗,各地严格立法控制武林人,却偏偏留出山海湖城一个缺口,加上和道盟、化血堂、神武镖局、各大商号,慢慢收纳武林人的野性。

同时派人悄悄接触化血堂,经过了许多波折,最终将化血堂收归己用。而与和道盟向来交好的神武镖局局主何夫人,本来就是官家千金,很容易地就能说服她投靠官方。我指示她保持与尘右灯的亲密关系,让何家的儿子和尘洛培养感情,却又在最后,故意冷淡冤枉尘洛,造成婚变,最后尘洛果然下决心要嫁云凤晴,原以为云凤晴会借这个机会,劝尘右灯早饭,没想到,他竟会反过来,尽全力保护柳家,不惜毁掉云凤源。”

云凤弦深深叹息:“怪不得何夫人今天不曾到场,原来她早知有变。怪不得何若对尘洛的情意大有保留,不怜她身遭掳劫,反嫌她背负污名。”

云昱风徐徐说下去:“经过几年经营之后,山海湖城一跃而为楚国最富有的城市。这个时候,又有了新的隐忧。这里的富商太多也太过富有,财富集中到某些人手中,一旦这些人生起野心,或为有野心者所用,那足可敌国的财产,就足以造就出一只倾国的军队。

盐茶是百姓生活必备之物,这里盐茶生意一向握在伤人手中,官府虽然也禁私盐,但能承受管理的余地,小得可怜。设计盐茶之利,他们既不在乎朝廷在国库的损失,也不在乎百姓被商人高价盘剥之苦,我却不能容这种事一直继续下去,有心将盐茶收归国家专营,一来,百年旧习,一朝难改,二来,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收取一切的契机。在这个时候,我得到消息,云凤源有做乱之心。当时我可以轻易地把云凤源制服,但是我经过考虑,决定任他谋划下去。

一来,云凤源为卫珍弃王爵富贵的美名传于天下,一天不撕破脸,世人一天不会看到他的真面目,我若动了云凤源,就是不仁不义,为天下所不齿。

二来,我要借云凤源的手,拉山海湖城所有豪富之士下马,重新整顿商业。盐茶之利,必须收归官方买卖,民间富商可以沾手一二,盐帮、漕帮可以作为官方的助手出现,但绝不可占据主导之力。”

“这一切,你都已经做到了。”云凤弦声音里也不知是喜是悲。

“是,经此一事,没有人再能干扰官府,参与誓约的富商,全部被抄夺家产,以后我会看情况,再发还个十分之一,他们必会感激涕零。城中几乎聚了天下武林力量的十之七八,今日也全被我重兵所制,识大局的,全部编入官军府衙,将来我也打算新立几个专门管理江湖人的官职,正事统领一切。

而负隅顽抗者,尽皆革杀。还有一些山海湖城的官员,也乘此机会削去一批,重新换些可以交以重任的新秀。南方的军队、民团,全部可以借此时机,整肃换血。”

云凤弦神色怅然:“好一场狂风暴雨啊!”

云昱风神色淡淡:“我固然是设局相待,但此次被风雨打倒的人,自己才应该为他们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如果不是他们有贪心,想要借云凤源得到权力财富,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对国家不够忠诚,如果不是他们为了自己的飞黄腾达,情愿把安宁富有的国家拉入争战杀伐的深渊之中,又怎么会有今日。他们向云凤源宣誓效忠的时候,并没有人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今天确实有些人是情势不得已才......”云凤弦眉头蹙了蹙,眼前这个人倒真是世间难得的对手,或许他们之间还能有别的关系。

“不对,大部分应和之人,不是云凤源事先安排好,就是本来已和云凤源达成一定默契的,一部分应和之人,的确是想抓住这个机会往上爬的,但一小部分人,确实是被胁迫的,可是,难道受几句空言威胁,就把国家出卖,因为没有勇气,而甘愿参加谋逆的人,不值得处罚吗?”云昱风淡然道:“真正有骨气、有胆识,忠君爱国之士,我也一样敬重佩服,绝不肯慢待的。官云和孙从风不过是小人物,也肯为国舍身,面对绝大力量的压迫,也凛然不屈,此等忠义,我必中报。”

云凤弦长叹一声:“那么,云凤晴、云凤源,还有其他依附云凤源的人呢?”

“云凤晴立有大功,需要回京受赏,云凤源......”云昱风淡淡一笑:“他到底是先帝亲子,当日我也曾答应过卫珍,留他一命。我不会杀他的,只会带回京城,管制起来。至于依附云凤源的人,那是谋逆之罪,十恶不赦,自是九族同诛,岂有他话。”

云凤弦心中一阵猛跳,咬咬牙道:“只是罪不及妻儿,何必这样斩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好吗?”

云昱风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云凤弦一会儿,终于轻轻道:“好吧!既然是陛下的意思,便赦他们九族同死之罪,改为流放罢了。”

云凤弦没料到他这般好说话,反倒愣了一愣。

云昱风的眼中终于带出一丝淡淡笑意:“你心里想什么,只要对我说出来,能做的,我总会为你做到。”

淡淡的话语,竟是重比千军,震得云凤弦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昱风笑笑,站起身来,推开窗,望向窗外浓浓夜色,徐徐道:“你总以为我心中忌你,也想找个杀你的理由,是不是?你总以为我不让你知道奕霖的事,就是为了让你被云凤源威胁,最终行差踏错,让我可以无愧地杀你是不是?今天在府衙,其实你心中,对我仍是防备的,说不定还想着,我希望乱箭射死的,何只是云凤晴和尘右灯,其实也有你自己吧!”

云凤弦的回答,只是深深的沉默。

云昱风回首看向她,轻声道:“凝寒每次与我行房之后,必会喝太医们准备好的汤药,你知道是什么药吗?”

云凤弦全身一震,忽觉一股暖流直往上冲,猛得站了起来。

云昱风若有所失地微微一叹,却又淡淡一笑:“我和她是永远不会有孩子的,你是她唯一的古柔,便也如我的骨肉一般,除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伤害你。你的愿望,只要是可以做到的,我都会尽力为你达成。”

云凤弦颤了一颤,回想起古凝寒那张慈爱的漂亮容颜,还有云昱风连日来的种种所谓,还有的怨气、愤恨,忽的烟消云散,“你们可以不必如此,我不会猜忌,也不会担心,我......”

“你不回,但我们会。我不明白,你系那个要的是什么。但是我和她都是自私的人,都想最大限度地保卫自己的利益。只有她不再怀孕,你的地位才稳固无比,我没有儿女,就不会有为后人计的打算,就算我再恋栈权势,也不会伤害不与我争权的你。这是你的母亲对你做的最大保护,无论如何,在这一点上,她不会让步。”

“但是,你不会难过,你不回遗憾吗?”云凤弦大声道。

“我有憾,但不悔。”云昱风平静地说:“此时此刻,我得到的,超出我曾梦想的,我不可能再寄望太多。我自己也不敢保证,如果将来有了孩子,会对你做什么。可如果你真的从没有害我之心、忌我之意,我却对你恩将仇报,那么,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我自己,所以我没有阻止她的决定。”

云凤弦却又觉心乱如麻,轻声道:“我对你并没有恩,我所做的,只是希望为国家找一个最适当的执政者,我只是自己想偷懒而已。”

“但对我来说,却是最大的恩德了,我不是谢你饶过我的性命,而是谢谢你保全了我的尊严,成全了我的梦想。你不但让我和她在一起,甚至把所有的权柄毒交给了我。如果不是你,那么,我不是在猎场上被杀,便是远走山野。但其实我......是被权势富贵宠坏的人,得不到心爱的人,失去了倾天的权力,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何事来。”云昱风目光渐渐柔和,“凤弦,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虽然我可以挥手杀人,暗施谋划,悄悄把无数人玩于股掌间,但这也是为了国家未来的安定、长远的将来,我又何至于真的嗜杀冷酷,残虐无情。”

云凤弦第一次听他这般真情流露叫一声“凤弦”,心中不知所惜。这么长久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安静地促膝长谈,这样坦然的把一切谋划计算摊开,这样真心地表露心中的思想和情感。

“对不起,真的是我过于猜忌你了。”云凤弦垂目幽幽道。

云凤源的变化虽大,她却真的可以料到猜到,但却忘了,黑暗的背后也一样有光明的,有的时候,任性也绝不似想象中那么黑暗,光明也一样可以给人惊喜震动。

云昱风伸出手,略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轻轻在她肩上一拍:“傻孩子,你也是我儿子,哪个父亲会真的生孩子的气。”

云凤弦最听不得这样温情的话语,心中所有坚硬的屏障全部塌下来,张张嘴又想说什么,却被云昱风下一句话,吓得膛目结舌。

“我所做的,只是希望在我生前,可以把风灵国的内忧外患全部平定,将来好把一个强盛安定的国家交到你的手中。”

云凤弦忙不迭地道:“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

“我知道,你想说,你心中根本没有把权力放在眼中,但是,你却仍然是风灵国唯一的皇帝,你也是我深爱之人唯一的孩子。云凤晴与凝寒有重重心结,又不是古家女儿生的儿子,断不能坐上皇位,否则古家的势力也不会服,凝寒的安全也难以保证。我与她膝下又无子,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或许我根本不是那块料,至少像今天你做的事,我绝对做不到,我......”

“君王以天命为器,行的是堂堂正正之道。仁心仁念,顾全万民,是你的有点,这样的性情,开辟疆土或嫌不足,但守成卫国,安养百姓,却已足够。我若能把所有必须心狠手辣才能处置的忧患俱都化解,我若能留下一个安定祥和的国家,再在朝中为你培植良臣重将,护国佑民。你没有后顾之忧,用你自己的想法来治理国家,用你宽容广大的胸襟,来承载天下,也许,可以开出万世之太平,创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云昱风眼中闪亮气灿然的光华,凝望着云凤弦,似要籍着目光交流,把他无比的力量、强大的意念,生生刻在云凤弦心中。

“我所为的一切,也不过是保护我的寡嫂幼侄。我不知道我将来是会被刺杀,还是被铲除,我只希望,在身后,可以留一个强大平安的国家,给我的亲人、爱人。凤弦,你怎可负我厚望?”

那样深刻的一声问“凤弦,你怎可负我厚望?”云凤弦竟是再也接不上半句话,那么多的推辞,那么多的逃避,终不及这一句饱含深深感情的话。

罢了,这一世她想要好逸恶劳,相当个富贵闲人,这也是她愿意违天下之不太公,把母亲下嫁云昱风的意图。待一切恢复平静之后,她再取而代之。可是,云昱风的这一句话,让她心如重击,再也答不上话来。最终只有不置可否地转移话题:“你说的越国太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我想与其让所有心念越国之人,散处民间,纷纷做乱,倒不如把他们团结起来,一网打尽。所以在越国太子被私密处死后,我找了一个相貌与他酷似的少年,带着印玺金册,逃出京城。”

云凤弦因为过分震惊,而倒吸了一口冷气。谁能够想像,反抗风灵国的首领人物,越国太子,其实根本就是云昱风安排的棋子,这个内情足以震惊天下。

“他一路逃亡,越国的将领,纷纷聚集在他的身边,有的人甚至为了保护他而放弃继续顽抗的机会。所谓十年忍辱,十年谋划,不过是我给他这么多年的时间,让他悄悄集结民间所有反抗大风灵的势力,让他偷偷和云凤源接触,使云凤源有了更大的信心,迫不及待地发动叛乱,让他向炎烈国求援,使他从炎烈王手里,骗到了大梁的军费、兵马。这一次他举旗反叛,不但云凤源这边,通过山海湖城豪商给了她巨额财富,炎烈国也给予了强大的支援,甚至暗中派出炎烈精兵强将相助。这次炎烈王派来协助他的是炎烈国名将杨原天,此人倒也有些小聪明,故意在京城中现身,然后让替身四处活动,假作要扰乱风灵国政局,暗中潜去会见越国太子。又哪知越国军队的一举一动,皆在我指掌之间。再加上云凤源与他应合,准备两边并举反旗。却不料,我十年布网,收网的时候也到了,只需要一场庆功宴、一些软骨药,就可以把所有反对风灵国而投往越国军队的人,全部拿下了,炎烈国的军人,我已经命人斩杀后,让人送往炎烈国。那炎烈君王暗中派人干出这等勾当,就算是吃了哑巴亏,也是出不得声的。再把山海湖城内所有局面平息下来,从此风灵国之内,不管朝中、民间、武林、商场,甚至皇室,都再没有足以和朝廷反抗的势力,再没有可以动摇国家根本的力量了。”云昱风淡淡道来,多少风云激变,斗不过在他轻轻细语声中。淡淡烛光里,他的眉目儒雅,温文如玉,就是这么个男子,袖底惊风雷,翻腕起云雨,却又在反手之间,千倾风浪一朝凭,天下英雄,世间豪杰,俱是他指尖棋子,任他摆弄而已。

云凤弦怔怔望着他,见他眉目温文,不见丝毫傲气,仿佛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那么的简单,良久才深深叹道:“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太可怕,但是我庆幸风灵国有你在,情形你不是这个国家的敌人,也不是我的敌人。”

云昱风眼中有光芒一闪:“我永远不会是你的敌人。”

云凤弦觉得一股热血涌起来,想也没想,大声道:“是。”

四目相对间,传递的,是最重的承诺。

云昱风笑一笑:“现在乱已平,事亦定,我这次出来,主要是想见见你罢了,娘喊也想着你呢!我不能在外头多待,过几天就要回去了,你和我一同回京吗?”

云凤弦迟疑了一下,终究叹道:“我暂时还是不回去了,这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也不想再待,明天我就和奕霖离开这里。外面是大好河山,无限山水,可以怡情逸性,但愿不要再介入到权力纷争中去了。”

云昱风笑一笑,没有提醒云凤弦,以他的身份是永远不可能避开权力纷争的,不过,他也没有反对云凤弦继续流浪的意思。他和云凤弦都明白,或者,这才是保持他们和睦关系,不致彼此为敌的最好方式。虽然云昱风对云凤弦生起感激之情、骨肉至亲,再加上为着爱屋及乌,不惜尽全力为云凤弦的将来铺路,但是,云昱风人尚在壮年,又握举国之权,京城中,还弄了一个长得像云凤弦的假皇帝,应付大朝大典时皇帝必须出头路面的礼仪。

这种情况下,云凤弦这个真皇帝回京,到底如何自处,只怕大家都尴尬。倒不如一在京城一在野,一掌朝纲一自在,大家遥遥相会,彼此相顾,各得其所的快意。

云凤弦和云昱风谈了整整一夜,窗前的烛光一夜都不曾熄灭。

这一夜的交心,让他们彼此放开了许多事,真正彼此谅解,彼此关怀。

天亮的时候,云昱风悄然而去,云凤弦则去向大家宣布要离开山海湖城的决定。

这一夜,出风紫辉外灭有一个人睡觉。所有人都担着心事等着,知道见云凤弦面带笑容从房里走出来,才安心下来。

听了云凤弦要走的决定,古奕霖、风紫辉,都没有任何反对一起去收拾行李。

云居的诸人,大是不舍,对他们来说,云凤弦这样亲善的主人,实在太难得了。

云凤弦也不在意地位之分,与众人执手话别,又留下了大笔银票做分别纪念,勉强劝住了许多人因分离而气的怅然之意。最终,云凤弦要见的,也只有一个人。

仅仅是一天不见,云凤源人就瘦了一圈,眼中再无一丝身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整张脸就像一块枯干的木头。

云凤源没有下在牢房,没有关在府衙,云昱风甚至把他送回了他自己的家,让他住进他自己的房间。

整整一天一夜,他就这样躺在床上,没有闭一下眼睛,也没有动弹一下,更谈不上尝试逃走了。

四周看不到一个士兵,没有丝毫杀气,可是谁都知道,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

云凤弦和古奕霖一路无阻地走进来,可她心中清楚,如果来的不是她,而是一般的闲人,那么,就算胁生双翼,也不可能踏进这里半步。

房外是明亮的阳光,整个房间却都是一片沉寂的黑暗。

死一般的冰冷让手足发寒,古奕霖悄悄握紧云凤弦的手。

云凤弦觉得嘴唇有些干,勉强开口:“大哥。”

床上的人懂了移动,本来黯淡的眼睛里忽闪出一缕亮光,在这暗沉沉的室内,就像两道狼一般的绿芒射过来,令得人全身一颤。

云凤弦轻唤:“大哥。”

云凤源轻轻笑起来,小声不见往日洒脱风骨,倒幽然若鬼魅。

“你来做什么,我的皇上,来看你的大哥,如今河灯凄惨?”

云凤弦勉力镇定:“大哥,小叔不会为难你的,他答应过,绝不杀你。”

“他自然不会杀我。”云凤源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他不过是要把我关在黄金的笼子里,像锁狗一样用镶了明珠的链子锁住我,让我受尽折磨,却还叫天下人,夸他仁义宽容。”

“你到了如今还不反省吗?错的并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我没有错。”

云凤源猛得从床上坐起来,脸上神色狰狞得像是要扑过来找云凤弦拼命。

“我没有错,我也是皇家血脉,我也是先皇之子,我也可以坐上皇位,我也该掌控天下,我有什么错......”

“你错在不应该负了大嫂,害了大嫂,你可知她至死仍爱着你,你可知她明知是你害她,却还说,一生一世,不会后悔遇上你,爱上你。”古奕霖对着神色可怖的云凤源大声说了起来。

云凤源怔了一怔,喃喃道:“卫珍......卫珍......”他的声音由茫然转为暴怒,忽的大吼起来:“都是她,都是这个贱人,我命中的煞星,是她害了我,是她毁了我!”他大吼着,张牙舞爪,完完全全不像一个人,而像一头恶狼般对着古奕霖扑过来:“你这个贱人,是你害了我......”

云凤弦心中一紧,拖着古奕霖快步退出房间。 云凤源狂吼着从房内扑出来,一旁忽的掠出两个精悍男子,一左一右捉住云凤源的手,把他重新拖回房里,房中传来剧烈挣扎的声音,一声声疯狂的大吼:“贱人,贱人,是你害了我......”

云凤弦脸色苍白:“他疯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古奕霖眼中亦满是悲悯不忍。

云凤弦叹息一声,牵起古奕霖的手,“奕霖,我们再不要分离,不要彼此误会,我们要好好地在一起,答应我。”

古奕霖凝视她,眼中是柔情无限,轻轻地许下永生不会的诺言:“好。”

走出大门,云凤弦那辆从京城带出来,无比夸张的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云凤弦牵了古奕霖的手,正要上马,眼角却见街角转弯处,有一个单薄的倩影,痴痴而立。

云凤弦拉着古奕霖走过去,轻声招呼:“帝姑娘。”

也不过两三天不见,她变得成熟多了。她地对云凤弦点点头,然后轻轻问:“凤翔公子,他,怎么样?”

“还好,摄政王并未为难他,只打算带他回京,圈管起来。”

帝思思点点头,神色郁郁。

云凤弦心中不忍,轻声道:“帝姑娘,摄政王平定乱局,严查所有谋逆之事,帝家的财产,或可有发回之日。”

“这倒不必了,我爷爷说过,财多招忌。福祸相倚,当日被云凤源暗算反而救了帝家,以后也不可再恋栈那富贵,一面再有祸事降临。”

云凤弦点点头。

帝思思抬头看着前方的马车,这才问道:“公子这是......”

“我要离开这里了,帝姑娘回去见了帝老,代我道别一声。”

帝思思点点头,也不说什么挽留不舍的话,只是低声道:“也好,城中暂无欢颜,离开这里,海阔天空,也是幸事。思思在这里祝公子一路顺风。”

云凤弦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觉得对这个倍受伤害的女子来说,任何话语都是无力的,最终只是叹息一声,回身上车去了,心中却有无尽怅然。

华丽的马车徐徐从长街驶过,百姓讶异地指指点点,沿途兵士纷纷举戈致意。

人们知道,那个忽然而来,震动山海湖城的凤翔公子,终于要离去了。

无数人悄悄议论,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这辆当日进入城中时,九层吓坏许多人的华贵马车。

远处府衙的高楼上,云昱风青衫负手,遥遥相望。一个面容无比平凡的瘦高个中年人,垂手侍立在他的身旁。

马车一路驶出城外,云凤弦退开车窗,呼吸着城外清新的空气,看着天高云淡、万里晴空,原本郁闷的心境为之一舒。

外面还有无尽的好山好水好风光,又何必为这里一时一地的纷争反覆而太过牵念。她这般一想,心境开阔起来,极目四望,正要看这城外的冬日风光,却又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咦”了一声。

不远处,有两匹马并骑而行,那艳紫的衣裳,清脆的小声,像银铃一般洒满天地。

云凤弦忍不住微笑:“和道盟面对那样的变乱,她仍然可以这样笑,明知道受到云昱风最严密的监视,他还能这样大摇大摆带着尘洛出来遛马,真是一对妙人。”

古奕霖在身旁轻笑:“要叫他们吗?”

云凤弦想了一项,才道:“不要扰他们,我们走吧!”

马车徐徐远去了。

其实在云凤弦看到云凤晴和尘洛时,他们也同时看到了马车。

“咦,这是你弟弟的马车?”

“嗯。”

“她要走了吗?”

“也许吧!”

尘洛美丽的眼睛里有着疑问:“她,真的是皇帝吗?”

云凤晴目光遥望马车远去的方向,淡淡说:“她是个白痴。”

“看来你是真的很讨厌他。”

云凤晴没说话。

“其实我本来以为,你也讨厌我的。”尘洛清脆的声音在空中漂浮。

云凤晴转脸去看他:“其实有那么一阵子,我却是挺讨厌你。”

“那么,为什么又......”尘洛的脸一红,最终还是大胆地说:“为什么肯娶我?本来我发觉你对我很特别,我故意嚷着要嫁给你,是有点赌气的,我没想到,你真肯娶我,我那时还以为你连娶我,也是赌气。可是爹告诉我,在府衙内堂,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喜欢我,说你要保护我,你......”

云凤晴有些邪恶地笑一笑:“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在我面前表现得像你这样狼狈吧!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像你这么不讲理,拿把刀追得我满街跑吧!小心了,我是出了名的恶霸王爷,也许我娶你,只是为了报仇,为了把你带回家,好好折磨。”

“我才不怕你,你以为我是卫珍,就算被男人害死也心甘情愿。你以后只要有意一点对不起我,只要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的剑也不是吃素的。”尘洛一手按着蝉翼剑,柳眉倒竖,做凶狠之状。

云凤晴看着她,忽然又轻轻一叹:“你不知道,我一直多么羡慕你,嫉妒你。”

尘洛一怔:“什么?”

云凤晴淡淡道:“我是出了名的恶霸王爷,行事任性乖张,肆无忌惮,但又有谁知我横行霸道背后,有多少苦衷无奈。偏偏冒出一个和我一样任性妄为的女人,你敢在大庭广众拿着剑砍人,你敢带着一大帮贵公子招摇过市。你被掳之后,身负污名,被情人所疑,不是背地哭泣,却偏咬牙在人前逞强。你新婚惊变,别的女人早已伤心欲死,你却有精神拿着剑来追斩我。你竟敢在众人之前,大声讨休,甚至还敢另拉一个男人做丈夫。你还敢以清白女儿之身,跑到青楼去威胁妓女。你的胆子比我还要大,而且想做就做,绝无顾忌,不似我诸般牵制。我的任性妄为你的那份真。既然苍天注定,再多的美酒佳人、花天酒地,都不能让我真正的快乐,至少,我想保护另一个胆大任性的女子,可以继续这样毫无顾忌地任性肆意下去。”他的语气平淡,一时间也让人分不清是不是在倾吐衷情。

尘洛怔了一怔,忽的大声叫:“这个时候别想用甜言蜜语哄我了,你以前怎么戏弄我的帐我科技的一清二楚,就等着慢慢讨回来呢!”她忽的一笑,如同春风吹开了鲜艳的花朵:“还记我许愿你的后半辈子,永远活在我的手掌心里,再也别想有一天安宁自由,只能任我摆布。如今神明显灵,让我愿望成真,你就等着慢慢受罪吧!”

云凤晴怔怔看了她一会儿,忽的放声大笑起来,大笑声中,一跃而起,直接落在尘洛马上。

尘洛想要推他下马,却被他先一步抱住,想要开口骂他,耳旁听得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我现在就在你的掌心之中,你要怎么摆布我啊?”

她正要反唇相讥,忽觉热气扑面,一个炽热的唇,重重吻了过来。

尘洛初时还在挣扎,到后来,却是情不自禁,更用力地反拥住他,深深沉湎于这一个热情的深吻中。

这一吻竟不知道吻了多久,浑不知时光流逝,仿佛是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知道那刺耳的尖叫声传来,才让他们彼此分开。

“救命......”

云凤晴脸色一变,猛得抬头望去,远处,有个跌跌撞撞的人影,正在迅速接近,鲜红刺目的血迹,染满了衣摆。

云凤晴跳下马,快步迎上去,一把抓住已经头发散乱,面无人色的风雪彦:“出什么事了,那个笨蛋怎么了?”

风雪彦声音嘶哑,跪下就对着云凤晴磕头;“快救救云凤弦,她、她被人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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