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守卫和斤中侍奉的宫人,小心地传递着惊异的眼神,为这不可思议的怪异来客,感到惊奇。
眼看着那白衣黑发,风华绝世的男子徐步而入,而严大人则在外头打了个手势,所有的下人和守卫,立刻会意地迅即退出,轻轻地带上大门。
束水在看到风紫辉的那一刻,就不再对其他任何出出进进的人加以丝毫注意,他眼神灿亮,笑着站起来,迎上去:“漂亮美人......风紫辉。”
风紫辉对于他脸上纯然的欢喜视而不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们流金国在各地的人虽不多,但因为流金国的大部份药材都卖到炎烈国,而很多贵重的药物都是由京城的贵人买走。虽说买卖的事,我们一直交托给百草堂,不过,我们在炎烈国京城,也留了几个人,以作联络之用。我那次受伤出来,就请我的同伴多注意你们那边的动静,特别告诉他们,如果看到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男人,一定要立刻通知我。后来我的同伴看到一个世上最漂亮的男人从那里走出来,就知道一定是你,他们一边派人通知我,一边一直跟着你,跟到这里。对了......”
束水皱起眉:“他们说,一路上,似乎有很多人在偷偷跟踪你,好像有人还想杀你似的,好多人悄悄在四周跑来跑去,跳上跳下的。我的同伴注意到,他们袖子里、腰后头,似乎都带着利器,人人身上都有杀气。他们本来都准备好如果出事,就一定要保护你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居然没动手。
以风紫辉那天下无双的灵觉,自然早就知道一路上有多路人马在悄悄跟着自己,不过,他料到必是有人想对他出手,也有人想要保护他,背后的人是谁,不用猜都知道,也就没认真去分辨跟踪者到底是谁,倒也没料到,跟踪的人中,居然还有流金国的人。
所以听了束水这番话,他也只淡淡“嗯”了一声,下一刻却觉手上一暖,不觉一惊,竟是束水牵住他的手了。
他从来不喜欢与人接触,除了云凤弦,还不曾有人能够让他完全不在意地有身体接触。
奈何束水武功大高、动作大快,他不是水忘忧暗藏居心,也不是惊鸿锋芒毕露,他的一举一动,都纯出真心,仿佛日升月落一般自然,让人很难生起防备拒绝之心,竟连风紫辉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回避开去。
束水却茫然不觉风紫辉这一刻心中异常的感受,笑道:“跟我走吧!”
大厅关闭的大门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束水愕然转眸,风紫辉淡淡答:“这里耗子比较多。”然后漫不经心地抽回手来。
束水“啊”了一声,又叫:“和我一起回流金国去吧!”
风紫辉淡淡道:“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想娶你,当然,你娶我也没有关系啦!我很想带你回我的家。在我那美丽的国家,千年不化的冰雪,万年历史的森林,最险峻的高山,最湍急的河流,在那里还可以纵马奔驰直到落日的旷野,更加可以和还有许多可以和武士搏斗的猛兽。”束水眼中都是热切的欢喜:“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不好。”
束水脸上全是美好的向往,完全无视风紫辉的冷淡:“为什么不好?我知道,你可能不适应我的国家,但是,你要去看了就知道,流金国是很美的地方。那里没有你们的小桥流水,却有险峰日出的奇景,那里没有画栋雕梁美,却有篝火连天的温暖,那里......”
“那里很好,但我不喜欢。”风紫辉的语气异常无情。
束水却浑不以为意,继续游说起来,“如果你不喜欢我的家,那我跟着你也可以啊!你带我看你们的绿水青山、繁荣城池,好不好?”
他仿佛不知挫折为何物:“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如果你愿意为风灵国人出力,只要不伤害到流金国,我也帮你。你喜欢游玩,我陪着你,你喜欢冒险,我陪着你。你生,我陪着,你死,我在你墓边守着你。”
这样的话,他说来,依然从容坦荡,没有一丝勉强,海样的深情,于他,依然是如旧的从容。
云凤弦两眼简直都冒狼一样的绿光,这这这......啊啊啊,有人竟然抢在她的前面说这样的话语,真是......她没有冒然的走了过去,只是大力地捶了下墙。
这个男人竟然也肖想她的男人。可恶!不过流金国是哪?好像不属于五大强国之一啊。
远远站在一旁的古奕霖暗自摇了摇头,这样让人啼笑皆非的偷窥,真是......严恕宽冷笑连连,莫火离仰天长叹。
一番表白之后,束水回头看看那几乎要塌下来的大门:“这个,你们这行宫的耗子真是又大又多啊!”
风紫辉对于大门外的战争,恍若全无感觉:“你我并无深交,为何如此待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束水坦坦然说出自己的心思,却也像日升月落一样,坦荡明白到极点:“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没有深交,可谁一出生就和谁有深交啊!我喜欢你,当然要守着你,和你在一起。”
”我不喜欢你。”完全的风紫辉式无情回答。
外头的云凤弦冷笑一声,果然是她认识的风紫辉,无解风情的地步几近无情,不过她喜欢。
“那有什么关系,我和你常常在一起,你总会慢慢喜欢我的。如果我因为你不喜欢我,就不努力好好待你,那我就不是真的喜欢你了。”
这一大串的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喜欢,听得人头晕眼花之际,大殿那本来十分结实的正门,终于在云凤弦再一次的挥手中,轰然侧塌下来。
束水转过身,看着趴在地上的少年。
云凤弦灰头土脸地抬抬手,打招呼:“这个,嗯,那个,晚上好,吃过了吗?”
束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然后慢慢走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好奇的道:“你是,风灵国的皇帝吧?”
云凤弦连连点头,笑道:“你认识我。”
“我的同伴有说到你的大概模样,所以猜出你是风灵皇帝。”束水上上下下打量这个满身灰尘,一边干笑,一边不断拍打自身灰尘的云凤弦。
大门外的古奕霖早已经丢脸得躲到一旁,作出我不认识某人的表情。
严恕宽狠狠地磨牙,莫火离仰天长叹。唉,根据他们的了解,这个叫束水的男子,在流金国的地位,非同一般,风灵国皇帝在人面前,丢脸丢成这个样子,这真是,真是......
唉,哪天给云凤弦改名,直接叫风灵国之耻算了。
出乎众人的预料,束水面对云凤弦,只是扬眉朗笑:“你很好,我喜欢你。”
云凤弦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直接地夸奖,被人钟情倒是有过,可从来没有人会这么直截了当对她说出“喜欢”二宇。她一时竟愣住了。
束水一笑,伸出手来。云凤弦又是一怔,还没回过神,已被束水抓住手腕给拉了起来。
“你对风紫辉很好,我知道的。你为了他回来,十分高兴,你在这里偷看,是因为你关心他。”他展眉,笑容明朗如阳光:“我知道,除了流金国之外,别的国家的皇帝,都不会像你这样的。我喜欢你。”
云凤弦一向自知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好皇帝,没想到,束水竟从皇帝的角度也认同她。
就算脸皮厚若城墙,她这时也只得有些脸红地摸摸鼻子:“认识你,我很高兴,不过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虽然你喜欢我,但是......”她正气凛然地说道:“我是绝对不可以变心的。”
束水也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你真是一个可爱的皇帝啊!”
云凤弦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她一愣神间,一股温暖的气息袭人而来。云凤弦的轻功忽然间忘了个净光,呆呆站在那里,让束水抱住了。
束水比云凤弦还要高,双臂微合,虽没有大用力、大热情,却仍是一个真实的拥抱。他的气息温暖而炽热,被包围于其间的云凤弦霎时间面红耳赤。
啊啊啊,非礼啊!这位刚还说喜欢风紫辉,怎么一转眼就移情别恋了,我的魅力能有这么大吗?
耳边传来束水爽朗明快的声音:“谢谢你对他这么好,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不要欺负他,也不可以让别人欺负他。”
他是坦荡之人,自觉无事不可对人言,这种只适合低声在耳边叮吟的话,他却响亮亮说得内外皆闻。
里里外外一干人等,一起仰天叹息。唉,指望云凤弦照顾风紫辉?难道平时不都是全靠风紫辉照料云凤弦的吗?这个流金国人的眼力实在有待提高。
就连风紫辉这么好的定力,都有点受不了:“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忙,你可以回去了。”
这逐客也算逐得直截了当了,真个是郎心似铁。
他似乎犹嫌不足,竟又加上一句:“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束水转过头,走向风紫辉,直到了他面前,才微微站定,笑一笑:“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我,但是......”
他忽的抢身前扑,动作快得惊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束水已经一路笑着往外冲:“我亲到他了。”那声音响得几乎是在昭告世界了。
古奕霖也罢,严恕宽也好,一起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一路飞也似往外奔去的束水。天啊,居然有人敢非礼风紫辉,而且居然可以非礼成功。像风紫辉这样的男子,被女子钟情算不得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古奕霖做为凤夫人,常被拉着和山海湖城里的名媛结交,也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闰秀、名门淑女,完全不计较主从之别、上下之分,有意无意暗示对风紫辉的心意,盼他能成全,为了拒绝这些姻缘,他都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然而,任何女子在风紫辉面前,都会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别说男子......还能在不经风紫辉允仵的情况下去碰触亲近他,就是表白的胆子,都绝对没有的。与其说,这些人是在爱风紫辉,莫若说是以仰视的心态,去迷恋他、崇拜他罢了。何曾想,束水居然可以完完全全把风紫辉当做一个平等的人,爱就爱了,丝毫没有什么忐忑不安、举棋不定,更不会因为风紫辉的拒绝而伤心欲绝、痛楚无比。
明明风紫辉不喜欢,他照样我行我素,连非礼这种事,都做得这么理直气壮。
这种人,根本就不能算个正常的人吧!别人看束水,云凤弦却用诡异的目光盯着风紫辉,风紫辉那看不出明显的喜怒的脸,多少还是比平时苍白了一点,眼眸深处,也有着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嗔怒。
束水的武功,虽然称绝当世,真比起来,也不过是和水忘忧、卫靖临在伯仲间罢了。他虽失去力量,但就是惊鸿也不能一招制住他,便是水忘忧与他动手,不超过一百招也占不了他的上风。可是,他却还是被束水给占了便宜去。
除了云凤弦这个无赖,老是用些相当于自残的手段,或者是在他喝醉的情况下,对他上下其手之外,根本没有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虽说只是一触即去,虽然只是他的唇,从他的脸侧淡若无痕地滑过,但这对风紫辉的震动已经大大了。他连这样的近身之事都防不住,如果刚才束水是要杀他,又当如何呢?他素来清明无误,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事,都在他的计算观察当中,永远不会有破绽,永远不让人有机可乘,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感觉来面对一切。
水忘忧的别有心机,使他在她面前,无一时一刻不暗自防范;惊鸿的凛然锋芒,使他在他的身边,也是处处针锋相对以保身;而束水,虽然强大,却无威胁,他像太阳,虽然光芒耀人,却不会被人排斥防范。
于是,他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觉得自己可以不提防的人面前,很自然地关闭警觉力,于是,被他得手。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像人一样,会自然而然地选择什么人可以信任、什么人应该防备、什么人必须对抗。可是,只有人,才会犯错,只有人,才会被背叛,只有人,才会软弱,只有人,才会......他漠然地望着眼前所有人,或欢喜,或惊愕,或震动,或叹息。现在的他,已经软弱无力到这种地步了,现在的他,失去了超然、失去了从容,面对这一重又一重的险局,他还能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吗?他还有这样的能力吗?
这时束水的身影已跑出数道门户,再也看不到了,可是他大笑着的声音却远远传来:漂亮的风紫辉,总有一天,你会喜欢我的。
那样的明朗,那样的自信,那样的光芒四射,灿烂明丽,让人纵然不认同他的行为,却也不得不羡慕他的飞扬热情。
云凤弦死死盯着风紫辉,没看错吧,这家伙那张永远没有变化的死人脸,刚才几乎变成了锅贴。
她抽抽了嘴角,虽然不是风紫辉自愿被亲,可是他真的有被人偷袭成功......她的内心仿佛有什么有翻涌起来。她想了一会儿,毫无预料的扑过去:“紫辉,你是我的,怎么能被人随便轻薄!”
风紫辉白了云凤弦一眼,自是对这一类胡说八道不加理会。
云凤弦眼珠儿一转,伸手勾住风紫辉的脖子,半强迫地压他低下头,凑到他耳边,小小小小声地说:“这样吧,我自愿当你的消毒水......”她说完,趁着风紫辉还在自我修整的时候,吻上了他淡漠的唇。颈间一痛,云凤弦的动作戛然而止,她抚着脖子退后一步,愕然望着风紫辉。
风紫辉漫不经心地收回刚刚向后猛然撞出的手,方才那一瞬,他觉得自己分明领悟到了人类的所谓愤怒,是怎么一回事。
云凤弦愣愣望着风紫辉,天啊,那个少有表情的人,竟然愤怒了,看来她的功力又大大的提高了。
风紫辉回眸看到云凤弦震惊的表情,神色也微微一动,这才惊愕地感觉到,虽然是没有任何杀意与恶意的一撞,但这的确是他第一次,出于自己的意志,主动对另一个人出手,而且,对象竟然是他要保护的人。
这怎么可能?在此之前,他怎么会完全没有意识到,就做出了这样的动作。
云凤弦愣愣地望了风紫辉半天,她很努力地想要控制,然而眉梢眼角的欢喜还是那么不可自禁地流露出来。于是,她也就不再控制,大叫一声跳起来,扯住风紫辉,再也不放松:“太好了,风紫辉,太好了,风紫辉,就是这样,你是一个人,你是活生生的存在,你有生命、有思想,有你自己的喜怒哀乐。高兴,你就拥抱你的朋友,生气,你就去打让你讨厌的人,由你自己的情绪主掌你的行为,大好了,风紫辉,就是这样,我很久以前就说过,不是吗?我们是一样的,从来都是啊......”
风紫辉淡淡打断云凤弦的欢喜:“像人,就会犯错,像人,就会软弱,像人,就不能真的确保你的安全......”
云凤弦微笑,凝望他:“一直坚强的人,不是因为本性如何坚韧,而是因为,他找不到让他可以放心软弱的对象。风紫辉,你有我、有奕霖还有一个天下最强悍的爱慕者,偶尔软弱一下下,我会很大方地借肩膀给你的。犯错又怎么样,人不犯错,如何进步。你不知道永不犯错的你,在别人面前多么高不可攀,而刚刚好像犯了点小错的你,可爱得可以一瞬秒杀从七岁到七十岁的所有女性。”
风紫辉冷着脸一声不吭,他可以肯定,这个时候,可爱这样的形容词,是绝对无法让人感到高兴的。
”至于保护.....”云凤弦眼中只有温暖的光芒:“一个人的安全,如果自己都无法保护,又有什么权力可以责怪别人。每个人都只需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朋友的安全,是你的情义,不是你的责任和包袱。”
风紫辉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淡淡望云凤弦一眼,我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
云凤弦温然微笑着说:“分别的时候也不是很长,你却变得这么人性化,一下子这么像人了,惊鸿的功劳,不小吧!”
下一刻,风紫辉明净无尘的眸子,倏然收缩。
束水一直奔出行宫,行宫外,一个身着劲装,英朗的男子正牵着马在等她。因为是久居炎烈国的人,所以服装上,倒不像束水这样肆意飞扬,虽然仍是方便打架,清凉简单的打扮,倒不至于像束水这么狂野。
束水正要扳鞍上马,听得身后呼唤:“公子请留步。”
束水转眸回身,严恕宽追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堪堪到近前立定。
束水朗朗大方地问:“你是风灵国的大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严恕宽喘息着笑笑:“我想和公子谈谈风紫辉之事。”
束水眼中一亮:“有关他的事?”
严恕宽微笑道:“如今我身在炎烈,不便与公子深议,公子如果有兴趣,可以来风灵做客,与摄政王谈一谈。”
束水一愣:“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严恕宽淡淡笑道:”风紫辉这样的男子,公子喜欢他,也走理所当然,但他心高气傲,只怕未必肯承公子一片美意。当然,公子也不必为此大过失意,我国摄政王久慕流金国之奇情奇人,颇有向往之意,两国若能结下邦交,摄政王必然成全公子的美意。”
束水大大方方摊摊手,耸耸肩,道:“两国邦交的事,应该只有王上可以说了算。”
严恕宽微笑道:“我知道公子是流金国最杰出的战士,我相信,公子只要能答应,事情便等于成功了一半。”
束水扬眉:“你知道我们国内的事?”
严恕宽笑道:“流金国虽一向少与外通音讯,但天下哪一个国家敢于忽视流金国。我们知道,在流金国内,最有影响力的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官员,而是勇冠三军的战士。所以,公子的名字,虽不在外界所知仅有的几个流金国高官的名单中,却是最不能忽略的人物。”
束水听他夸奖自己,脸上也不觉有了飞扬的神采:“你们的摄政王,只要和我们建交就好了。”
“自然,摄政王愿与庆国结手足之邦,一片拳拳之心,天地可鉴。若有摄政王成全,公子的姻缘之事,亦再无可虑。”
束水微微皱起眉头:“可要是他不愿意呢?”
“他也是风灵国的人,又岂能违背摄政王,何况,国家民族在前,他怎能做让两国生出嫌隙之事,便是不愿,也得愿了,只要假以时日,让他了解公子的诚意和真心,心嫌尽释,自然是一段美姻缘。”
束水点点头,两眼闪光地说:“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他探身近前:“姓严的大官,谢谢......”
严恕宽正要谦逊几句,腹中忽觉一阵剧痛,身不由己,侧飞出去,他本是文官,身子谈不上强壮,忍不住痛声惨叫。
守门的几个炎烈军人,还没回过神,就见风灵国的使臣,“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撞在门前的石狮子上。他们一愣神,刚举起手里的枪,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觉眼前一花,才还站在三丈之外的束水已经到了面前,一手拎起痛得五官扭曲的严恕宽。
“你竟敢把他当东西做交易?”他的脸上都是愤怒之色,眼中杀气凛然。
几个炎烈军人看看这位能把个大男人当小孩子拎起来的怪物,缩缩脖子,互相交换眼色,有必要为风灵国人和这种妖怪拼命吗?
“你以为他也像你这么卓鄙无耻,会屈服于国家的威胁吗?你竟这样小、看他,就该打。”束水毫不客气,又是一拳对着严恕宽的肚子打过去:“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他不喜欢我是他的自由,我要是利用你们的国家、你们的王爷来逼他喜欢我,那还叫喜欢他吗?你这是侮辱我。”
束水第三拳打下来,严恕宽这时有了精神准备,拼命咬牙,不肯惨叫,到底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这时候,骚动已经传进行宫里,有急促而纷乱的脚步声,正在迅速逼近。
束水完全不理会已经逼到门前的怒喝声、叫嚷声:“我们流金国从来没有拒绝过和任何国家建交,是你们这些国家,看不起我们是蛮夷,又害怕我们的力量”说我们是野蛮嗜血,又不敢当面指责我们,所以只好关起门不和我们交往。如果风灵国只是要单纯地建交,用得着你这个样子吗?
我喜欢风紫辉,我会为他和最可怕的敌人作战,我可以为他离开我的国家,不管他到哪里,都跟他在一起,但我绝不会为了他而让我的国家受到伤害或利用,你敢这样看不起我......”
他再次抬起拳头,严恕宽适时大喝:“住手!”不过,他喝的不是束水,而是正要扑过来的年丰等风灵军人。
此时的严恕宽满头冷汗,脸色苍白,但眼神无比严厉地盯着年丰等十名刀剑出鞘,怒不可抑的风灵国军士。倒不是因为他要救束水,而纯粹是想要救年丰等人的性命。如果束水真如他所知的情报中那样,是流金国第一勇士,是有希望成为......的人,那么,别说他们,就算加上莫火离也只有送命。
“束水公子,有话好好说,严大人到底是风灵国使臣,公子如此作为,不但炎烈和风灵两国没有颜面,就是风紫辉,脸上也不好看。”莫火离脸色也极不好看,却又强抑愤怒,说出一番不失大体的话来。
很明显,对束水来说,炎烈和风灵两个国家加起来的份量还抵不上“风紫辉”三个宇呢,他一松手抛开严恕宽:“对于卓鄙无耻的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莫火离适时接住严恕宽,扶他站稳,免他出丑。看到朋友狼狈若此,他心中也隐隐有些愤怒,只是他也知道严恕宽的为人,束水愤怒若此,只怕还真是严恕宽又玩出什么不择手段的事了。
想到此,他也不好发作,只得道:“严大人行事,或不能让常人认同,但从来不曾有半点私心......”
“没有私心固然让人尊重,但因为没有私心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伤害他人,这种人,比有私心的坏人,更加让人讨厌。”束水坦然而立,朗声道:“我们每一个流金国人,都愿意为了国家战死沙场,都不会害怕为了国家牺牲自己,但我们从来不会随便去牺牲别人、出卖别人。即使打着国家的名义,出卖就是出卖,卓鄙的事情,也不会因此而变得高尚。”
严恕宽脸色微微一变,这一句话,倒似比刚才那三拳,还让他有受重击的感觉。
束水却连正眼也不看他,只对着莫火离说:“你也是将军,你是愿意在战场上浴血作战,堂堂正正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利益,还是喜欢私底下偷偷摸摸,通过出卖、背叛、从身后给自己的同伴扎刀子,来取得所谓国家的胜利呢!”
莫火离神色一凛,一时竟说不得话。
束水再不答话,回头翻身上马,他的同伴也无言地上马,二人径自而去。
莫火离无可奈何扶着严恕宽,半笑半又 “陛下说的真是没错,权谋虽是必要的,但不能所有事都以权谋之术来对待,你行事素来只重结果,不择手段,如今可尝到滋味了?“
“他已手下留情了,否则第一拳我就死了。“严恕宽虽痛得脸青唇白,神色却不甚在意:“我只知道如何为我的国家博取最大的利益,为此我不介意牺牲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流金国有天下最珍贵的毛皮,这倒罢了,但流金国,有世上最好的药材、最丰富的铜矿和铁矿,当世谁不凯觑三分,只是不敢招惹这世上最可怕的流金国人罢了。既有如此好的机会在眼前,我岂能不好好把握。”
他似是因为痛楚,声音渐渐低弱,直至仅身边的莫火离可闻:“若能成,自然是好,若是翻脸,也未必无益。卫景辰不会喜欢我们与流金国结盟的,如若让他发现我们与流金国过从大密,极有可能会令他改变放陛下回去的心意。
能让他看到流金国人对我们风灵国人的愤怒,他会感到高兴的。至少他要确定,束水喜欢的仅仅只是风紫辉,而不是风灵国。“
莫火离叹口气:“你啊,真是把天下的人都算计尽了。“
严恕宽苦笑:“人算怎及天算,我原以为,最差也不过谈不拢,又怎知他竟会这样大打出手。”
在炎烈国的保护下,于行宫之外,长街之上,骄阳之下,大庭广众之前,把风灵国使臣打个半死,直接让天下两大强国没面子。这么丝毫不考虑后果,完完全全率性任意的事,也就只有束水做得出来。
换了卫景辰,就算心里极恼恨严恕宽,碍着风灵国的强大,在没想好面对风灵国复仇怒火之前,也绝不敢给正式使臣这样的难堪。
莫火离实在没办法同情他,只得笑道:“你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严恕宽并不答话,只凝眸望那渐向长衔远处行去的两匹马。
束水与阿水二马并骑,却并不放僵急行,只是让马儿自己慢慢向前走。
束水忽改用流金国人独有的土语说道:“阿水,我要回去了。”
阿水一惊,轻声道:“你不是喜欢那个男人吗?”
“就是因为喜欢他,才要回去啊!”束水笑说道:“他不愿意我留在他身边,又不肯跟我走,我天天守在行宫外面,什么也不能为他做。我要回去,让流金国和风灵国建交,这样他一定会高兴的。他是风灵国人,应该也很愿意他的国家好吧!而且两个国家可以互派使者和官员,如果他能当使者来流金国当然好,如果他不能当,我就当......”
“可是,只有王上才能决定建交的事。”阿水的眼睛忽然无比闪亮,脸上有着不可抑制的兴奋。
“是啊!”束水有些郁郁地说道:“我喜欢当流金国常驻风灵国的官员。”
他很烦恼地摇头:“不管了,先让两国建交再说。听说风灵国在金沙国那边开市,支援国与国之间的贸易,风灵国以前一直想要我们的毛皮、药材还有铁器,两国建交之后,互相做生意也会很方便的。”
他一边想,一边很快活地笑:“他一定会高兴的。”对束水来说,喜欢一个人,自然是要全心全意去做可以让他快活之事,至于值不值得、能否得到回报,这些念头却是根本连想都不去想。
阿水则奇怪地问道:“可你刚才打了风灵国的大臣?”
“那人要是肯为国家着想,就不会阻止建交,他要不肯为国家着心…”束水挥挥手:“那就更加该打。”
“只是......风灵国的人会满足吗?“
“我们提出建交,他们应该是不会拒绝的。但如果他们想要图谋我们,或利用我们,我们可不用理会。”束水笑起来有些得意,又有些快活:“风紫辉也不会喜欢出卖国家的人。”
阿水似是极信服他,他既如此说,他便也点头。
束水却忽然想起一事:“他在炎烈国,安全吗?”
“应该安全吧!风灵国的皇帝要在这里和炎烈国公主大婚,整个京城都在为这事操办,炎烈国王和风灵国王都会保护他的。”
“这样就好。”束水点头,却又略有退疑:“不过这些国家的人,全都肚子里有九十九根肠子,心眼有一百多个呢,谁知道会不会这里说要当亲戚,那里就要害人。我又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不回去......而且,他也不喜欢我在旁边。“
他皱了眉,半晌才问道:“炎烈国王知道我是谁吗?“
阿水应道:“我们几个在京城,只是负贵药材和毛皮的生意,没有直接和炎烈国官员有过正式的国家之间的接触,不过,好像是有人来暗示过我们几次,炎烈皇帝似乎对我们也有些兴趣,我们只管做生意,当然懒得理会这些事。炎烈国人也和别的国家一样,有些忌讳我们,倒也没有更多接触。不过,我猜,我们的大致情况,他应该知道。”
束水点头:“如果连风灵国的官都知道我,那炎烈国的皇帝应该也知道了。“
“你要见他?”
“那个皇帝肯定不像风灵国皇帝那么好玩,我懒得见他,也不用见。”束水环视四周,笑道:“我知道,这些大国的有本事的人,最喜欢玩那些监视啊,密探啊的无聊手段,这里要是有点动静,应该会一丝不漏地传到他耳朵里吧!”
阿水一愣:“你是想......”
束水回首一笑,竟似比阳光还要灿烂生辉:“是啊!”
懒懒散散坐在碧荷池边,云凤弦慢慢将别后的一切,细细道出。
知她与风紫辉久别重逢,必有无数的话要说,古亦霖早就体贴的情情走开了。
至于一堆无孔不入的炎烈国的人耳目,云凤弦根本就不用担心,因为,他和风紫辉说话时,用的居然......居然是风灵密语!这可是云凤弦在进入这个身体后,跟着风紫辉慢慢学会的。
“想不到,云昱风用来救你的方法,竟是如此简单直接,倒也算是破釜沉舟。”
“根本就是仗着自家有钱有兵,势大气粗,所以摆出一副啥都不怕,你有胆子就杀的姿态。”云凤弦笑道。
“这样做,他的压力其实极大。这也是一场赌,如果炎烈国的皇帝不肯妥协,或是公然杀了你,或是真的绑了你在阵前进军风灵国,云昱风的处境会非常难堪。”风紫辉淡淡分析:“国中必会有许多所谓的忠臣,对他发出责难的声音。你要有了不测,他纵无私也见私,史书上,也不会给他公平的记载。将来,只要他一有疏忽,给政敌或居心叵测者对付他的机会,这就是他最大的罪状。“
“是啊,据说,当初小叔召集王公大臣、军中重将开秘密会议的时候,很多人都反对,就连莫火离都坚决主张不能因为我而让大风灵国进退两难,令摄政王身处千夫所指的困境中。谁也不敢保证,一旦公开承认我的身份,是不是反而授人以柄。是小叔一个一个说服他们的,母后也表态,无论如何,都会支援小叔到底。”云凤弦笑道:“就连严恕宽,当初接到这命令时,也差点炸了起来,他也坚决不同意,用小叔的名誉威信以及风灵国的立场来赌我的安全。“
“可是,他还是奉命出使了。”
“就是因为事情成功的机率不大,他怕别人来了,办不好事,只好自己来了。”云凤弦笑着耸耸肩:“那家伙到现在,他还恨我没有在阵前殉国,害他们这么为难,见着我的时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无论如何,事情终究照你预想的方向走了.你这一场冒险,最终还是......”风紫辉眼神极淡,偏又让人感觉极凌厉地看向她:“称心如意了。“
云凤弦脸色微微僵了一下,然后又慢慢放松瞬间紧绷的身体,苦笑了起来:“是,你说得对,我在阵前以身救莫火离,我陷入重围,宁肯投降而不肯战死,固然是我没有君臣观念,固然是我并不认为尽力一战,问心无愧后,投降有什么耻辱,更重要的是,我另有私心。”
她轻轻叹息:“这世间,也只有你,可以一眼看穿我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慢慢抬头,遥望远方:“山海湖城发生过的事,让我明白,所有的阴谋暗算、虚情假意,永远都会在我身边不断上演。我的身份、我能给风灵国带来的影响,让我成为无数人图谋的对象。
表面上看来我很自在,想去哪就去哪,想要多少钱,国库都付得起,想要什么宝贝,风灵国都供得起,但实际上我根本不能真正放开心怀去结交任何一个朋友。我的兄长出卖我,我的朋友利用我,小叔看似给了我自由,可是,我根本无法真正随心所欲,每时每刻,都要防备暗算,稍有差池就会被人掳劫,而且我清楚地知道,除非我回到京城,躲回小叔的羽翼之下,否则我将永远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任何人来到我面前,我都要猜测他是否别有用心,做任何事、到任何地方,都要考虑,是否给别的国家可乘之机。那样的生活太累、太累,累得让人再不会有一丝乐趣。”
她用力把石头狠狠扔进池塘,激起涟漪无数,无数游鱼惊慌地四下躲避。
“是的,被炎烈的人所擒,固然是无可奈何、无路可走之下唯一可以救明月关的办法,却也是我在绝境之中的一场豪赌。如果炎烈的人捉住了我,却最终无法从风灵国那里得到任何实质的好处,天下各处的明眼人就会真正看清,我在风灵国的地位,不过如此。捉到我,换不来利益,却只会白白得罪风灵国;善待我,不会有什么后患,也算卖了风灵国大大的人情。”
风紫辉淡淡地道:“这真是一场天大的豪赌,你赌的是云昱风对你的了解和他的担当。”
“是啊!”云凤弦轻叹,声音中并没有大多欢喜,反而有些苦涩:“小叔真的做了,他看出我的心意,用他的清誉,用整个国家的立场,来成全我的自由。各国眼见像炎烈国这么强大的国家把我抓在手里,风灵国也不肯做半点妥协,像炎烈皇帝这么精明的人,最后也不得不放掉我,那些本来想打什么主意的人,自是要改变心意,以免自讨没趣,只是......”
云凤弦慢慢抬眼,神色之中,不见欢颜:“只是,小叔自己冒的风险大大了。卫景辰若有些血气,真的用我开刀,风灵国必然进退两难,小叔也将不得不为我的生死安危负责,我这不能见人的隐秘心思,是不是大过自私了?不过,这回多亏了卫景辰那只老狐狸,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风紫辉负手向前:“云昱风是你什么人?你......又想明白了什么。”凭着他对云凤弦的了解,每回云凤弦表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代表着有人要倒大霉了。
“云昱风是我的叔叔、我的长辈。”云凤弦退疑一下,才道:“也可以说,是我的父亲。至于我要做的事情嘛,还得让你多多担当才行。”
“那么,自家的孩子,偶尔任性一下,闯些祸出来,家中父母长辈,为他担当,为他顶顶黑锅,又有什么了不起。”风紫辉答得漫不经心。我不也一样,面对你这么个任性的孩子,不也是......
云凤弦微微震动了一下,这才慢慢坐下,眼神遥望远方,一点一点柔和下来。
“而且,只要你一天还是风灵皇帝,那些意图掳劫你,从你身上获利的事,就不会停止。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又有谁能千日防贼,与其一生一世不得安宁,时时刻刻防备他人,莫若狠狠心,绝了大部份人这样的念头。”风紫辉漫声道:“你的心思、云昱风的做法,或许冒险,但从长远看,未必不是正确的。”
“可是,我自己真的后悔过。当我被他关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亦霖的惨叫声时,我真的后悔过。”云凤弦唇角慢慢掀起一个淡若柳丝的笑容:“我后悔,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去冒险,反正你也不怕死、不怕痛。我为什么要为了明月关把自己送到炎烈人的手中去,难道我不比明月关重要吗?我不曾为风灵国做过任何事,可是,我完全可以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看着所有风灵国人为我而战死,没有人能说我是错的,那么,我自己为什么要找死。”
她惨笑,抬眼看风紫辉:“我受折磨时,也曾恨过整个世界,恨每一个负我、弃我、害我的人,我甚至恨你,恨明月关的所有人。风紫辉,我发狂的时候想,是我以前太天真,以为有着善良的心就可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简直不是人,不懂得去掌握权力、控制力量,不懂得,与其被人欺压,莫若欺压别人。”
风紫辉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听,眼神明净地正视云凤弦的目光,眸子里一片明澈,无喜无怒,无填无虑。
“也许我当时的发狂是有作戏蒙骗卫景辰的成分在,可是,我知道,我再也得不会像以前那样纯明的心境了,夜深人静一个人的对候,我知道,我总会想,如果我强大无敌,如果我拥有天下,如果我能将一切踩在脚下,是不是就不会再经受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保护每一个我所在乎的人。奕霖他极尽所能地安慰我,我也尽一切力量让他安心口但是,我知道,那些隐密的心意,从来不曾完全抹去过,直到......”云凤弦忽然微笑起来,如阳光穿透云层,照亮天地:“直到,我想明白之后。”
风紫辉的神情终于有了极其轻微的变化,显然就算是他也完全猜不透,云凤弦怎会因为他的事而有所彻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