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阿拉贡士兵胸前挂着绑着纤绳的结实木棍,脚下蹒跚艰难的在沙滩上向前迈着步。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岸边浅水里,一条已经放下所有帆杆的卡拉维尔海船正向前缓慢的移动着。
随着一阵命令,那些士兵终于停下脚步扔掉身上纤绳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同时他们嘴里也在暗暗咒骂着那把他们当苦力使唤的卡斯蒂利亚人。
“他们肯定在骂我,我可以和任何人打赌,”贡萨洛对站在旁边的副将说,看到副将脸上不置可否的古怪笑容,贡萨洛用手摸着他那明显的大下巴继续说“我打赌你也在骂我,赌注就是在我领地里的那几处葡萄园。”
副将脸上于是又露出了那种不言而明的笑容,然后随在贡萨洛后面沿着软梯下到了船边的小艇里:“大人您知道我完全可以为了得到您的葡萄园损失自己的名誉否认您的猜测。”
“所以说你们的确是在骂我了,”贡萨洛低声嘀咕一声“我现在想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不想听从我的命令,因为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和异教徒大战一场了。”
“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您一声令下所有士兵都会毫不犹豫的冲向敌人,做为虔诚的基督徒这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这个我绝对相信,可这还是不能阻止你们骂我是吗?”贡萨洛问了句,看到副将又露出了那种“你懂得”的奇怪笑容,贡萨洛不禁摇摇头“我已经向你们所有人保证过这将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你们应该知道克里特在这些年里聚集的财富多得让人眼馋,我向你们保证每个人能够得到的一定比你们能想到的多得多。”
“可是这毕竟没有得到国王的允许,”副将说着放低声音在贡萨洛耳边说“我得提醒您大人,虽然对您帮助威尼斯人没有表示反对,可国王似乎对您没有能尽快在那不勒斯登陆很不满,这在很多军官那里并不是秘密,如果您不能尽快平息这些对您不利的议论,我担心可能会有人站出来拒绝您的命令。”
“谢谢,我的朋友,”贡萨洛漫不经心的用手拍拍副将的肩膀,同时目光投向了看似平静的海岸“这座岛上有多少人?”
“大约不到2000,”一个向导赶紧回答“之前原本更多的,可奥斯曼人来了之后很多人都被吓得逃回了威尼斯。”
“可是之前奥斯曼不是已经占领了对面的陆地吗,”贡萨洛向远处东北方向望了望,因为天气很好,隐约可以看到远处希腊海岸朦胧的海岸线“他们离基西拉岛这么近,难道之前从没来骚扰过岛上的人?”
“大人您这个算是问着了,”向导略显自豪的说“之前虽然驻守在岛上的士兵并不多,可我们又足够能把奥斯曼人赶走的船队,那些占领希腊的奥斯曼军队他们只能在陆地上威胁我们,可到了水上他们的船就少的可怜,我们可不怕他们。”
说到这向导无奈的摇摇头:“不过那都是之前了,听说奥斯曼人在布加勒斯特被打得大败,我们原因以为或许连希腊都能收复了,可接着奥斯曼人的舰队来了,我们最后那点船队都被派到了克里特,现在岛上的人都吓得要死,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奥斯曼人就来了。”
贡萨洛无声的点点头,他向旁边的副将看了眼,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先到基西拉然后直接去克里特,相信我这绝对一次让你们不会后悔的旅行,我向你们保证过的东西都会实现,甚至或许得到的还会更多。”
副将轻轻撇了下嘴,他很清楚这位统帅会如此充满自信只是因为他不但是伊莎贝拉的宠臣,更是曾经击败过法国人的统帅,为了对付明显比查理八世更难缠的路易十二,斐迪南国王不得不一次次容忍他的傲慢无礼。
克里特的财富的确吸引着那些渴望通过战争获得财富的士兵,只是擅自改变进军目标,甚至是改变了交战的敌人,这让贡萨洛手下的军官们有难免有些犹豫不决。
“相信我,奥斯曼人的舰队不会那么容易就和我们遇上,因为他们的敌人是威尼斯人,而我们只要把登上克里特的异教徒赶走就可以了,”贡萨洛向他的副将解释着“然后,那里的一切都将归我们所有,甚至如果可能我们就把奥斯曼人从克里特附近赶走,把他们赶回到地中海对面去,到了那时候相信我国王只会为我们把他的旗帜插在了克里特岛上奖赏和感激我们。”
副将默默看了眼贡萨洛,然后向他微微低头鞠躬。
贡萨洛的许诺是算数的,虽然过程并没有如他说的那么轻松,但是当阿拉贡军队从威尼斯以基西拉岛为基地的港口稍事补充,然后向克里特进发后,一路上与奥斯曼人的战斗证明了他之前的那些话。
和向导说的不同,威尼斯人在基西拉有一支势力颇为强大的舰队,这也是威尼斯人用来抵御奥斯曼海军的主力之一,虽然奥斯曼人已经在克里特登陆,但是威尼斯人显然不想放弃这个对他们来说异常重要的海上基地,所以他们竭尽全力组织了几支舰队准备与奥斯曼人在海上进行一场决战。
这支舰队的出现让贡萨洛最后的一点担心都消失了,他与威尼斯人会合在一起,经过短暂的休整后向克里特进发。
11月9日,阿拉贡军队在威尼斯舰队的掩护下在克里特西南的斯潘特角登陆。
至此,以威尼斯和阿拉贡联军为一方,以在克里特东北登陆的奥斯曼人为一方的克里特争夺战就此展开。
亚历山大坐在莫迪洛伯爵那间奇特的水上木房里,11月已经很冷的,从木板下面透出冷风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不过这点不便与他要见的那人带来的情报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一个衣着透着明显东方风格的中年人站在亚历山大面前不远的地方,这个人头上那顶看上去很大的古特拉包头巾让他看上去就象个来自远方的异教徒,不过他的容貌看上去却是个典型的欧洲人。
“夫人让我向您问好,大人。”那个人边说边好奇打量着亚历山大,在他印象中那位神通广大的夫人是个真正奇人,可是从她以往说到这位伯爵时那谨慎的态度,让中年人不禁对这位伯爵究竟有什么样的奇特之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康妮欧夫人还好吗?”亚历山大问着。
自从威尼斯一间后又是好几个月,亚历山大对那个神出鬼没的女人如今在干什么倒是兴趣盎然。
“夫人如今正在东方,请相信我那是比您能够想象的还要遥远的地方,”使者特意说了一句“夫人如今正在波斯。”
亚历山大微微点头,他已经知道康妮欧如今在干什么了。
最近一次在威尼斯与康妮欧的见面让亚历山大得知了一个对他来说可以说是至关重大的消息,当听说那个佩洛托·卡德隆居然是巴耶塞特二世的兄弟杰姆的儿子时,他在意外之余就立刻制定了一个对他来说不论如何都绝不会吃亏的计划。
在这个计划中,佩洛托·卡德隆成了关键,而更重要的却并非是这个可以与巴耶塞特二世或是他的后代争夺苏丹宝座的棋子,因为据亚历山大所知,不论是巴耶塞特二世还是他的儿子未来的塞利姆一世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对于卡德隆是否能鼓舞起奥斯曼人当中杰姆早年旧部背叛如今的苏丹,亚历山大其实是并不看好的。
他真正关注的其实是另一个人,一个有着非凡的天纵奇才,人生经历甚至堪称传奇的“小屁孩”。
12岁成为教派领袖,13岁在经历过一场堪称毁灭性的惨败后迅速重新崛起,而到了15岁就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这样一个人物在任何时代都只能用“妖孽”或是“奇迹”来形容。
伊斯玛仪一世,一个只能用不可思议形容的少年,一个几乎险些动摇了奥斯曼人在东方统治的传奇的人物。
1499年,他正好12岁,正是他成为萨菲教派谢赫领袖的那一年。
“夫人想要从您那里得到指引,”使者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疑惑,在他的心目中康妮欧是个比大多数男人都更有心机也更加聪慧果断的女人,即便是在以男人为主的东方她也可以十分轻松的在那些势力之间游走,她带着大笔的钱财从一个部落到另一个部落,然后再马不停蹄的到下一个部落,就是通过这种如同穿针引线般的活动,她在由奥斯曼人统治的遥远东方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
康妮欧显然把希望寄托在了佩洛托·卡德隆的身上,她希望通过说服当初杰姆旧部建立起一支反对巴耶塞特二世的武装,在能够让卡德隆发挥影响的同时,她也希望梵蒂冈能够发挥作用。
“这或许可以,不过不要太过指望,”亚历山大对使者带来的康妮欧的要求不置可否,在他看来卡德隆或许能有那么点作用,可与那位奇迹之子般的伊斯玛仪一世相比就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可是夫人让我来正是向您报告关于那个萨菲教团的事,”使者有点无奈的说“我们见过那个远在波斯的异教教团,他们不但贫穷而且如同一盘散沙,至于那个您让夫人注意的年轻领袖,那更是如同一个孩子,夫人正是因为这个才感到奇怪,她认为或许您应该更多的了解在东方发生的事,毕竟和更重要的事情比较起来,那个异教徒的孩子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亚历山大知道康妮欧所谓更重要的事情自然是指利用卡德隆拉拢杰姆旧部,虽然不能不承认康妮欧的想法不但没错,而且现在看来也的确十分有用,不过亚历山大却有着更大的目的。
“夫人已经联系了很多人,他们完全可以给奥斯曼人找个不小的麻烦了。”使者充满自信,在他看来这位年轻伯爵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显然是不能和康妮欧夫人相比的“如果可能或许我们可以在奥斯曼人那里建立起一个足以和君士坦丁堡抗衡的力量。”
“如果是那样,或许你们的夫人接下来就想成为君士坦丁堡的主人了,”亚历山大轻易的点破了康妮欧的野心,虽然正在合作,可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那个女人有机会一定不介意利用奥斯曼人的力量铲除掉她的所有敌人“你可以去告诉你的夫人,对于她的计划我不会反对,不过我让她做的事同样重要,如果她还想从我这里得到足够的帮助,那么就能她不要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尽快和萨菲教派取得联系,如果能和他们的领袖建立起足够相互信任关系那就更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可以向她提供她所需要的一切帮助。”
“可是那个伊斯玛仪只是个孩子,而且据说甚至就是一些教派内部的贵族似乎对他的继承权也有所质疑,难道您认为那样一个孩子要比一个奥斯曼的王子更重要吗?”
看着使者满是疑惑的脸,亚历山大向他微微勾勾手指,让他靠近些说到:“我知道这不只是你自己的怀疑,我想康妮欧其实也肯定对我为什么会那么关注一个远在波斯的异教徒教派那么有兴趣感到奇怪,现在我告诉你,我会对那个孩子有兴趣是因为我知道他要比你们当中很多人都要聪明的多,当你们还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你们绝大多数人或许还没离开家,或是还在懵懵懂懂的任由他人摆布,可是这个孩子他不但亲身经历过了父亲被人谋杀,和哥哥为了保护他付出生命代价的悲剧,更是在12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个拥有足够武装的教团领袖,告诉我你们所有人在他这个年龄都经历过什么,或许有人有过不幸,但是我保证你们当中没一个人像他那样勇敢,我就是因为这个看好他,所以为我把我答应的那些武器给他送去,特别是那些火器,相信我你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不但是完全值得的回报,甚至可能得到的要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就在几乎同时有两个人正在用差不多相同的话为别人画着香甜可口的大饼时,在北意大利的伦巴第地区,一场残酷的战斗在位于热那亚不远的塔罗谷镇附近展开。
当路易十二下令他的士兵向位于塔罗谷镇的蒙蒂纳人发起进攻时,法兰西军队第一次遭遇到了以往总是令他们为之自豪的炮兵一样可怕的猛烈炮击。
到了这是,法国国王才想起夏尔仑的报告中一再强调的“这是一支与众不同的军队”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