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酉时。
残阳泣血,哀鸿遍野。
魏畅公正洋洋自得地向长孙雁挑衅。
“‘哀刀’长孙雁,也拿在下没有办法……哎呀……魏某真是消受不起。”
“你只是一个人?”长孙雁黑着脸,散发着阴冷的杀气,暗中感知周围的气息。
“若是长孙先生杀了魏某,便得不到解药。”魏畅公的自负穿透了那一双浑浊的垂眼。
“只怕我若是遂了你愿,你连解药都不会交出。”长孙雁横眉倒竖,逼问魏畅公。
“魏某保证……”
“你以什么保证?以你的臭脸?”长孙雁急躁打断的模样,当真像是中了毒一般。
“嘿……前辈,这可就不对了。”魏畅公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用法待我收到刀后,会告诉前辈一半。等魏某收好了刀,来日再来赴约……魏某会将下一半用法奉上。”
“嗤,你以为我没有能力再去找一位名医……”
“绝无可能。因为魏某的‘三沸散’里多了一样谁也想不到的药材。”魏畅公立即反驳,断绝所有转圜的可能。
“你若是只交来一半可怎样?”
“就这件事,您还有不信的余地么?”魏畅公似乎懒于多费口舌。
长孙雁捏紧拳头:“哼……”
“再说了,魏某已然得罪了前辈来换取自己的利益……何必再与前辈过不去?魏某劝前辈还是尽快交出刀罢!”
“好啊,刀?刀给你。”长孙雁抽出了刀,缓缓递出,犹有不舍,似乎真的要将刀交出去。
魏畅公笑眯眯地去接:“识时务者为俊……”
刀猛然转向,削向魏畅公黑布遮盖下的脖颈。
魏畅公惊叫,急欲躲避,便听轻轻“刺啦”一声,一线冰冷割入了他的脖颈。
乍然割裂的凄惨惊呼,惊飞了秋暮的寒鸦。魏畅公的颈间喷出一片血雾,他的身躯不由向后倒去。
“哀雁声声,秋蛩切切,诉来天地愁。刀破阳关曲,杯斟琉璃酒,无忌风云动九州。‘哀刀’长孙雁,岂有尔等宵小想象得那样简单……咦?哈!”
长孙雁侧身避开血雾,正要去搜魏畅公尸身,倏然三道银芒飞坠,直取长孙雁头、胸、小腹,竟似是同时发出。长孙雁立即后退,先打退上盘两枚暗器,突地纵身疾跃,扑斩向暗器来处。怎料得方才他打退、躲开的三枚暗器猛地爆炸,轰鸣竟如一麻袋**爆炸一样响亮——它们炸出的光芒笼罩了魏畅公的尸身。
与此同时,一支细如牛毛的软银针趁此时机悄无声息地刺入了长孙雁的后心!好诡异的方向!好诡异的手法!好诡异的功夫!
长孙雁落地趔趄几步,脑中嗡嗡鸣响如千万只苍蝇,忽然只觉后心一阵发寒,四周除了段仔恐惧的呼吸声,只有远去之人可怖的怪笑声。他稍稍运气,心道不妙:这暗器竟是含毒的牛毛软针!牛毛软针会在血脉里流动,不会因气血涌动破脉而出,但这毒性恐怕是难以排解……而对方武功高明,却未来抢夺刀,不知有何阴谋,应当迅速远离此地……
段仔颤颤巍巍地探出头,左顾右盼后,匆忙靠近长孙雁。
“魏畅公已死,幕后黑手的痕迹恐怕也消失了……好奸诈,好高明……咳!”长孙雁看着烟雾下几乎灰化的尸体,咳出一口黑血,身形摇晃不止。
“长孙先生……”段仔冲上,欲扶长孙雁。
“先莫要碰我。跟我走,我有事嘱托你。”长孙雁振眉,一挥掌,并不领情。
“可是先生受了伤……”段仔半张着嘴,欲言又止。
“是中毒。别废话,走。”长孙雁又吐了一口黑血,强行运功压制住毒气,“没时间了……”
段仔只得跟着长孙雁飞奔,路上偶有歇息,皆是长孙雁体内毒气上涌,迫得他不得不再次运功抵御。眼看着长孙雁的脸色越来越黯淡,愈加憔悴,他终于止步,在一处高楼之上。
此时,又是日暮。夕阳西下,远远地,隐约可见黑云掠境。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长孙雁凭栏高歌,歌声中透出一种悲壮之感,所歌吟之词,正是稼轩之《水龙吟》。此处虽非建康赏心亭,却与赏心亭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处有山,有水,有落日,有“吴钩”,更有一个拍遍栏杆的英雄人物。
徐歌尽了,长孙雁这才转过头来,低声道:“段仔,今日你在此,是你与 ‘识龙八锋’的缘分。但不知这是福缘,还是祸根……”
“前辈这是……”段仔虽满身疲乏,脑中混沌,隐隐中仍已意识到“麻烦”与“机缘”上身了。
“我虽不知对手是谁……也很愧疚将你拉入江湖浑水……但深知对手必定与南疆毒蛊门有关,故此有牛毛软针……所以……这刀交托与你……当初我得到此刀,还是一位好友赠送。见是利刃,我便收了,岂料八锋之事突现江湖,乱象环生,一切都是因缘际会,天命注定。但是识龙八锋的秘密,为师也不得而知……此刀并无切实名号,我称之哀刀,因我用刀之道如悲痛欲绝——你尽可按你的风格。”长孙雁想说得太多,一时间语无伦次。
“等等前辈!段仔什么都不会呀!”
长孙雁脸一板:“你拜我为师就会了。”
“啊?”段仔大惊,居然有人逼自己拜他为师?还是个江湖上有名气的人物!天,这不是踢皮球吧……这刀是个烫手山芋,可我若是不答应……
“怎么?不愿意?天底下这么多人跪在我面前,我都不见得教。你若不答应,便是我判断失误,不得好死,死后冤魂不散让武林乱去罢!到时你也没有好日子过。”长孙雁冷哼一声,眺望红日半轮、渐隐黑云。
“啊,前辈……晚辈只是太激动……”段仔暗暗叫苦。
“你叫我什么?”
“师……师父!”段仔连忙知趣地跪下磕了头,口中叫道:“能蒙师父收留,段仔三生有幸……”
“好。为我徒弟……你是第三个。可惜你的师兄孟秋君与师姐银溟双双殒命,如今你是孤零零一个。日后你功夫学成,一定要找到这背后的阴谋,替我报仇……咳!段仔……这名字不好。”长孙雁面色时喜时哀,突然咳嗽起来,再次吐了一口黑血。
“师父……那……请师父赐名……徒儿立刻学习师父的武艺……可是师父要保重身体,并且要找郎中……”
“你既姓段,此时此地又有断鸿声鸣,你便名‘段鸿声’罢!至于武功你莫操之过急……咳……这毒名为‘品苦寒’,中原尚无解药,不必多费心,但还能留我十天。这段时间指导你够了。”
“多谢师父赐名……可是师父,徒儿没有习武基础……”
“十天够了!你若信任为师,为师也敢将衣钵传承于你,待你发扬光大本门武功。你尚年幼,脑袋也机灵,知道见风使舵倒还有点信念坚持。你自身条件也不差,又能准确感知杀气,还望你日后,好好活下去……”
“是!”段鸿声答应得爽快,稚嫩的语声中多了几分沉甸甸。
“前三日,你务必将我所说的基础牢牢记住,这是学武的基础。中间四日,需授你内功与刀法。后三日我会交付你秘籍书册,由你自行练习揣摩领悟,抓紧提问,亦作为……回转余地。”
段鸿声看着长孙雁的姿态,竟默默产生了几分同情。这在他以往的十余年中是极为罕见的——他对别人的同情。
而这个可怜人,已成为他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