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提刀砍向老者的肋间,老者侧身同时以刀格挡,左手成爪急取少年右肩。少年变招极快,骤然用刀尾撞击老者肘关节,老者微笑,似有所料,抓向少年右肩的手突然停止,一招竟然只使出半招。这样一变,少年的刀要自己送到对方的手中,岂不失败?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五指松开刀柄,拇指竖起,直指老者掌心的”劳宫”穴位,刀的去势哪有手快。老者陡然变色,急忙撤离左手。少年重新抓住刀柄,同时后退一步。老者赞叹一声”好变化”,稍稍静心,气沉丹田,提刀袭击少年胸口。少年再退一步,举刀格挡,暗赞老者贴身近战的技艺高超。

按常理,临场对战讲究避敌之长,对手哪一项胜于自身,应该避免与对手在这一方面对抗。可是,这少年不然,明知老者善于贴身近战,他偏偏主动靠近老者。难道真有自寻死路的?不信,你看:

两人拆到五招时,老者刀尖反撩少年左肋,少年侧身上步,避开刀尖,左手取老者面部,老者淡笑——也只有高手,在脸被抓到之前还能够浮现一闪笑容——头毫不避让,左手鬼使神差般地驶向少年左腋,两者速度相较,竟是老者后发先至。两人同样使用无刀的左手,高低非常分明。

少年只得用右手解围,横刀堵在腋下,化解一时的危急。仅拆到第六招,少年额头上汗珠浮现,面色通红。再看老者,神色凝重,略带笑容,尤其是颌下的一束白须若苍松一般挺拔。

这时,老者再次举刀攻来,少年谨慎接招。老者一招紧过一招,少年原本还想贴身靠近,此时也无暇了。幸好老者也不主动靠近,少年就安心拆解老者犀利的进攻。接招次数远超过进招,偶尔的进招也不过是”抓痒痒”,实力悬殊很大。

待到二十一招时,老者斜劈,少年退步急急避过。老者不容对手喘息,进步急追一刀。刀分明已是劈到少年左腿膝盖,少年大惊,暗叫了声”不好”,一条腿要被削断了……

然而,腿是完好无损。老者含笑,刀就止于裤面上。本来也就是两把木刀。

少年挽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收刀向老者作揖。

老者收势,左手捋着那苍松似的白须,微笑着说道:“你这孩子真是个痴儿呀。不过这次还不错,除去开始的五招,也接住了十五招,比上次多三招,有进步,哈哈哈……有进步。”他把刀扔给少年,又道:“去倒杯茶吧。”

少年接了刀,殷勤地去了。老者眼望其瘦小的背影,手捋苍松似的胡须,看到的依稀是他少年时候的影子。

一个小女孩小步跑来,拉了拉老者的长袍,喃喃地喊道:“爷爷,我要郑奋哥哥陪我玩。”老者抱起小女孩,说道:“那我问你个问题,你今年几岁呀?”

“九岁。”

“那你郑奋哥哥今年几岁?”

“十四岁呀。”

“那他大你几岁呢?”

“五岁。”

“对不对啊?……还改不改了?”

爷孙俩嬉笑着,少年——就是小女孩的郑奋哥哥——端着一杯茶趋趋走来。小女孩挣脱老者的怀抱,蹦到郑奋身前,恳求道:”郑奋哥哥,陪我玩一会儿嘛。”

郑奋递茶给老者,对小女孩说:”小梅,等我练完了刀再跟你玩。”小梅噘着嘴,满不乐意地望向老者。

老者朗声笑了笑,说:”他不陪你,我有什么办法。”捧着茶杯自顾离去了。这老者姓林,名权,曾经是武林盟的左使,人们恭敬地称他”林左使”,如今虽已退位,依然喜欢被人这么喊他。

郑奋从地上拾起那两把木刀,舞了个刀花,说道:”小梅,我教你练刀,怎么样?”

“我要喜欢练刀,还用跟你学?刀有什么好玩的,我要玩游戏。”

“我不会玩。”

“我才九岁都会,你十四岁不会?”

“我没玩过。”

“那你会玩什么?”小梅一定觉得郑奋不可思议,只是她还不知道这个词。

“这个……”郑奋举起那两把木头刀,却没有察觉丝毫她那”不可思议”。

在小梅的磨蹭下,刀终究没练成。直到晚饭后,方有空闲回忆今天的”过招”。一个人在小院子里,一招一式地演练,用意识假设出一个对手。这一招该这样防守;另一招又实在是绝妙;如果那一招后这么进攻过来,一定守不住,等等。他绝对是一个武痴,他把林左使当作他的”偶像”,决心有一天他也要当上这么一个左使。

郑奋每次与林左使过招后,都会出现新的疑问,当他乞求林左使给他解答时,每次都被拒绝。这样,所有的疑问都靠他自己探求,于是便琢磨出许多怪招。但日日总是有进步的。

一日,傍晚时分,林府里来了四个客人,是四个衣着相同年轻人。当时郑奋正在练刀,小梅非要拉郑奋去看热闹。他嫌她很烦人。

客厅东面依次四张椅子各坐了一人,都穿着灰布长袍,连发髻都结得一般无异。林左使上座,向四人询问:”乔盟主身体可好?”

四人说”很好”,首座的那位青年站起,躬身呈出一封信:”今年六月初六又是我武林盟在华山举行武林大会的日子,乔盟主邀请林左使,这是乔盟主的信。”

林左使起身接过信,轻放于桌面,说道:”我一定去,有好几年没见过乔盟主了。”

小梅觉得无趣,偷到两个苹果,塞一个给郑奋,拉他走。恰巧听其中一人说到:“林左使的刀法绝伦,届时武林大会,能得到林左使指点一二,终身受益。”

林左使很乐意地笑道:“江山辈有才人出呀,此一时彼一时了。”

“林左使过谦了!”

郑奋还是被小梅拉走了。

后来他才从林左使那里得知,武林盟每八年举行一次武林大会,一可以交流武艺,二可以选拔一些愿意加入武林盟的高手。郑奋虽不懂武林盟是什么一回事,但他想他如果武功高,打败所有人,一定能够成为像林左使一样的受人尊敬的人。

那时侯,他暗自下定决心,八年后一定要武有所成,参加武林大会。

郑奋在林府又住了一年半,林左使自武林大会归来,兴致一直很好。虽然还是不教郑奋一点刀法,但乐意与郑奋拆招。这时郑奋已经能接住林左使七十余招,贴近对战也不再被逼得手忙脚乱。随着武艺的提高,疑问也越来越多,得不到解决,进步减缓,烦恼之极。

这一天,又多了三招想不透彻,便再去求林左使。

“林爷爷,这……这一招……”话还没说完,一道厉声喝斥:”你自己去想,不要来问我。”

郑奋每次都是含怨委屈地离开,暗想:有一天我一定能超过你。

偶然,郑奋想到一个好主意,为此他设计措词,还专门换了一身新衣裳。一整天精心的准备,全部冀望在晚饭时刻。

郑奋寄居在林府,从未受过冷落。吃饭与林家人同桌,起居有婢女照料,仆人都把他当作主人来伺候。

这天晚饭,林左使和林夫人,小梅的父母,小梅,加郑奋一共六人。

郑奋早早就到了,观察四周,心里把整个过程虚拟演练了一遍,平息静意,等待其他人。

小梅跟着她父母先至,她一眼就发现了郑奋外表的变化,指着他穿的新衣裳,嘻嘻地唱起了童谣:过大年,放大炮,新衣裳,去热闹……

林左使和夫人也到了,听到小梅的歌儿,林左使也和唱道:”见长辈,三鞠躬……”

小梅绕着郑奋边唱边跳。郑奋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待众人坐定,仆人上饭之隙,郑奋起立,走到林左使面前,喊了声”林爷爷”就跪下磕头,干燥的几个字从嘴里挤出来:”收我作徒弟吧……师父……”地面细微的尘埃都蠢蠢欲动,一时间鸦雀无声。

听不到桌边的任何动静,只猜到端菜走来的仆人也停住了脚步。窗外,一只秋蝉时鸣时断,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不行!”

还是那严厉的声音,郑奋感觉他就像一个做错了事后听到惩罚的孩子。眼泪流出,淌过面颊,落入失望的尘埃。

“爷爷,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能让郑奋哥哥做你的徒弟?”“郑奋这孩子挺好的,你不是经常夸他悟性好?”“爹,你除了我,也没再教过什么人,收郑奋当徒弟不是很好?”“是啊,是啊。”

郑奋彻底死心了,爬起来,缓慢走出门外,身后的叫喊声好像是从天空暗淡的云层里传来,越飘越遥远。

回到他的小院里,已经不再哭泣了。突然想到死了的父母,想到鸿远的志向,毅然执刀挥舞起来。

次日,小梅寻郑奋玩时,发现人已然离去。仅留下一张纸条,写着”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