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佩斯靠在一堵墙上,他身上的盔甲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当终于有人把盔甲侧面的铰链断开,把他如同从坟墓里拉出来时,采佩斯觉得自己好像获得了新生。
他挣扎着从手指上摘下个戒指,上面一颗很大的宝石这时候却已经被血污染得看不出颜色。
“谢谢你救了我,戒指你拿去。”采佩斯说完用力喘着粗气,头上浅灰色头发紧贴在脸上,满脸的土灰让他看上去狼狈不堪,与之前那个勇敢坚毅的瓦拉几亚大公相比,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殿下,你好像受伤了。”那个士兵费力的拽着采佩斯想要把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但是只要稍微一动,采佩斯就会疼得发出喊叫。
“我想我的肋骨断了,”采佩斯吸了口气,然后有点艰难的吐出口水,看着浑浊的痰液他稍微放下了心“还好断了的骨头没伤到内脏,要不然我麻烦就大了。”
士兵一边小心的拖着采佩斯的身子沿着街道边沿向后退,一边焦急的说:“老爷我们现在的麻烦也不小,那些人好像要杀掉我们。”
士兵的话让采佩斯一愣,他微微用力抬头向远处看去,当他看到城门前密密麻麻晃动的身影时,采佩斯先是叹息一声,然后无力的放松下来,任由那个士兵拽着他肩膀上的衣服向后拖。
“我们败了是吗,”采佩斯看着从头顶两侧缓缓移动的房顶,他能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味,也听得到四周的街道上传来的阵阵痛苦呻吟,只是他怎么也不明白事情究竟出在哪里。
“我们被人家埋伏了,”那个士兵一边用力拽着他向远处退去一边气喘吁吁的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们肯定是被人卖了,子弹从前面飞过来,从左边飞过来,还从右边飞过来,我们都不知道敌人在哪好多人就被打成了筛子。”
采佩斯吐出口气叹了口气,他不知道究竟是哪出错了,当炮声响起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意外,可那只是对拉迪斯拉斯二世居然在他的城市里公然开炮感到愤怒,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应该完全不知情的蒙蒂纳军队甚至不等他出面拖延时间就直接向他们开枪射击,那样子倒好像是他们要主动袭击自己,然后就是如这个士兵说的那样,他的瓦拉几亚人遭到了伏击。
有人出卖了我,是谁呢,知道这次行动的人不多,那么知道他要怎么做的更不多,而如果出卖了他就能得到好处的只有一个人!
采佩斯发出一声轻轻叹息,他闭上眼感受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直到那个士兵忽然停下来。
“殿下,我们没路了。”那个士兵说了一声后就松开拽着采佩斯衣服的手,他的身子向后躺去,头落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
采佩斯向上望去,他看到那个士兵似乎想要拔剑,可随后又无奈的放弃,然后就有两个人过来把他拽向一旁。
来到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人影晃动,他们都低下头看着他。
采佩斯很想坐起来,因为他觉得这么向上望去,这些人显得那么高大,完全把他笼罩住了,而且所有人好像都倒立着似的,看上去似乎他们在用头顶踩着天空走路似的。
采佩斯想要笑,却忽然觉得胸口发痛喉咙也堵得死死的,他知道自己大概的内脏大概还是受伤了,因为他已经开始感觉到身上时冷时热的在发烧。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头顶,采佩斯费力的扬起头想要看清,不过努力一下后就干脆放弃了。
拉迪斯拉斯二世,波西米亚与匈牙利国王。
低头看着躺在地上喘息采佩斯,拉迪斯拉斯二世沉吟了一下,然后在他身边有些费力的蹲下来。
“你不好奇吗?”国王小声问。
“现在不了,”采佩斯轻轻喘着气“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对吗,让我成为这场阴谋的牺牲品?”
“不,是你的阴谋,”拉迪斯拉斯二世依旧把声音放得很低“对我来说瓦拉几亚由谁统治并不重要,虽然我对瓦拉几亚的土地很感兴趣,不过和匈牙利相比就不重要了。”
“你出卖我能得到什么?”采佩斯微微用力侧头向上看着国王“奥斯曼人还会来的,到那时候你还能指望谁为你挡住异教徒?”
“也许是索菲娅,也许是其他人,那时候谁知道呢,”国王无所谓的撇撇嘴“另外我能得到的别的东西也很多,不过这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我会因为背叛受到审判吗……”采佩斯声音含糊,头有些发昏,他的嘴角开始溢出血水。
“你希望自己受到审判吗,”国王问了句,然后他很干脆的摇摇头“会的,你会受到审判,你犯下的是叛国罪,因为你试图勾结奥斯曼人颠覆瓦拉几亚,你原本应该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但是因为你身为瓦拉几亚大公的身份,所以你将免于火刑,而是会被处以绞刑。”
采佩斯深深喘口气,这让他疼得半边身子都在不住颤抖,不过国王最后的话让他似乎精神一振。
“我是瓦拉几亚大公?”他猛然向上一挺身子,然后又痛得叫了一声倒下去。
“对,我承认你是瓦拉几亚大公,虽然这纯粹是为了能证明你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不过这已经足以能让你感到骄傲了不是吗,你不是一直在争取这个头衔,现在好好享受你这最后的荣耀吧。”
“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你的父亲弗拉德三世是个残酷的统治者,不过他也是你们家族最优秀的人,可他最终失败了,而你也不可能成功。”
采佩斯微微歪头看着国王一边不住喘息一边急促的说:
“把我和我父亲安葬在一起,我要陪伴着他!”
“你是说安葬在登布维察?”国王露出了怜悯的神色“你觉得当初是谁出卖了他,我吗?其实真正出卖他的是他的那些龙骑士团的同伴,他们看中了他的财富,所以最终把他出卖给了奥斯曼人。”
“啊~”
采佩斯疯狂的喊叫起来,他用力想要坐起来却使不上力气,因为胸前的闷涨,他不由头顶用力顶着地面张大嘴露出牙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把我们送回特兰西万尼亚,我们要和自己的祖先安葬在一起!”
采佩斯如野兽般的吼叫着。
拉迪斯拉斯二世慢慢站起来,他有点怜悯的看着躺在地上身子距离颤抖的采佩斯,然后伸出手把那个他之前给了那个士兵的戒指悬在采佩斯头顶晃了晃。
一丝沾染在戒指上的血滴滑落下来,落在采佩斯的嘴唇上,然后滑进他的喉咙,腥咸的味道让采佩斯又是一阵痛苦的咳嗽。
国王有些嫌弃的松开手指,戒指翻滚着落下,砸在采佩斯的胸口,顺着他的身子滚动着掉落在地上。
然后他转身离开,拉迪斯拉斯二世已经不想再看到这个人,对他来说来自采佩斯家族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了。
瓦拉几亚的军队并非完全参与了采佩斯的行动,就和蒙蒂纳军队同样依旧需要驻守布库尔堡垒监视奥斯曼人一样,另外瓦拉几亚人也并非都是完全支持他的,所以他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能够参加这次袭击的都是采佩斯真正的亲信。
大约将近600多人的军队被采佩斯悄悄带入了布加勒斯特,这个人数其实已经足够进行一场军事谋杀,但是当面对早有准备,甚至已经设下埋伏敌人时,这支军队的命运就已经提前注定了。
这是蒙蒂纳军和科森察军的第一次联合行动,除了索菲娅的小宫殿,在通往布库尔堡垒城门内的街道上,科森察人已经提前趁着入城时候悄悄布置好,而城门前的正面则交给了蒙蒂纳军的猎卫兵。
正如那个把采佩斯从死人堆里拽出来的士兵说的那样,当袭击开始后,子弹从各个方向不停的射来,当那些躲在房子里,阁楼上,还有正面的城墙上的火枪兵们向着街上那些不知所措的瓦拉几亚人射击的时候,刚一开始一切其实已经结束。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不折不扣的军事谋杀。
早晨清新的空气掩不住恶心的血腥气息,就如同即便拿着水桶用力冲刷也依旧可以看到街上一些地方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渍一样,怎么也无法掩盖的痕迹诉说着头天夜里这座城市曾经发生的血腥可怕的一切。
亚历山大慢慢在街上走着,他脚下踩的石头潮湿而光洁,但是只要仔细看就可以看到石头缝隙之间那些暗红的痕迹。
尸体已经都被搬开,从一些马车的挡板缝隙里可以隐隐看到几只露出来的脚,还有被麻布盖着的鼓起车厢里伸出的残缺手掌,这样的马车有很多辆,一直沿着路边向前,甚至看不到头。
贡帕蒂带着几个军官迎面走来,看到亚历山大他们远远站住,然后鞠躬行礼。
“国王那边怎么样?”亚历山大开口问着。
“那位陛下要见您,”贡帕蒂露出讽刺的笑容“他之前去见了那个采佩斯。”
亚历山大微微点头,他知道采佩斯一直是拉迪斯拉斯二世心里的一个结症,不论是出于对瓦拉几亚土地的觊觎还是因为当初弗拉德三世的死,国王一直都视采佩斯为一个很大的障碍。
只是这一次拉迪斯拉斯二世更多的还是出于为了解决匈牙利面临的危机而不得不这么做。
鲁瓦?和赫尔瓦都在匈牙利南部,这对拉迪斯拉斯二世来说太危险了!
他必须尽快让那两个人离开匈牙利南部,更要尽快恢复当地的秩序,否则就会给马克西米安皇帝制造借口。
对于拉迪斯拉斯二世来说,马克西米安皇帝要比奥斯曼人更令他忌讳。
拉迪斯拉斯二世知道他必须尽快挽回这种对他不利的局面,但是能够牵制鲁瓦阡的只有赫尔瓦,而赫尔瓦无疑是亚历山大在巴尔干最坚定的盟友
那么要想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就必须得到亚历山大的支持。
拉迪斯拉斯二世亲眼看到了亚历山大对索菲娅的迷恋,这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亚历山大的弱点。
有时候要想从一个人那里得到想要的,未必一定要直接于这个人打交道。
亚历山大希望索菲娅成为希腊女王的愿望是那么强烈,以至让国王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如果说有一个地方能够让亚历山大实现这个愿望,那么瓦拉几亚无疑是最合适的。
当初弗拉德三世的残酷统治伴随着随他继承瓦拉几亚大公爵位的质疑,导致他刚刚继位不久就险些被推翻,而后直到他被人砍掉脑袋那天,至少在法理上弗拉德三世的大公身份并非是不可动摇的。
而一直以来采佩斯的继承权并非那么让人信服。
让索菲娅成为瓦拉几亚的主人,以此换取亚历山大对他的支持。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完全迷住了拉迪斯拉斯二世,他甚至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天才,否则不会想出这么面面面俱到的主意。
一个由索菲娅继承的瓦拉几亚会是什么样子?
至少这个国家可以成为抵御奥斯曼人的前线,而势必会成为瓦拉几亚同盟的克罗地亚则可以从东南方为匈牙利阻挡住来自波斯尼亚的威胁,这样匈牙利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不用再担心会遭到奥斯曼人的直接入侵了。
另外亚历山大在西方可能给他带来的好处也是让拉迪斯拉斯二世重视的原因之一,一想到或许能通过亚历山大从梵蒂冈获得支持,国王就觉得也许在将来与皇帝之间的冲突中,自己也未必一定会落于下风。
这一切的策划让国王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骄傲,特别是当采佩斯在登布维察河东岸战胜席素谷的消息传来后,国王就更是迫不及待的希望能与亚历山大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
拉迪斯拉斯二世无法容忍那个穿刺公儿子成为瓦拉几亚大公,这固然是因为双方的重重矛盾,更重要的是采佩斯家族与奥斯曼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他很难对采佩斯放心。
而作为“希腊公主”,索菲娅是否能得到巴尔干贵族们的认同,则完全取决于她是否能坚持成为反对异教入侵的旗帜。
所以国王最终决定试探着派人把他这个大胆的想法透露给了亚历山大,很快就有个他很不喜欢的人带着亚历山大的回信出现在了国王面前。
对于纳山与自己老婆之间那点事,拉迪斯拉斯二世当然心知肚明,只是王后来自那不勒斯王室,他要想在罗马获得支持,王后的作用不可小视,只是看到吉普赛人国王的脸色怎么也好不起来。
不过当他看到亚历山大的回信后,国王心头的那点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一个密约很快订立,按照这个协议,索菲娅将会得到瓦拉几亚,而赫尔瓦则会成为克罗地亚国王。
作为回报,亚历山大将促成瓦拉几亚与克罗地亚以及匈牙利的同盟,同时以比之前许诺多出三分之一的克里特岛种植园份额,换取匈牙利的30年铜矿开采权。
而就在这个蜜月中,还有一条是关于箬莎的,那就是拉迪斯拉斯二世会向自贸区的商会开放波西米亚和匈牙利的市场,而且在获得自贸区多种商品贩卖权的同时,拉迪斯拉斯二世许诺向自贸区商会出售通往波兰与东欧国家的通行权。
所有人似乎都在这件事上得到了好处,唯一被牺牲的只有采佩斯。
远处街上又出现了大批的人群,远远看去亚历山大很快就认出被众多巴尔干贵族们簇拥着走在中间的布加勒斯特牧首。
街上隐约的血腥气息依旧难以消去,特别是在太阳出来后,随着气温升高,那种中人欲呕的气味就更浓。
不知道是因为这气味还是愤怒,亚历山大注意到牧首和那些贵族们脸上都显得异常难看。
不论是亚历山大还是拉迪斯拉斯二世都是公教徒,而就是这两个公教徒却在牧首所在地血洗了一位正教大公!
亚历山大可以想象这会让牧首多么愤怒,但是当他走到牧首面前时,牧首在阴沉着脸沉默了好一阵后,终于还是抬手在空中划了个十字。
“愿上帝保佑你伯爵,同时也保佑你的神圣婚姻。”
亚历山大鞠躬致敬,只是听到牧首的后半段祝福时,他脸上的神情不由微微一滞。
想想箬莎就在后面不远处,他不禁有点怀疑牧首这是要借刀杀人。
而在布加勒斯特城堡里,已经回来的拉迪斯拉斯二世正在听着之前派出去的手下向他报告看到的一切。
“那是一场屠杀陛下,蒙蒂纳伯爵把所有黑军都杀掉了,他的手下甚至焚烧了他们的军旗。”
随臣脸色不安的描述着,那些黑军士兵死亡的惨状让他想起来就不禁想要呕吐,以至当向国王描述时他的嘴唇还忍不住颤抖。
“都杀光了?”拉迪斯拉斯二世轻声问着。
“是的陛下,最后的黑军已经不复存在了。”
“是吗,”国王向刚刚从门口一闪而过的一个身影看了眼,他确定那是纳山,想来他现在正打算去王后的房间“这样很不错,我再也不用向那些人付钱了。”
1499年5月18日,布加勒斯特大教堂前的广场上,竖起了一座绞架。
瓦拉几亚大公采佩斯,被处以绞刑!
当绳套套在他的脖子上时,特兰西瓦尼亚的德古拉伯爵的儿子采佩斯,发出了诅咒般的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