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直到十六日下午,各门各派都要离开华山,郑奋仍然未见到小梅,心想这次是无缘了。
然而,傍晚,郑奋与薛之知回到客栈不久,小梅匆匆而来。
她一身黑色短打衣衫,乌黑的头发垂在肩上,特别是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珠,死死地盯住郑奋不放,接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郑奋也没有说话,凝视她清秀的面庞,痴了一会,心底一股辛酸涌出,泪水也禁不住地滚落。薛之知默默地躲出了房间。
“郑奋哥哥!”
“唔,小梅……哭了,怎么了?”
“爷爷病得很重,我刚听说的。”小梅低下头,伸开袖子拭泪。
“乔盟主不是派欧阳鸿去了?他……”
“他也治不了,一天比一天严重。”眼泪似乎永远拭不干,袖子湿了一大片。
“你……”郑奋想问“你在峨眉山好吗”,可是看到她哭得伤心,终于没有开口。
“郑奋哥哥……我已经和师父说了,回去看爷爷,你陪我一起回长沙,好吗?”
“好……我明天就去跟乔盟主说。”郑奋坚定地说道:“他一定会答应的。”
小梅兀自哭泣不停,郑奋轻轻挽住她的双臂,拉到她怀里。小梅触电一般挣开了,悠悠说道:“师门不许。”
郑奋松开她,躲到门口喊伙计端一盆水。伙计诺诺而去,房间里良久的沉默。
小梅洗过脸,坐下来。郑奋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与她面对面默坐。
她挂满忧伤的面容虽略显憔悴,却难掩其美丽。八年的时光若流水一般消逝,曾经的两个孩童都长大成人。这八年里,不同的生活令他们彼此陌生。
“郑奋哥哥……”
“嗯!”
“我……两年……还有两年就可以出师,离开峨眉。”
郑奋突然盯住她的脸,她惊慌地扭头避开,昏暗中,绯红的脸色,幸好他看不见。郑奋摸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两张脸明暗清晰地呈现。
“我师父门下全是女弟子,一共二十三个,加师父二十四个女子,住在峨眉山里……”她都不知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她始终不能直白说出她的真实感觉,可她还是接着说:“十个俗家弟子,其余都是出家的。我们俗家弟子可以……可以……师父不许她们想那些……出家的弟子……”
郑奋听不明白,闪闪的烛光里,她已不是那个爱玩的女孩,他确定。
薛之知突然推门闯进来,吞吞吐吐地说:“没……没带钱……身上……去吃饭……啊,嘿嘿!”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他走到门口,停下来,似乎忘记了什么,回过头来,笑着说:“去吃饭……啊,嘿嘿……郎才女貌……呵呵!”他在笑声中离开了,却忘记了关门。
“我们去吃饭吧?”郑奋望着敞开的门。
两人走了几步,郑奋惊讶地笑道:“呀!没吹蜡烛。”
小梅虚空朝火焰一指,烛焰晃了晃没有灭。郑奋愕然,小梅凑近了,一口气吹去。
黑暗里,她说:“还没练到家。”
次日,郑奋独自去见乔盟主,说明事情原委,乔盟主爽快地答应了。
“准你一个月的假,七月十五前必须赶回来,到时……回来再说吧。”
郑奋这一次改变了对乔盟主的看法。
韩金铁借给郑奋两匹好马,两人即日离开华山,加鞭向长沙赶去。
可惜路上遇到了连阴雨,洪水冲垮了桥。幸好两人留在一个小镇里,如果被困在荒野,不知要吃多少苦。
小梅望着阴沉的天空,连绵无尽的雨,泪水也簌簌流淌。
夜里很冷,小梅常被冻醒,蜷缩着身体不住颤抖。郑奋要把她搂在怀里,起初她不肯,后来便把那些遥远的门规抛向雨中,心里却很焦急。
一连耽搁了七天,雨才停止。等洪水退去,又两天,小梅完全瘦了一圈。
连夜的赶路,人马都疲惫不堪,到长沙正是午时。
林左使稍进了些饭,刚睡着。欧阳鸿伏在桌上不停地翻着书籍。然后,管家踉踉跄跄奔进来,大呼小叫着:
“梅小姐……梅小姐回来了。”
小梅和郑奋紧跟管家奔进卧室。欧阳鸿丢下书,望着小梅叹了口气。
林左使睡得很轻,听到管家呼叫声和几个急切的脚步声,睁开眼向门外望。
小梅抢到床前,跪下来,哭道:“爷爷……爷爷……”
林左使显然发现了小梅背后的一个年轻人,却没有认出来:“他……他是……你是奋儿?……”
郑奋望着床榻之上的林左使,这哪里是他记忆中的林左使。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乱糟糟地披散着;苍松似的胡须也只剩下了几根,稀疏地蜷曲着。颧骨分外凸出,面色苍白以至惨白。
“你是奋儿……你是奋儿,我认出来了……哈哈……”林左使气喘吁吁。
郑奋哭了,他没有想到林左使会这么念挂他。
“他是郑奋哥哥,他是郑奋哥哥。”小梅已泣不成声。
“没想到……没想到你们会……咳咳……一起来……看到你们……爷爷就放心了……放心!”林左使急促地喘息。
欧阳鸿挤进来,对林左使说道:“看见孙女,孙女婿都回来了,还这么激动干什么?”
郑奋看说话的人,也是一个须发银白的老头。随即便想到那“孙女婿”的涵义,不觉又望向那干枯的脸。
林左使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贴着床褥伸向小梅的脸,反复地摩挲。小梅的泪水被摸干,又湿透。林左使终于开口,道:“小梅……爷爷最……最疼你。”
小梅的双手惊憟地握紧林左使的那只手,泪水不住地点滴。
“你慢点说啊。”欧阳鸿叮嘱。
“看见你……爷爷就安心……了……今天……”
“唉!我来替你说。”欧阳鸿抢道:“他的意思是今天他做主,把他的孙女许配给你。”他盯住郑奋,似乎是询问郑奋的意见。但是他那坚毅的眼神,不容郑奋否认。
“小梅……你同意?”林左使期盼地望着她。
小梅点了点头,林左使又看郑奋,郑奋也点点头。
小梅的父母也在屋子里,远远地听着没有敢发出一点响声。
林左使满意地微笑,苍白的额头上印着深刻的皱纹。
“累了……让我……睡一会吧。”他吃力地收会小梅握着的手,头也转向了里边。
小梅的父母走到床前,跪下来默默地流泪,小梅扑向母亲的怀抱。郑奋也缓缓地跪下,他突然记起了他要拜林左使为师的下跪的一幕……
“唉!苦撑到这一刻,终于心愿了结,终于能睡个好觉……”
然而,太阳快落山时,林左使觉醒了。出乎意料,他的精神好了很多,竟然提出要看郑奋和小梅的刀剑比武。
众人把他裹了个严实,抬到椅子上,搬到练武场。
郑奋把师父所教的最精华的一路刀法演练出来。
“苏……苏三破……啊哈哈……”
小梅演练她所学的峨眉剑法,林左使连连点头,最后,他还要看刀剑对招。
郑奋和小梅相对而立,小心翼翼地拆招。
“好……好……”
“好”字终于没有说完,也终于是说完了。
丧事办完,郑奋必须回武林盟,小梅要留到七七后才会峨眉。
当时便约定好了,等两年小梅出师,回长沙举办婚事。
郑奋答应而去。
回到武林盟总坛,正好七月十四。
乔盟主说他太年轻,暂时没位置,叫他等一段时间。而余下的十五人都安置了,薛之知在水旗下的一个营当营长。乔六二却分在一个长老的身边。
一直闲到九月初三,乔盟主找来他,说浙江分舵有个副舵长空缺,问他是否满意。
郑奋还能怎样,次日便起身往浙江上任,心想离得远些也好。
浙江分舵在湖州城,老副舵主将一切事务教给郑奋,欣欣然回总坛去了。他的舵主上司是一个慵懒的人,任何事都交给郑奋去办。
郑奋正式上任的第三天,上午,闲着没事,报信的说有故人来访。
郑奋奔出去,没看见人,大门旁的石狮嘴里含着一封信。撕开看,寥寥数字:
你亏为苏老头之徒。
落款仅一个“老”子。
郑奋四处搜看,来来往往都是衣冠整洁的人,捧着信,郁郁返回屋里。
下午,报信的又进来说故人来访。
郑奋飞奔出去,在院里便听到锣鼓唢呐的嘈杂声,待到门外,当头一个年轻公子迎面过来,抱拳作揖,一面说道:“郑舵主,还认识我?”
郑奋细看,是范书村。
范书村向身后一指,有一顶大红花轿,四个壮汉抬着。
“这是……”
“柳云姑娘,郑兄可记得?”范书村笑盈盈地说道:“我已为她赎身,作为贺礼为郑兄荣登武林盟贺喜……哈哈……”
郑奋看看范书村,又望望花轿,最后望向了天空。
几片白云悠然自在地飘浮在蔚蓝的天空,太阳耀眼地照着……
耳畔是还未停息的锣鼓唢呐声……
全文完
2007年11月14日凌晨1点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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