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谋杀

郑启阳把余秀英转入了高级病房, 陪着坐了一上午。

余秀英面色憔悴,精神却还不错,和郑启阳东拉西扯讲了半天。她本就是爱热闹的人, 以前不爱搭理郑启阳多半是眼气, 恨自家孙女不争气。如今病歪歪倒在病榻, 反把大半辈子的好强心性磨平了。人啊, 再如何好强, 还能争得过命?

十一点刚过,宋敏就从家送来了病号饭。

祖孙二人过意不去,宋敏说:“几顿饭还能把我吃穷了?放心, 以后一定上你们家吃回来。”说着推郑启阳领陶筠出去吃顿好的。

郑启阳这种大忙人,恨不能一分钟当做两分钟使, 能抽出这许多时间来看奶奶, 陶筠很感动。

“别愁眉苦脸了, 丑死了,本来就不漂亮。弄得我一点胃口都没了。”

郑启阳本想调节一下气氛, 孰料听了这话陶筠眼睛都快滴出雨了。他递了张纸巾。

陶筠接过,敷在眼上。

郑启阳没长柔肠,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也不想说。什么想开些、多保重、日子还长,全是屁话, 谁摊上这事能想开?这种时候, 只有钱和陪伴是最最重要的。陪伴他自是给不了, 于是, 说:“有花钱的地方尽管言语, 你要觉得别扭打欠条付利息都行,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我尽快联系这方面的专家, 有一线希望咱们都不放弃。别哭了。”

“嗯。”陶筠眼圈通红,

两人都没什么胃口,随便点了盘凉拼,两份份鸡丝虾粉。

热气一熏,陶筠眼睛好受多了。拿醋瓶,冷不防瞧见郑启阳把一筷头虾粉挑在嘴边,却不吃。

“怎么了?”她感到奇怪。

虾粉落回碗中,郑启阳双手叉起来,拖着下巴。“我在想,咱们两家是风水不好,还是祖上没积德,凭什么倒霉的总是咱们?”说着,把脸扭向了一边,下颌咬的死死。

陶筠被逼回去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郑启阳的父亲以前是厂子里数一数二的能手,后来生产出了事故,不幸身亡。那年郑启阳才九岁。

陶筠又废掉了几张纸巾,郑启阳又挑起一撮虾粉。“说这些都没用,走了的已经走了,活着的还要继续活。快吃吧。”

吃完饭在路边等司机,郑启阳忽然问:“冉靖呢?需要他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来?”

陶筠“噢”一声:“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呢。”

郑启阳睁眼看她,她却将视线挪开了。

郑启阳心头冷笑,想趁机多补一刀,但观其伤心欲绝的样子,就想,算了,以后再说吧。

陶筠回医院的路上顺道去了趟水果店,又在旁边超市买了个榨汁机。等电梯的时候,接到了李知非短信:竟然敢逃你家李老师的课,他老人家很生气。

陶筠拍拍脑门,这一天一夜过的,恍如隔世,这会儿才想起昨天是上课途中逃掉的。对李知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迅速回了短信。

片刻后,收到回复:╭(╯3╰)╮

陶筠没绷住笑了。这个表情和他本人违和感实在太强了。

他随即又发了一条:需要帮忙吗?

陶筠:暂时没有,有需要我会说的。

很快,又收到个笑脸。

陶筠眼睛又湿润了。

余秀英午睡时,宋敏把陶筠拉到外面。

“你那个对象怎么没来?”

又被问到,陶筠比刚才淡定多了。“我还没告诉他。”

“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宋敏不傻,婉转问道,“吵架了?”

勉强算吧。陶筠点点头。

宋敏皱眉。“要是平常就算了,吵架就吵架,就是分手也没正常。现在……你奶奶问起来怎么办?说不定她已经起疑心了,她那么精的人。她巴不得你赶紧结婚呢。”

陶筠心一横:“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话音刚落,门就被撞开了。满头大汗的冉靖闯进来。

陶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着没动。

冉靖与她对视一阵,向前一大步,喘着粗气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陶筠捂上眼睛,她记不清昨天到现在,哭过多少回了。

有了冉靖,陶筠打发宋敏回家休息,明天再来。宋敏初时不肯,禁不止陶筠再三劝,才同意。

“我明天一早就过来,想吃什么给我打电话。”

余秀英醒来,见冉靖来,叹气:“老了就是招人嫌,我这一摔害得你们都工作不成了。”宋敏说得对,余秀英精明大半辈子,看着咋呼,内里比谁都通透。冉靖迟迟不来医院,她自是明白的。却不想这一觉醒来,竟见了他。

“话不是这么说的,还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您呀,安心养伤,什么心都不要操。”

这话听了无数遍,但从未来孙女婿口中说出,余秀英很是受用。

有冉靖在,陶筠确实轻松不少。端茶送水、盯输液瓶等等,耗神的活他全揽了过去。不仅如此,他还天天往医院跑,几天下来,余秀英都过意不去了,说不用天天来,有这个心就行了。他执意坚持。

陶筠终于看不下去了,趁奶奶睡着了,把冉靖拽出来:“你今天必须回去,否则以后就别来了。”

他胡渣都冒出来了,眼里是通红的血丝。这些天他都没好好休息过,晚上缩在客厅的沙发,夜里奶奶哪里不舒服了,他能亲力亲为的,都替陶筠做了。

他大约真的累了,便没犟,答应:“好,我回家好好睡一觉,晚上再来替你。”

他拉起陶筠的手进电梯,她象征性挣了下,没有成功,也就由他去了。

电梯下行,陶筠不知要说什么,随口问。“李知非告诉你的?”

冉靖眼睫毛颤了颤:“嗯。”

他撒了个小谎。

*

大早上接到令人厌烦的电话,郑启阳想爆粗。

听完对方陈述的内容,他睿智的大脑死机三秒钟,眼前一团黑,仿佛被人推向了地狱。

耳边催促的声音传来,他才回神。“没问题,我一定积极配合……好的,一天都有时间……”

手机丢在一边,他颓丧地靠上床头。

旁边的林雨薇也醒了,见他如此,问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

郑启阳无力道:“出大事了。”

*

清晨,医院附近的早点铺一位难抢,冉靖快准狠地占了一张双人桌,扶陶筠坐好,他才去排队。

等他用托盘端着两碗牛肉汤、两盘炸糕回来时,陶筠饿得只剩一张皮了。

冉靖掰开一次性筷子给陶筠,正要掰自己的,手机响了。

他腾出手摸手机,陶筠替他掰开了筷子,放到碗口。

“是,我是。”冉靖口里应着,伸手拿筷子。“什么?”手将要碰到筷子时,忽然急转朝下,变成拳头,“砰”落在桌面。

陶筠打了个机灵。

“……我明白,我会转告她,配合,一定配合……”

冉靖神色凝重地挂了电话,生硬地挤出笑容:“看来觉睡不成了,我们要接待一位客人。”

“我们?谁?”陶筠咬着唇。

“陆警官。庄倩倩昨晚死在看守所了。”

*

陶筠望着她亲手挂上墙的日历,不可思议,这么快就十一月中旬了。她全然想不起来,去年这个时候,她在干什么。

脑子反反复复思考和庄倩倩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她们之间曾经是纯真的友情,而后渐行渐远,再后来陶筠对她是惋惜、憎恶、痛恨。那么,有没有想过让她去死呢?思来想去,好像没有。

冉靖把茶盘放在茶几:“她的死跟你半点都没有,别胡思乱想了。警察只是来调查她的情况,有什么说什么。”说着,抓起她手,在掌心烙下一吻。

陶筠微笑着摇头:“我只是有点缓不过来,很震惊,非常震惊。”

冉靖搂着她肩膀,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双目对着盏中打着旋的叶片盯了半天,低喃:“这可能只是个开始。”

陶筠“唰”扭过脸,疑惑道:“什么开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冉靖戳了下她指腹,张张嘴巴,待要说话,门铃响了。

“嗨,两位,又见面了。我先自我检讨,打扰了。”陆警官一进门就自嘲,“我也明白,没人乐意跟我们打交道,没辙,这就是工作。你们吃过早饭了吧?”

冉靖半开玩笑:“没吃也得配合啊,谁让我们是良好公民。”

陶筠点头:“你可以开始了。”

两三个小时后,三个人都口干舌燥。1.5升的电水壶烧了三壶了。

“好了,她的基本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我就告辞了,只怕还会来打扰你们。”陆警官嘴上这么说,心里一点不轻松。又是一个千头万绪的案子。

庄倩倩游走于权贵富商之间,为自己挣来了不少机会,也挤掉了许多人的机会。她为人高调张扬,与她结怨的也不在少数。凭多年的办案经验,陆警官预感到,庄倩倩似乎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那条萝卜,这一次,又要拔出多少泥呢?

冉靖送陆警官到进电梯,两人握了握手,后者再次对他们二人的配合表示感谢。

冉靖瞅了眼墙面数字,随口问:“是意外,还是谋杀?”

陆警官果断说:“绝不是意外。”

冉靖点点头:“那刑警队的康海知道了吗?”

“四点钟发现时就报给市局了,死者是名人,造成的社会影响不好,康队大概要亲自抓办了,不过他人在外地,晚上才能回来……诶,不对啊,你……”

电梯“叮”一声开了,冉靖笑着推他进去,挥挥手:“再见。”

陆警官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