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走上狄福利山半山腰的村子时,一场并不能称之为战斗的屠杀已经结束。
即便是冬天,街上依旧泛着很浓的血腥味,特别是靠近教堂和老水井的地方,一排东倒西歪的尸体以一个很诡异的方式呈半个扇形倒下,那辆马车被隐隐的包围在这个扇形中间,可见这些人的目标是车里的人。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会是已经经过再次改装的风琴枪。
当初箬莎在巴尔干使用的风琴枪曾经给了那些试图抢劫她车队的胡斯战争的逃亡后裔以致命的打击,那种向一个方向甚至只是一个目标以异乎寻常的密集火力同时射击的方式在某种时候甚至比阿格里火枪兵们制造破坏还有大。
而亚历山大则在这个基础上借用达芬奇才能重新改进了风琴枪。
新的风琴枪取消了没有什么意义的枪托甚至是下端的护木,在一个箱式枪架板上挖出的横竖七排的孔洞把枪管牢牢的固定住了,而在枪架后方则安装上了由达芬奇设计的由四个可以不停翻转同样横竖七排风车式样般的滑轮组成的可以从后面撞击点燃的装药池。
这样设计的结果就是每组操纵风琴枪的士兵只要把装弹槽里塞满引药,翻转滑轮就可以迅速把活动的火药池与枪管相连迅速击发,然后重新转动滑轮重新装填。
这样射击的速度是可怕的,不论是在巷战还是在野战中,任何试图面对这种武器的人不但要有足够的勇气,更要有足够的运气,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在如此密集的射击中存活下来。
新型的风琴枪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收割人命的死神镰刀,唯一制约它的只有前装弹药时所需要耗费的时间。
但即便是这样,面对这样的武器,能有机会冲到它面前的敌人却并不多。
亚历山大踩着被血渍染得暗红发黑的土地向前走,他的靴子上溅上了一块血污,走在路上时不时会因为踩在还没有完全冻住干枯的血水里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被俘虏的袭击者们已经集中在了水井旁的空地上,这些人忐忑不安的看着走过来的亚历山大,在他们眼里这个人就是个魔鬼,特别是拥有那样可怕的武器,就更让他们觉得恐怖可怕。
“伯爵大人,我是教皇军队里的军官~”一个俘虏忽然在人群里喊了起来,他很幸运的没有受伤,不过样子却很狼狈,大半边被泥污盖住看不出长相的脸上一双眼睛不安的盯着亚历山大“我要求您允许我向您说明自己的身份!”
亚历山大微微抬手阻止了要用枪托砸向这个人的猎卫兵,他走过去看了眼这个俘虏,然后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同样盯着他的其他人问:“你们都是教皇的军队吗?”
“是的大人,我们听命于教皇陛下的掌旗官瓦伦蒂诺公爵凯撒·波吉亚。”
那个军官大声回答,然后他又要说什么,却被亚历山大抬手阻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是一群谋杀者和匪徒,所以在我的面前你们没有任何权利。”亚历山大说着转身向另一辆把他送上山来的马车走去。
当他坐进车子关上车门时,听到了外面俘虏因为惊慌而响起的喧嚣。
马车前行,当快要走出村子时,一阵枪声响彻了村子上空。
老罗维雷安静的坐在椅子里,他的左手无意识的在腿上轻轻拍着,右手则捻着胸前灰白的胡须。
老罗维雷今天已经57岁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无疑已经算是高寿,即便是权贵也无法掌握寿命的现实让很多人到了这个岁数就会变得再无进取之心。
而老罗维雷显然不是这样,他渴望权力,特别是渴望成为教皇,不论是在私下还是很多公开场合,他都毫不忌讳坦言自己对教皇宝座的渴求。
不过他现在有个很强大的对手,就是亚历山大六世。
虽然任何一位新教皇都要在前任死后才会继位,但是老罗维雷有理由相信亚历山大六世可能会在死前做出种种安排,目的就是确保不让他如愿的登上教皇宝座。
对于这一点,老罗维雷并不觉得意外,两个家族多年来的恩怨让他们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死敌,即便在有时候会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暂停矛盾甚至还有可能合作,但是两家之间的仇怨和多年来形成的利益冲突,却注定了让他们不可能和平相处。
特别是经历了今天之后,老罗维雷相信他们之前的仇怨肯定就更深了。
侍从进来报告说蒙蒂纳伯爵到了的时候,老罗维雷刚刚有点发困,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有些老了,只是稍微操劳就感到了疲惫,这也让他意识到必须为自己和家族的将来早做准备,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天堂。
看到亚历山大走进来,老罗维雷无声的招呼了下然后示意他做到自己对面。
看着身上带着丝丝寒气的亚历山大,枢机停顿了下才问:“一切都解决了?”
“是的,”亚历山大稍稍点头“那么康斯坦丁呢?”
“他呀,”老罗维雷向后看了眼“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了。”
亚历山大无言的点头,这是他和老罗维雷之间的协议,也是换取罗维雷家族在这次“匪徒袭击”事件中选择站在他一边的条件。
“那么,接下来你要怎么样?”
看着老罗维雷似是颇有兴趣的神态,亚历山大想了想,随后对老丈人微微一笑:“我想我该休息一下了。”
凯撒全身披挂的出现在西斯廷教堂走廊里时,所有经过的人都不由诧异的看着他,看到他身上轻易不穿的甲胄和佩剑,人们立刻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而他身后跟着的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更是证明了这个猜想,一时间西斯廷教堂里的气氛瞬间为之紧张起来。
西斯廷斯教堂其实并不大,穿过教堂主厅侧面的走廊就可以直接到达教皇平时办公的房间,自从西斯廷斯四世建成这座教堂之后,后来的几代教皇的工作时间都在这里度过。
亚历山大六世也不例外,不过这也是他极力主张修建彼得大教堂的原因,毕竟他不希望一直在仇敌家族的教皇建起的教堂里办公。
和老罗维雷对波吉亚家有着根深蒂固的敌意一样,亚历山大六世也对罗维雷家抱着同样难以泯灭的仇恨。
不过今天的教皇显然有什么心事,从早晨开始他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谁都不见,那些远道而来觐见教皇的使者不得不在吹着寒风,寒冷刺骨的走廊里无休止的等待,而他们得到的答复却总是“陛下现在谁都不见”。
让人们注意的是,就是教皇的私人秘书诺梅洛也没有出现,这让人们隐约感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凯撒的出现很快证明了这种种猜测,当看到带着卫兵悍然进入教堂的凯撒后,人们不禁暗暗吃惊。
凯撒对这种引起了一片不安的气氛很满意,他已经压抑的太久了,急于一雪之前的种种羞辱。
诺梅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教皇的房间外,看着远远走来的凯撒,他双手交握拢在身前一言不发的看着,直到凯撒走到他的面前。
“让我猜猜,”诺梅洛伸手指了指凯撒“你是来报信的。”
“是来报告好消息的,”凯撒脸上划过一丝兴奋“我们成功了诺梅洛。”
秘书平静的看着凯撒没有出声,直到他有些诧异的问了句“怎么了”,才稍稍向旁边挪开身子。
当凯撒从身边经过时,诺梅洛向他看了一样,随后扭过头再次望向面前的走廊。
凯撒兴冲冲的推开房门走进去,看到坐在椅子里望着门口的亚历山大六世,他露出了难掩的笑容。
不论是做为当初瓦伦西亚大主教的私生子,还是后来被教皇公开承认的罗马王子,凯撒的一生到现在为止其实是很顺利的,即便是曾经小小的遭遇过一些麻烦,可是这些都始终不算什么大的挫折,甚至就是当初在里窝那被亚历山大俘获一度囚禁在那不勒斯的孤岛上,他也没有真正失望和丧气,因为他知道自己总是会获得自由的。
而现在他觉得当初亚历山大已经为在里窝那对他的侮辱复出了代价。
凯撒并不想等到亚历山大的死讯传来之后再想父亲报告这件事,他希望在这之前就把一切做好,这样当消息传来真正时,他就可以从已经被迫妥协的父亲那里直接要求得到他需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等不及了,他要想着只要亚历山大的死讯传来,他就立刻赶赴比萨,把卢克雷奇娅接回罗马。
“父亲,有些事情我想您需要知道,”凯撒向望着他的教皇说“这很重要。”
亚历山大六世看着凯撒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他示意一个在旁边伺候的仆人离开。
听到身后房门关上的声音,凯撒立刻走上前几步急急的说:“我做到了父亲,那个人死了。”
凯撒眼中闪着精光,因为心情过于激动声音甚至微微有点颤抖。
“你在说什么,”亚历山大六世语调间显得有些疲惫和落寞,他看着凯撒的眼神很复杂,目光中闪现着种说不清楚的神色“你是向我炫耀你的胜利来了吗?”
“父亲,我真的做到了,我们不需要再为那个贡布雷烦恼了,甚至我们可以接受他的领地,卢克雷奇娅可以成为弗洛伦萨和比萨的公爵夫人,而我可以统治罗马涅。”
“或许你还要说你答应了罗维雷家可以让他们接收托斯卡纳是吗?”
亚历山大六世慢悠悠的问,看到凯撒脸上慢慢露出疑惑不解,教皇无奈的摇着头:“我说过不要你去冒犯亚历山大,这不只是是因为他是你外甥的父亲,更因为他是你无法战胜的,可是你不肯听我的话,你陷得太深了凯撒,完全忘了我对你的警告。”
亚历山大六世因为激动有些气喘吁吁,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口,然后又给自己杯子里斟得满满的,因为手在不停抖动,酒水溢出来顺着桌子流到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凯撒愣愣的看着父亲,忽然脸上的肌肉忽然颤动了下,接着有点急促的问:“父亲您知道什么吗,贡布雷他干了什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凯撒的声音越来越大,到了后来变得急躁起来,他几步冲到亚历山大六世面前紧盯着端着酒杯的手越来越颤抖的教皇:“还有你做了什么父亲?”
“我做了什么?”亚历山大六世眼神复杂的望着凯撒“胡安死了,他是我长子,我对他的期望很大,可他那么早就离开了我,然后是乔瓦尼,他的死让我险些发疯,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必须保护你我的儿子,所以不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
凯撒脸色发白的看着亚历山大六世,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可又不愿意承认,过了好一会他才嘴唇颤抖的说:“贡布雷,是贡布雷让你这么做的对吗,他没有中计对不对,他还活着?”
“我劝过你,可你被嫉妒和仇恨迷住眼睛了,”教皇疲惫的坐下来看着眼前桌上的酒杯出着神“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呢,就因为嫉妒吗,还是我以往对你的宠爱让你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认为没有人能够阻止你?”
凯撒嘴角微微颤抖着,他慢慢坐下来盯着亚历山大六世的脸:“你出卖了我是吗父亲,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亚历山大六世迎着凯撒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你想象不到你是在和谁为敌,也许你认为只是贡布雷一个人,可实际上你的敌人是整个罗马。”
说到这教皇把身子向后靠去,倚在椅子里望着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凯撒:“你应该庆幸你找的很多同谋都是我们家族的人,至少他们不会把你出卖个干净,可是罗维雷,你认为因为和你一样痛恨亚历山大,所以他们就会成为你阴谋的同伙吗?”
凯撒脸上又抽搐了下,因为不知道门外是不是就埋伏着随时可能冲进来的士兵,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答应了你什么,让你出卖自己的儿子?”凯撒依旧有种眼前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实的感觉,以至他用力晃晃脑袋,然后才把绝望的眼神投向亚历山大六世“不论他答应了什么,你认为这一切值得吗?”
教皇没有因为凯撒因为愤怒而变得无理的语气生气,他原本有些难看的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了点,端起桌上的酒杯,教皇看着凯撒的眼神渐渐变得淡漠起来:“听好了凯撒,我为了救你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这些代价多的足够让我再当一次教皇了,所以你必须按照我的安排去做。你必须离开罗马一段时间,这不是放逐而是为了保护你,所以我希望你至少能冷静的听我说下去,你将被暂时囚禁在一座岛上,不过相信我很快你就会获得自由了,这段时间我会派人照顾你,这不会很久,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不会做任何可能激怒别人的事。”
凯撒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他似乎还没有从这意外中明白过来,他回头看看身后的房门,伸手指了指。
看到亚历山大六世默默点头,凯撒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凯撒如同个即将沉下去的溺水者死死抓着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般追问着“也许只要知道了原因我就可以扭转这一切,父亲你忘了吗,贡布雷就曾经在面临这种局面的时候拯救了自己,相信我也可以做到的。”
亚历山大六世无语的看着试图摆脱面前困境的凯撒,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拿起了桌上的一个铜铃摇动了几下。
房门打开的声音从凯撒身后传来,他转过身看到了带着卫兵走来的诺梅洛。
“你也有份?”凯撒愤怒的问。
面对怒火中烧的凯撒,诺梅洛只是摊了摊手,可是当看到凯撒眼中闪动的异样神情时,诺梅洛向身后微微做了个手势。
“这可不明智,相信我你不会让我们大家都那么难堪的结束这一切的。”诺梅洛说着向前走去,在他身后几个举着高大盾牌的卫兵往两侧分散开,向着凯撒包围了过去。
凯撒的手紧紧握住了剑柄,他的目光甚至掠过身后不远处的亚历山大六世,可最终他发出了一声无奈叹息松开了握着剑的手,然后他捏着剑刃从鞘里拔出佩剑,把剑柄递到了诺梅洛的眼前。
诺梅洛接过剑小心的收好后向亚历山大六世望去。
“我的儿子,你不用因为这个失败而沮丧,”到了这时亚历山大六世才开口,教皇走到凯撒面前伸出双手紧紧捧着他的脸望着儿子的双眼“你的失败不是因为你的野心,只是因为你试图和一个能让所有人站在他一边的人为敌,所以冷静的想想吧,或许这次教训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因为这可以让你明白一个君主应该怎么去利用而不是一味的反抗他面临的一切。”
说完,教皇在凯撒的脸颊上轻轻亲吻一下,然后向着站在一旁的诺梅洛摆了摆手。
凯撒在卫兵的押解下向门口走去,当他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转过身问到:“告诉我父亲,你答应了罗维雷什么?我们都知道如果可能他们是不会让我活下来的,告诉我!”
亚历山大六世望着满脸不甘定的凯撒,略微沉吟了下,随后说:“弗利,我答应了罗维雷家他们可以得到弗利。”
凯撒的脸上露出了错愕神情,他愣愣的看着亚历山大六世顿了顿,然后才发出声含义不明的低笑,随后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1500年1月28日下午,凯撒被押解上了停靠在罗马城不远的菲乌米奇诺港码头的一条船。
按照教皇与亚历山大之间的协议,他将被送到远离罗马的一座岛上无限期囚禁,直到双方同意可以释放他。
这条船的目的地,是位于弟勒尼安海上的厄尔巴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