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从河面上吹过,窗子微微晃动了几下,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亚历山大走过去把窗扇合紧,房间里的气温很快就渐渐暖和起来。
卢克雷齐娅坐在长榻上看着正在忙活亚历山大,嘴角挂着笑意,她没有想到在怀孕之后会看到亚历山大这么温柔的一面,毕竟在她的印象中,眼前这个男人其实是很蛮横,甚至很粗野的。
他粗野的劫持过她,也曾经很不客气的侵占过她的唇和身,但是一旦他温柔起来,特别是在听说她怀孕之后,卢克雷齐娅还记得当时亚历山大那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忽然变得紧张起来的样子。
卢克雷齐娅并不觉得怀孕有什么值得紧张的,她的妈妈生过四个或许更多的孩子,可她依旧健健康康的,这让卢克雷齐娅对生孩子这种事并不觉得很可怕。
至于男人,很少有人会关心这些事,他们更多的是关心是否能有一个健康的继承人,所以像亚历山大这样多少显得有些神经过敏的举动,让卢克雷齐娅觉得有些好笑,可又有些高兴。
关于是否回罗马,卢克雷齐娅并没有什么想法,或者说她多少有点得过且过。
那位比利谢利公爵据说长相英俊,不过现在卢克雷齐娅的心思都在亚历山大身上,所以她不想多去打听那位公爵的事,因为她感觉得出来,亚历山大似乎有些爱嫉妒。
“下午我会让医生再过来给你看看,”亚历山大说着低头吻了下卢克雷齐娅的额头,然后拿起旁边披风穿上“记住要听话,不要……”
“不要胡乱走动,也不要乱吃东西,”卢克雷齐娅故意学着亚历山大的语气说,然后她伸出两臂抱住亚历山大的胳膊“不过如果我让你多留一会,你能答应吗?”
“当然可以,”亚历山大顺手把穿到一半的披风扔在躺榻的靠背上,坐在卢克雷齐娅身边轻轻抱着她的身子“你让我呆多久都可以。”
已经站在门口准备把佩剑递过去的乌利乌脸色灰灰的又缩回去了身子,他回头看看站在走廊里面无表情的女仆长,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直到乌利乌觉得不能再耽误下去的时候,房门才再次打开,卢克雷齐娅揽着亚历山大的胳膊出现在门口,再又一次要求得到个吻之后,她才放松开手臂放亚历山大离开。
“老爷,小姐派人送信儿来了,”走到街上后,乌利乌赶紧报告“是口信,让一个我们罗马的商会商人送来的,说是马修斯·堤埃戈已经开始在加洛林宫里当差了。”
亚历山大抬起头看看略显灰蒙蒙的天空,虽然天气不太好,可他的心情却不错。
卢克雷齐娅的怀孕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还是很高兴,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实在是件微妙的事,只要想想就会让人心里说不出的激动。
而箬莎在罗马做的也不错,他知道自从他以那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离开罗马后,箬莎曾经一度成了凯撒的目标,据说他甚至想过要对马力诺宫采取强硬的手段,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凯撒最终没有如愿。
亚历山大能想象这段时间箬莎面临的困难和压力有多大,正因为这样,他对箬莎有种深深的愧疚感。
帕加索斯走在铺着石头的路面上,四蹄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没有得到足够的运动,它这段时间的情绪显得略微有点焦躁,当它轻轻颠动身子时,鼻子还不时的发出微微的哼声。
“乌利乌,我们该离开比萨了,”亚历山大忽然开口,他看着不远处的比萨公爵宫,伸手对着那个方向画了个圈“我们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了,准备一下我们回蒙蒂纳。”
“老爷,那卢克雷齐娅小姐呢,也和我们一起走?”
乌利乌有点不确定,他知道自己的老爷很在乎卢克雷齐娅小姐肚子里的孩子,这从他甚至有时候半夜都要起来小心的亲自伺候卢克雷齐娅小姐起夜就可以看出来。
“不,卢克雷齐娅可受不了这段路,”亚历山大摇摇头“其实已经有人恨不得我们快点离开了,至少现在走还不会太惹人厌。”
乌利乌当然知道的主人这话是在说谁,不过他也相信那位比萨公爵即便心里这么想,也绝不敢表现出来的,自从上次狂欢日的意外之后,托姆尼奥好像已经明白了他的处境和该怎么做。
从那之后,那位公爵可以说已经变得“乖得很”了。
另外一件让托姆尼奥变聪明的事,就是亚历山大不但同意了之前他提出来的赦免那些早先煽动的议员,而且还让他们当中的一些人重新回到了议会里。
这个消息在刚刚传出去时很多人并不相信,始终留在比萨的某个佛罗伦萨人却从其中察觉到了些不同一般地方。
马基雅弗利这段时间在交易所干的还不错,因为勤奋负责,他甚至已经被安排着管起了一摊事务,而且薪水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佛罗伦萨人这段时间一直坚持写日记,他觉得也许将来有一天在比萨的这些经历可能会很有用。
特别是在亲眼见到和亲身经历了那一连串的倾销浪潮之后,马基雅弗利觉得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和以往截然不同的人物的出现。
对于亚历山大忽然决定离开,托姆尼奥有点紧张,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亚历山大在试探他,所以他很强烈的极力挽留。
直到终于知道亚历山大真的是准备离开之后,托姆尼奥才隐约露出希望亚历山大能为将来比萨该怎么办做出安排的意思。
“我会继续保护比萨,”亚历山大一句话决定了自己与比萨之间的关系“公爵,关于比萨继承者合法地位这件事,我可以向您保证绝不会令你失望。”
托姆尼奥暗暗舒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之前那些近乎耻辱的一切终于有了回报,他虽然不清楚亚历山大会怎么做,但是从当初推翻共和政府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的命运已经与亚历山大紧紧绑在了一起。
也许将来有一天他有可能摆脱这种束缚和让他不快的关系,但是至少现在他是需要这位伯爵的支持。
乌利乌觉得有些仓促,他没想到亚历山大会突然决定离开比萨,这让他甚至有点怀疑老爷该怎么和卢克雷齐娅小姐说,不过这些不需要他操心,他要做的就是尽快为即将开始的旅行做好准备。
猎卫兵们已经得到了命令,当他们在号角声中开始迅速列队时,附近街上的比萨人冷冷的看着他们。
阿格里人在比萨不太受欢迎,或者说他们已经被隐约当成了侵略者。
可是与这些士兵相比,比萨人对蒙蒂纳伯爵本人的心思就变得复杂了许多。
很多比萨人认为亚历山大是入侵者,他们把他和佛罗伦萨人或是其他那些征服过比萨的外来者相提并论。
可更多的人却认为蒙蒂纳伯爵是他们的恩主,因为他们让几乎所有比萨人都发了财。
现在伯爵要离开了,这甚至让一些人开始不安起来。
他们不知道伯爵离开后的比萨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者说他们正在过上的好日子会不会忽然戛然而止,至于那些通过交易所和倾销已经尝到了甜头的商人们,有些干脆开始在暗中搞起了串联。
亚历山大在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准备好好陪陪卢克雷齐娅。
已经听说他要离开的卢克雷齐娅意外之后情绪有些激动,甚至说自己母子是要被他这个当父亲的抛弃了,然后她就嚷着要回罗马。
“至少那里有我的家人,他们不会亏待我们母子的。”
听到卢克雷齐娅这么说时,亚历山大很想告诉她:“他们是不会亏待你们,他们会立刻给你找个丈夫,给我的孩子找个后爹!”
最后直到保证很快就会回来,而且会每天都写一封信之后,卢克雷齐娅才略微平静。
只是他想要陪伴卢克雷齐娅打算被匆匆敲门的乌利乌破坏了,所以当脸色难看的他走出房间时,摩尔人很乖巧的站在走廊里小心翼翼的向他报告着刚刚听到一个消息。
“他们要干什么?”亚历山大有点意外“那些商人难道要暴动?”
“听说他们付给了城防军很大一笔钱,”乌利乌舔舔嘴唇露出醒目的一口白牙“然后就有谣言说比萨城里有人不满与蒙蒂纳之间的关系,打算在大人您离开之后发动暴动要挟公爵宣布比萨的自治。”
“那些商人为了发财都疯了?”
即便知道创造出这么一群胆大妄为的家伙的其实就是自己,可亚历山大还是被那些商人的疯狂举动吓了一跳、
“据说城防军已经默许在那些人行动的时候不会出面干预,”乌利乌无奈的耸耸肩“也许连他们也认为现在这个样子也不错。”
“是不是你也这么认为?”亚历山大瞪了一眼乌利乌,他现在甚至有点怀疑那些商人敢胆大包天的干出那种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乌利乌的手脚。
看着摩尔人似乎一脸无辜的样子,亚历山大声音低沉的吩咐:“告诉他们当中领头的那些人来见我。”
“来这?”摩尔人不禁一愣。
“对,来这。”亚历山大向管着的房门看了看“你认为我会放心把卢克雷齐娅一个人扔在比萨吗?”
“遵命老爷。”
似乎明白了什么的摩尔人立刻机灵的转身就走。
很快,几个商人模样的的男人就在乌利乌的带领下行色匆匆的向着这栋房子走来。
这些人拘谨的等在门厅里,直到乌利乌出来告诉他们伯爵大人要召见他们。
即使是乌利乌也不知道当时伯爵对这些比萨商人说了些什么,只是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从这些人脸上笑容满面的样子可以猜出,他们显然从伯爵那里得到了某种保证。
就在当晚,亚历山大还召见了比萨城防军的军官们。
而对于蒙蒂纳伯爵这种公然干预比萨内政的举动,比萨的政府和官员选择了沉默。
10月9日,亚历山大带着他的由400名阿格里人和170名波西米亚骑兵组成的军队离开了比萨。
卢克雷齐娅没有来送他,年轻的孕妇需要的是休息,所以当亚历山大尽量小心的和她温存一阵之后,卢克雷齐娅直到亚历山大带兵出城时,都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一路上乌利乌多少有点紧张,他知道老爷在生他的气,不过摩尔人觉得自己还是很委屈的。
乌利乌当然不是要破坏亚历山大离开比萨的计划,对摩尔人来说,老爷的决定是否正确并不重要,他只要保证能让老爷的心愿实现就可以了。
摩尔人只是想帮着老爷在比萨做更多的事,而且他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老爷要在这个时候把卢克雷齐娅一个人留在比萨,难道他不怕波吉亚家趁机把她劫回去吗?
“你在想什么?”亚历山大忽然回头向骑着驴子一路晃来晃去跟在后面的乌利乌问“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比萨?”
“老爷我是个仆人,不会去想多余的事,”乌利乌先是否认,然后他夹了夹驴肚子追上两步小声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卢克雷齐娅小姐一个人留在比萨很不安全的。”
“乌利乌,”亚历山大低头看着一脸求知欲的摩尔人“你认为如果我不这么做,波吉亚家就不会想办法把卢克雷齐娅弄回罗马了吗?”
摩尔人愣了愣,然后他不得不点点头。
卢克雷齐娅姓波吉亚,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甚至就是因为她的这个姓,她才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波吉亚家不可能容忍卢克雷齐娅一直留在亚历山大身边。
也许在卢克雷齐娅看来,他们这是浪漫的因爱私奔,可不论是对波吉亚家还是对其他人来说,卢克雷齐娅其实就是亚历山大的人质!
卢克雷齐娅怀孕这件事,对亚历山大是件好事,可同样也是个麻烦。
波吉亚家可以乘机要求他还回卢克雷齐娅,而他在这种时候是不能拒绝的!
当听说亚历山大六世宣布那个孩子是乔瓦尼·斯福尔扎的遗腹子时,亚历山大先是有种“果然是头老狐狸”的感叹,而后随着比利谢利公爵公开宣布愿意接受和抚养这个孩子,亚历山大不得不承认,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都不是善茬。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呢?
骑在马上,亚历山大忽然一笑,然后他用力一夹马腹,在帕加索斯一声急躁的嘶鸣中向前疾行而去。
10月11日中午,在一阵阵由远及近的整齐的号角声中,亚历山大回到了阔别许久的蒙蒂纳。
当他在贡帕蒂和奥孚莱依的陪伴下走进那间有着高高的拱形屋顶的‘穹室’时,等待他的,除了作为城堡监工的庞佩尼,还有一位不速之客,之前与米开朗基罗一起拜访过马力诺宫的那位建筑大师伯拉孟特。
不过在这里见到伯拉孟特并不让亚历山大感到意外,因为之前他已经从箬莎那里听说这位修城堡比建宫殿更在行的大师,已经决定接受他们的委托,来蒙蒂纳考察一番了。
穹室比之前看上去似乎显得狭窄了些,不过亚历山大很快注意到这是因为房间里多出了不少东西。
精美的雕塑,华丽的油画,还有一些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摆设,其中有几幅画亚历山大甚至隐约有些印象。
“这是科森察伯爵小姐托我顺便带来的,”伯拉孟特多少有些羡慕“为了这些东西,伯爵小姐特意花了不少钱雇佣了一小队佣兵护送。”
“大师我想您是误会了,”亚历山大微笑着说“我相信箬莎派人保护的不是这些艺术品而是您,她一定很清楚对我来说,和那些艺术品相比您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即便是早就听惯了各种恭维,可这时候伯拉孟特的脸上还是笑的想要开了花,他这样子让站在后面的几个人很是暗暗不屑了一番。
伯拉孟特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当亚历山大知道他其实只比自己遭到了半天,准备请他先休息一下时,伯拉孟特却拒绝了他的这个好意。
在匆匆把一封信交给亚历山大后,伯拉孟特就催促着庞佩尼让他带着自己去看看城堡。
其实贡帕蒂也很想让亚历山大视察一下他的炮兵,而奥孚莱依则想让领主大人看看“孔雀军”的操练,不过不等他们开口,手疾眼快的摩尔人已经把他们拦了下来。
乌利乌之所以擅作主张,是因为他注意到那封信是伯爵小姐写的。
让亚历山大没有想到的是,箬莎的来信居然提到了和他想的同样的东西。
“罗马的公主即将成为母亲这件事已经在罗马城传开,虽然每当有人说到乔瓦尼·斯福尔扎后继有人时都充满调侃的语气,但是波吉亚家显然在这件事上已经下了决心,他们是绝不会允许卢克雷齐娅继续留在比萨的,所以如果不想这么快就与教皇的军队对抗,我建议你还是想办法让这件事有个更好的台阶……”
看着这封信,亚历山大就不由微微揉了揉脑门,他并不是担心波吉亚家的想干什么,而是因为字里行间的那股讽刺和酸味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那个马修斯·堤埃戈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他的作用,我相信你把他安排在加洛林宫里一定有着自己的意图,所以我会帮助他成为你所需要的人,”亚历山大拿着笔一点点破译着箬莎的来信“另外,你让我通过那位奥尔迦拉夫人与那个叫格罗根宁的低地人联系的事情已经办妥,他来信说会在适当的时候去拜访你,不过我有种感觉他会很快出现,很显然你之前透露的可能会在汉萨同盟的银行里存入一笔数量可观的信用本票的消息,已经引起了他很大的兴趣。”
看着破译出来的内容,亚历山大微微吐了口气。
从当初与格罗根宁相遇,却因为种种原因和顾忌,哪怕是面对众多诱惑也不得不一次次的回避那个人,到如今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与那个人谈条件,亚历山大回忆自己经历的这一切,不禁心中感叹。
他轻轻发出一声叹息,准备把已经译完的信收起来。
就在这时,一张纸条飘落下来,他拿起来看到依旧是箬莎的密信,就拿起笔开始破译。
但是就是这么张只有一句话的信,却让亚历山大吓的手里的羽毛笔都险些掉在桌上。
“你居然让那个女人怀孕了,难道你不觉得该对你可爱妹妹做些补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