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是老革,你认识不?”
“老革?那你爸是满仓还是大孩儿?”
“满仓是我大爷,我爸是大孩儿。”
“哎哟,那咱们还真不远,你还真得管我叫叔。”
农村人不太记大名,平时说话什么的都是喊小名,或者外号,孩子们一般都不知道自己爷爷爸爸叫什么,也都是记小名或者外号。
这不是不尊重,只是一种地方上的习惯。
张彦明扭头对孙红叶说:“我小时候经常和他爸一起玩儿,还在他爷爷家住过一段时间。你们家还是那老房子不?”
“嗯,还在那块儿,我大爷自己在边上重盖了,我爸和我爷住一起。”
“那你就更得好好念书了,你爸不揍你我都得揍你,听见没?等将来考大学,考到京城去找我,到时候带着你爸一起去。”
“你是我大太爷家二爷家的吧?”
这话把张彦明问懵了,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排序和辈份:“对,你这辈儿排的真明白。”
他笑着对孙红叶说:“直接把我问懵了,在心里排了半天辈儿。”
“我爸说俺们上学的钱都是你给的,说,”
小家伙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说让俺们好好学习,将来得进城,进城去谢谢你,给你打酒。”
“那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初中没念完就想着去当服务员了,那我酒呢?”
嘿嘿。几个毛小子都扭捏起来,红着脸傻笑。
“他们都是咱家的呀?”张彦明看了看五个孩子。
都是瘦叽咯啦黑不溜秋的,一瞅就淘。大冬天的一个一个也不戴帽子,小脸冻的通红。还有个豁牙子。
“他俩不是。他妈是,他爸妈都不是。”村里也有外姓,虽然不多,也有十几户人家。
这边都是女孩子嫁出去,男孩子从外面娶进来,极少有同村通婚的。专门有人在山里各村之间跑这事儿,像媒婆子似的。
这些人特别厉害,方圆几十公里的村子,谁家和谁家是亲戚,几代几辈几支,哪些家有联姻隔了几代,谁家有适婚青年,都门清,绝对不会出错。
张彦明抬手在那俩本家头上敲了一下:“那怎么不叫人呢?”
其中一个就不好意思的笑,另外一个小小子捂着脑门抽抽小脸:“我,我不知道叫啥呀。”
“你怎这笨呢?我叫叔,你就得叫爷呗。叔你排第几?”
“我家我是老二。”
“那你叫二爷和二奶。”
孙红叶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想笑还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掐了张彦明一把。这个,二奶确实不太好听哈。
好在坡不长,几句话的功夫就走到了山下路边。
张彦明打开车门拿出皮包来:“我要去县城,就不去你家了,你回去和你爷你爸说一声,说遇到二明了,替我给他们问个好。”
张彦明掏出钱来数了几叠:“给,一家六百,五百交给大人说我给的过年钱,你们自己留一百。
你俩是谁家的我也不知道,咱们见者有份,也一人拿一百去过年。”
张彦明把钱分给五个孩子。本家的六百,那俩一人给了一百。
也不用耽心孩子藏起来,农村孩子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不会干这种事儿。
你说给他自己一百,那就是一百,不会多留,再淘的孩子在这事儿上也不会撒谎。
“那啥,二叔。”大孩儿家的这小子一看心眼就特别多。拿着钱舔了舔嘴唇,叫了张彦明一声。
“怎么了?”
“嘿嘿,那什么,二叔你这一百拿回去,给我二十就行。多了我就一分儿也留不着了。”
“没事儿,你就说是我给的,给你过年和买新学期文具的。”张彦明在他头上搓了一把:“回吧,大冬天的没事别钻林子。”
“没事儿,现在没有狼了。”
“狼还听你的呀?滚蛋,赶紧回家。以后都好好学习。”
“那个,二,二爷,你说给我们看证明呢。”
“对对,凭啥不能当兵?”几个孩子都点头。
张彦明还真忘了这茬子。
所以说和孩子说话一定要注意,要想好,不能兑现的话就别随便开口,小孩子的记性又好又较真儿。
你是可以反悔,也可以不承认,还可以无赖,但是真的,你在孩子心中的形像就全没了,可信度直线降低。
张彦明摸了摸兜,从包里拿出工作证给他们几个看:“我也是当兵的,还是干部。这回信了吧?现在当兵也是要念完高中的。”
“不能走后门啊?”
“副主任是啥呀?是什么长?都没听说过。”
张彦明照着淘小子屁股上就是一脚:“你还知道挺多,还走后门。我把你踹成后门。”
“二叔你和小伟大爷谁官大?”
“我比他大,没看到我俩豆啊,他才一个。”大爷家的大哥现在也挂豆了,提了半级,职务没变。
张彦明收起工作证,让他们赶紧回家,看他们走远了自己才上了车。
“他们不能贪玩把钱弄丢了吧?”孙红叶扭头顺着后窗看了看蹦蹦跳跳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几个孩子。
“这个你放心,农村孩子,把自己弄丢了钱都不会丢。他们知道什么最重要,什么宝贵。
除了眼界,城里孩子根本没法比,该干什么不能干什么门清,规矩都在心里记着呢,都不用大人看着。”
车子启动,顺着山路往东拐,前面就要上山了,公路的黑色路基线在山上画出了几个连续的大S形,然后插进最高点的山垭里去了。
过去的这种国防公路,虽然没有现代化的高速公路一级公路那么昂贵,那么宽阔,但是结实,几十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而且安全。
国防公路走过的地方,尤其是炸山穿岭的地方,绝对不会发生什么滚石塌陷,都是经过测算处理过的,不像现在,只管炸,没人管会不会落石。
公路顺着河道在崇山峻岭间弯来弯去,穿来穿去,一会儿爬上山巅体会一下临高望远的空旷,一会儿进入谷底体验峭壁危崖的威压。
直线距离不到十公里,愣是在山里拐来拐去的转了接近四十公里,车队才算看到县城的影子。
“转的想吐了都。”孙红叶把车窗开了点缝透气,有点不舒服。
“晕车?你还晕车?”
“不是,我不晕车。就是冷丁走这种盘山路,甩来甩去的不舒服。”
“幸好咱们是这会儿过来的,要是夏天那你还真够呛。夏天车跑起来可比这快多了,这才哪到哪。”
在盘山路上车开的越快人被甩的越猛,人都坐不直溜。
夏天坐客车走这边要么就是幸福死,要么就是尴尬死……要么你压在临座身上,要么他压在你身上,总要保持一种亲密无间的状态。
要是个大美女香喷喷软乎乎的还好,要是个糟老头子一嘴烟味酒气……
“回去开慢点吧,一想还要再走一趟我就感觉难受。”
“回去不走这边,县里有直接到市里的路,咱们走这边是为了回老家。”
“没有山?”
“……有。咱们整个市有没山的地方吗?不过那条路没这么多急弯,基本上走的都是山谷,要比这边好点。”
车队在接近县城的路边停了下来,让孙红叶下车活动活动透秀气儿,喝点水缓解一下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