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恳谈

35恳谈 正科级干部 书包网

谭木石走出富华酒楼时,天还没有亮。谭木石一晚上都在担心柳三变的安全,想打个电话给她,手机在柳三变手上,没法打,也不敢在富华借电话,怕被这群黑恶势力听去,再去找柳三变的麻烦——她的麻烦已经够大了。

想起昨天到今天的突变,像在做梦一样。本来他已经可以坐着北上的火车,回家过年。什么能比回家过年重要呢。但现在这个情况,却怎么好意思甩手就走?自己想走,怕也没那么容易走吧!

谭木石正想着,一辆红色的汽车,没开车灯,从后面悄悄跟上来,汽车的发动机声音很轻,谭木石几乎没有发现。那汽车的窗玻璃摇了下来,一个声音说:“木石。”

谭木石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没错,他在学校的小书店里初次听到了这个声音,又在学校图书馆前的青藤架子下、北京火车站内、圆明园公园湖边、北师大的校园里多次听到过这个细细的声音。谭木石像触了电一样,连头都没有回,说:“安萍君!”

车又往前提了一步,谭木石透过黎明前的黑暗,隐约看见了何安萍嘴角的小痣和那两个酒窝。何安萍说:“快上车。”

谭木石犹豫一下,上了车。到了这个时候,谭木石才想起来,王德高是何安萍的老公公。

王德高和儿子王小刀,不住在一起。王德高见了王小刀,总要骂上两句,因此王小刀一般不敢去王德高家。王小刀从来不懂事情轻重,这天听说王德高矿上出了事情,猜王德高可能不在家,跑到王德高的住处,找他妈要零花钱。王小刀到了他妈家,听见他妈正给王德高打电话,问怎么还不回来?

王德高结婚时,是个货郞,属于弱势群体,老婆虽然天天叫苦,却对王德高不离不弃。王德高财大气粗以后,对老婆的态度没有变,对她说话,带几分客气。王德高在外面喝酒应酬,要先打个电话给家里。今天事情急,没有打电话,老婆一看挺晚了,就给王德高打电话。王德高在电话里说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王小刀正在客厅看动画片,听见父母间的对话,觉得有几分新鲜。王德高和老婆商量好了,不再让王小刀掺和公司的事情,因此从来不和王小刀说底火矿的事情。王小刀偏爱打听季平的新鲜事儿,加上事情发生在自己家,王小刀猎奇的心理,实在压制不住。妈不说,王小刀倒有自己的办法,他打电话问白江南。

白江南虽瞧不起王小刀,但对他也比较客气。王小刀打来电话时,白江南刚把谭木石扣回202休息室。一半为邀功,一半为讨好。白江南把夜捉谭木石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

王小刀听得很兴奋,半个小时之后回家,把主角想象成自己,手舞足蹈,重再添油加醋一番,对何安萍讲了这夜捉谭木石的故事。

说者轻狂,听者心慌。何安萍听说谭木石有难,哪里能睡得着?一时急得手有些发颤。等王小刀看完了电视睡觉,何安萍起身,开车出门,出去找谭木石。但又没有谭木石的电话,该怎么找?开车到了富华门口,见大门紧闭,看看表,已是凌晨两点,想过去拍门问一问,又怕被人认出是王德高的儿媳妇。何安萍实在没有主意,又不想就此罢手,把车停在富华酒楼斜对过,想等等看。

何安萍正等得心烦意乱的时候,富华的大门开了,出来一个人。何安萍不敢亮车灯,开车跟上去,从身后辨认,真是谭木石,这才开口叫他。

谭木石上了何安萍的车,想要和她说几句话,问候一声,却不知怎么开口,又想是不是王德高,或马一默让她来的?又想不可能,自己没有说,何安萍不会说,两人曾经认识的事情,不可能有人知道。转而又想,不可能的事情,往往又有可能。二十四小时之前,他还觉得马一默是个有意思的好人,比李长生更亲切和蔼,易于交往,现在不是变了吗?

正想着,谭木石见何安萍把车开到季平城外盘山路的一个拐角上,正对着一个小山谷,四下里都没有人来往。何安萍停了车,转过头来,对谭木石说:“木石,你斗不过他们的。”

谭木石不说话,何安萍又说:“你能看见季平落后,看不见的还有很多。每年都有不少人因为黑社会斗殴送了命。死了人,有时候就白死了。”

又说:“你不要惹白江南,他是混江湖的,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谭木石想起被摁在地上的屈辱,心里一阵恨,扭过脸来,看何安萍,以示不服。何安萍拿过手包,打开让谭木石看,谭木石拿出来一看,是一支沉沉的仿真手枪。何安萍说:“这就是白江南借给王小刀玩的,你信了吧。”

谭木石有些气馁,把枪放回手包。何安萍又说:“木石,他们作恶,自然会有报应。但你不要毁在这里头,不值得。”

谭木石想说点什么,但又没说。其实,谭木石自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下定决心,何安萍一来,加剧了谭木石的犹豫。

何安萍又说:“木石,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你知道吗,光阴是不能倒流的。我在富华门口等你一个晚上,这辈子和你说最后一句话,你快离开这里吧。”

何安萍能说出这些话来,这证明他把何安萍的照片放在镜子背后,时时看她,并不是一厢情愿,也不是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何安萍只是把热脸藏起来了。一时间,谭木石既觉得欣慰,更觉得有面子。

谭木石欣慰和有面子了之后,正义感又加剧许多,冲动地想说这件事情,不是小事,这牵扯到数条人命、人间正道等等。有很多内情,在真相大白之前,只能忍住不对她说;又觉得朝她标榜自己,有些多余。真正的事业,是不需要事先标榜的,人家李长生牺牲在岗位上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此时黑暗慢慢退去,一道冷冷的曙光照到车前的小山谷里,天已亮了。谭木石的心里充盈着犹豫、欣慰、悲壮、崇高、委屈,见了那沉甸甸的枪,有些害怕;拿不到录音,有些着急;见不到柳三变,有些担心;又想王德高如果倒了,何安萍会受多大的影响?这些情绪混在一起激荡起伏,实在不能平复,谭木石的心都碎了,此时此刻,除了放声痛哭,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何安萍见谭木石哭了,先是一阵心酸,又想起自己老公爱哭鼻子,没想到初恋男朋友也好这一手儿,不由一阵悲从中来,哭出声来。

谭木石哭了一阵,心里痛快了些。见何安萍也在哭,心里又是一番感慨,停了停,劝她说:“不要哭了,你说的,我知道了。”

何安萍这才慢慢停了哭。谭木石想一想说:“安萍君,扪心自问,我曾对你的心,是真的。你能这么对我,我很知足了。我至今已经没有遗憾。我来季平,值得。”

何安萍又用手去抹眼睛,说:“嗯。”

谭木石说:“我要回分局去收拾收拾,处理一些事情,走的时候,就不联系你了。”

何安萍抬起泪眼,谭木石伸出手,说:“再见吧。”

何安萍慢慢伸出手。谭木石握住何安萍的手,那只手又细又长,柔若无骨,握在手里,像马上就会化掉一样。

谭木石松开手,说:“我回去了。”

下了车,谭木石又想回头。回过头,不是想看一看何安萍,而是想问一问何安萍,王德高倒了,对何安萍到底有多大的影响?但他硬着碎心,没有回头。

离开何安萍,谭木石首先要办的事情,是找到柳三变,拿到手机。但是谭木石想起来,要找柳三变,只能打她的手机。而她的手机号码,存在自己的手机上了。自己的手机,就在柳三变手上,自己没记住柳三变的号码。要找柳三变的号码,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回富华问,一是回分局办公室找柳三变的名片。谭木石想了想,打上一辆黑车,回到分局。

刚进大门,老潘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谭局长,怎么这么多人找你?”

谭木石没明白,说:“什么意思?”

老潘一指大门外的街对过,说:“那两个人,就说找你的。我没让进门。”

谭木石一看,有一个好像就是昨天夜里把他摁在地上的喽啰。他明白了,又问老潘:“还有别人吗?”

老潘一指屋里,说:“还有这个。”

谭木石一看,是柳三变的背影坐在老潘的屋子里。谭木石心里一热,走进屋里,老潘跟在他身后,说:“半夜就来了,只说找你,让她回去,她说要等你回来,就是不走。”

柳三变转脸见到谭木石,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眼圈都红了,说:“老谭!”

谭木石镇定一下,对老潘说:“老潘,她在你这里,有别人看见吗?”

老潘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说:“没有!这个你放心,我让她脸冲里坐着的。年轻人的事,我懂!”

谭木石知道老潘误会了,但又不说破,问:“还有别人找我吗?”

老潘说:“有,杨主任找你。”

谭木石问:“在哪里?”

老潘说:“刚才在这里,现在可能在办公室。”

谭木石问:“还有谁?”

老潘说:“马书记也找你。”

谭木石心想,再有人找,得排见面时间表了,问:“还有别人吗?”

老潘这才说:“没有别人了。”

谭木石脑子转着,说:“老潘,你先出去,我和她说两句,行不行?”

老潘证实了自己的怀疑,有些得意,说:“行。”就退了出去。

谭木石往前一步,说:“三变,你从夜里等到现在?”

柳三变见到谭木石,劲儿一下子松了,话里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到哪里找你,又怕丢了手机……”

谭木石安慰她说:“你做得对,你在这里等,最好。”

柳三变拿出带着体温的手机,谭木石接过来,有些感动,说:“三变,这个事咱就算是办成了!”

三变也不知她做的是什么样的大事,坐在那里,不说话。

谭木石把手机放回口袋,说:“三变,你现在回家去。等这个事情过去了,我会联系你。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不要回来,在家出门的时候要小心些,注意陌生人……”

柳三变说:“没事,我爸爸村上朋友多,想在我村里欺负我柳三变,也没那么容易。”

谭木石说:“这最好。”

谭木石又想起来,门外这两个喽啰有可能昨天见过柳三变,她一出门,就可能会被盯上。

谭木石脑子里正飞快地想着主意,只见杨立国一步踏进来,说:“你能看着李局长白死吗!”

杨立国一来,把谭木石吓一跳。季平没有不透风的墙,谭木石和王德高的手下过招,在季平煤矿、安监分局这两个圈子,已经隐隐地传开了。这些风言风语,虽然都编不出来是什么事,但是有事是肯定了。

杨立国从医院出来,听说了这些风言风语,凭着他对谭木石的了解,有几分相信,一大早四处找谭木石,要为李长生讨回公道。见谭木石来了,冲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谭木石见到杨立国,有了主意,把杨立国拉出门房,说:“杨主任,先不说这个,有一件难事,请你替我办一办。”指一指柳三变,说,“你用车把她送到汽车站,看着她上车——别问她话。”

杨立国见谭木石郑重的样子,愣了愣。谭木石说:“先顾活人,好不好?”

杨立国迟疑一下。

谭木石又想说什么,冯仁敬远远地跑过来,对杨立国喝道:“杨立国!你缠着谭局长干什么!马书记找他半天了!”

杨立国脸弊得通红,低声说:“我去办!”

谭木石为了不让冯仁敬看见柳三变,用手搂住冯仁敬,也不回头看柳三变和杨立国,就往楼上走,还说:“冯主任,马书记来很长时间了?”

冯仁敬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说:“不知道啊,谭局长。”

谭木石问:“马书记在办公室吗?”

冯仁敬说:“对。”

谭木石说:“我先去趟宿舍,之后过去找他。”

冯仁敬说:“谭局长,马书记有事要和你说,找你很急,请你在办公室等一等吧,先不回宿舍行不行?”

谭木石警觉起来,问:“什么意思?”

冯仁敬低着头不看谭木石,说:“我是一个办事的,谭局长你行行好,别让我为难。”

谭木石一听,这就算双规了,缓一缓心情,说:“行,我在办公室等。”

冯仁敬又打了一个电话。冯仁敬办公室的小公务员送过来了一个大信封。那小公务员探着脖子往屋里看,冯仁敬一声喝:“看什么!”

冯仁敬把信封交给谭木石,说:“马书记让交给你。”

谭木石接过来,问:“什么东西?”

冯仁敬一缩脖子,说:“没敢看。”

冯仁敬出去了。谭木石先不开信封,走到窗口往下看院子里,见杨立国常开的那辆车走了。谭木石折过头来,拆开那个信封。

大信封里套着四个小信封。四个小信封尺寸一样,但厚薄不一,谭木石仔细端详,居然还用笔标着序号。

谭木石打开标着“1”的信封一看,是谭木石的锻炼鉴定,用热情洋溢的语言,从德、能、勤、纪、廉五个方面,高度赞扬了谭木石。

谭木石拿起第二个信封,沉沉的,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沓钱。

谭木石打开第三个信封,看了以后,心情就有些沉重了。第三个信封里的,一张一张,全是富华酒楼的对账单,细看日期较近的几张,有的是一碗米线,有的是一瓶啤酒、一荤一素两个菜。

谭木石又打开第四个信封,心情更沉重了,里面居然是几张视频截图,图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谭木石,一个是柳三变,画面上,有时是谭木石躺着,柳三变正往他身上盖毯子。有时是谭木石和柳三变两人的头对在一起,看笔记本。又有时候,是谭木石拉着柳三变的手。

谭木石拿着这四个信封,脑子里一片空白,脚下有些打晃儿,好一阵才定住神。分析目前的形势,最危险的结果,是对四个信封置之不理,继续对抗下去。最安全的结果,是交出手机,拿上编号“1”和“2”的信封回北京。

没等谭木石分析清楚,冯仁敬过来敲门,说:“谭局长,你有时间吗?”

谭木石心想,现在不就剩下时间了吗?拿眼盯着冯仁敬,说:“有。”

冯仁敬不敢和他对视,眼光躲闪着,说:“那请你过十分钟到马书记办公室,他想和你谈一谈。”

谭木石哼一声,冯仁敬快步走了。

谭木石手心里攥着一把汗,在办公室四处走。透过窗子看下面,见杨立国的车已经开回来了。这说明柳三变已经上车回家了。但是,视频都被人把在手里了,柳三变想要再回富华工作,是不可能的了。谭木石叹一口气,终于还是把人家柳三变牵扯进来了。又见分局大门外的黑衣人,似乎多了一些,有十几个。杨立国也带了监察队员,站在院子里,大有和门外黑衣人对峙的架势。

十分钟到了,冯仁敬站到谭木石办公室门口。谭木石舒一口气,出了办公室。

马一默见谭木石进来了,说:“小谭,你辛苦了!稿子写完了吗?”

谭木石说:“没有。”

马一默说:“可惜,你这马上就走了,再不写,就来不及了。不写也罢,让小冯写吧,没关系。”

谭木石抬起头,马一默说:“小冯把信封给你了吧?”

谭木石不说话,马一默说:“你的鉴定,我亲自写的,我相信这是公正的评价,分局其他同志也是这么想的。”

马一默又说:“还有一个信封,是你这一年来在分局的补助,一直没时间给你办,你走之前,给你办了,你带回家过年用。”

谭木石等着马一默说第三、第四个信封,但是马一默不提这第三第四,而继续说过年:“季平是小地方,火车也不发达,你回家过年,票怕是不好买吧。你来分局锻炼,不能到最后,想走倒走不了。”说到这句,马一默加重了一点口气,又说,“我让小冯给你定了省城飞北京的机票,你凭身份证登机就可以了。我找车送你上省城,不会耽误。”

如果没有这两天发生的种种事情,谭木石会愉快地接受马一默的安排,他不仅会带着鉴定,还会带上钱,去省城乘飞机。

第十二章

马一默又说:“长生局长没少在我面前夸你。我想,他要是活着,也能同意我的这些安排。他生前就一直很尊重我,我和他搭班子,很愉快。

“他的死,我们都很悲痛,这么优秀的一个人英年早逝,不仅是季平分局的损失,也是县委、县政府,甚至是市委、市政府的损失。他的离世,是要促进我们的事业向前发展呢,还是相反?我认为,是应该促进向前发展。

“长生同志倒下了,但是旗帜不能倒下。我们要扛起这面旗子向前进。”

马一默停下来看一看谭木石,见他面无表情,接着说:“小谭,我这个人是重感情的,你在分局一年,我是如何对你的,你是有数的。杨立国同志,作为一名中层干部,有许多缺点需要克服,但是为了分局的事业向前进,继承并发扬长生同志的遗志,我从大局出发,将努力推荐立国同志代理长生同志的工作。这样的话,长生同志打下的良好基础,会得以巩固,季平的安全生产工作将上一个新台阶。”

马一默慢条斯理地说着,好像不着急。实际上,马一默很着急。他最着急想知道的,是谭木石到底都录了些什么?如果只有白江南听到的那两句,没有问题,关于谭木石和王德高过招的“谣言”,也会不攻自破,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得没有踪影。王德高会卖掉底火煤矿,去炒房地产,而马一默会继续当他的正科级干部。

但是,看谭木石跳窗子那个着急劲,绝不是因为尿急,那他录内容不会只有一两句。那么不管用什么方式,也要把这个手雷给要出来。或者谭木石不拿出手雷,只是痛快地拿走一号二号信封,这段录音,自然会从世界上消失,这是更高的层次——大家彼此还有面子,忘掉了不愉快和担惊受怕,剩下的只有真感情。但是谭木石对一号二号信封,没有反应,看来这个更高层次,是达不到了。

马一默心里叹一口气,又说:“我了解了情况以后,狠狠地批评了王德高。他就算是纳税大户,就算他矿上没出事故,我也不原谅他。我让他立刻反思,动手赔偿。

“不过,我能批评王德高,却不能批评白江南,他虽然很尊重我,但毕竟隔着几层关系。小白有些江湖气息,凡事先讲义气,再说道理。听说了昨天的事,这年轻人先是要在白金卡上搞动作,又调出视频看——我制止了他,但能制止一时,只怕他为了公司,还会生出事来。”

马一默踱到窗口前,说:“你看,他派员工到楼下了,说是要给分局刷墙。给分局刷墙,长生同志生前也知道,他没有反对。我现在也不能反对,但我好说歹说,把时间安排到下午,而不是上午,因为我怕白江南心急,干出别的事来。我让他冷静半天,下午再带人进分局刷墙。

“离过年还有几天,这几天分局的工作也不能闲下来,除了长生同志的后事,安监的正常工作,也不能停,我等会儿就安排杨立国带人去排查。他整个上午都站在院子里,知道的,他是怀念长生局长,心情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分局的人都无所事事,正玩儿呢。”

马一默把话停下,看谭木石的反应。谭木石低着头,脸色有些起伏,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马一默一看,就趁热打铁说:“小谭!你到分局来锻炼,是局领导,现在是分局的多事之秋,有事儿我得和你多商量。我有以下几个打算,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谭木石听到这里,开口了,说:“马书记,什么打算?”

马一默听他开了口,更来劲了,捋了一下思路,说:“有这么几条:

“一、关于李长生局长的问题。其中有三个小项,一是充分宣传李长生同志的光荣事迹。长生的光荣,就是分局的光荣。二是确保长生同志家属的生活,要负责到底,绝不人走茶凉。三是很重要的,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继承长生同志的遗志,促进分局的事业往前进。这就引出下一个问题。

“二、关于杨立国同志的问题。其中有两个小项,我推荐杨立国同志暂时代理长生同志留下的工作。他现在是正股级,要做正科级的局长,还有很长的过程,但是我要把他扶上马,送一程。小谭,”马一默说到这里,有些尴尬地一笑,说,“我这样的人,迟早是要退出历史舞台的——我退休前,一定努力送他一程。二是杨立国的问题和毛病是存在的,我正视这些问题和毛病,帮他纠正,树立他的形象,教他为人处世之道,还有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目前的复杂问题,就是我们要商量的第三个问题。

“三、关于王德高的问题。我和王德高有一些私交,我不回避这个问题,没人规定公务员不能交朋友,也没有人规定煤矿老板不能交朋友。德高——王德高,他好结交层次比他高的朋友,小谭你不也是他的朋友吗?这不算缺点。处理他的问题,考虑有三个小项:一是如何处理煤矿事故。我的意见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绝不姑息,对底火煤矿进行一次全面的整顿,进行细致检查,按最严格的标准办。二是如何赔偿。伤亡……伤到的几个矿工兄弟,当然令人心痛。昨天晚上,冯仁敬已经把人数报到市里了。数目和今天重新核实的数目,确实有一点出入,但为了维护季平的一方稳定,和春节期间的安定,同时,也为分局的声誉和长生同志的形象着想,是不是不宜把动静搞大?目前,事情控制在一个很小的圈子,只要你我掌握住了,不会扩散。小冯既然报了,就咬死口,照这个数吧。数如果再大,咱们季平分局就兜不住了。这还只是一方面,报过的数如果再变,不论大小,性质就变了,恐怕就不是季平分局能兜的了,怕是还要牵连不少干部。当个公职不容易,咱不能干这个事儿啊!当然,报是一个数,我们赔偿起来,要照实数处理。我和王德高郑重说了,必须照最高的标准走。这个最高标准,不是国家标准,要比国家定的标准还高,至少高出百分之五十。三是如何整顿底火公司。王德高交朋友行,挣钱也有一手儿,但是管理公司的能力,有待提高。他的手下,鱼龙混杂,以鱼为主,白江南算是出色的了,但是江湖气息还是太重。他们黑道不怕白道,咱白道倒要顾虑黑道。分局主要领导商量工作,还得把他商量进去。

“四、关于白江南的问题。我一直反感白江南,但是在小地方开公司,他们都爱培养一批这样的人,平时人五人六,关键时候乱七八糟。比如白江南这次,底火矿出了事故,不想办法为王德高分忧,反而到处生事。我不是他的直接领导,只能提建议,有三个小项。一是不要把富华的账单复印了到处放,账单如果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会引来麻烦。二是不经相关单位及当事人同意,不许查看监控视频,更不能复制了拿在手上,休息室是很隐蔽的地方,人在里面,难免行为会放松一些,如果被录上像,本来不是个事情,被不明真相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有事呢,对当事人是个不小的伤害。三是刷墙就刷墙,不要带有其他目的。你看白江南带了那么多人,我看有一半不会刷墙,下午他们进来刷墙时,我要他们留一半人手就够了。进来的人太多,太扎眼。咱分局是个清水衙门,刷个墙要十几个人,外人看见,还以为分局要大兴土木,对我局清廉务实的形象有影响。说到清廉务实,我要说第五个问题。

“五、关于小谭同志你的问题。你到分局锻炼,成长和贡献,大家都是看得见的。我不敢说我有功劳,但是我做得如何,小谭你也不会一点都记不住。你我是忘年交,感谢的话,我不用你说。你这次锻炼回去,提拔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北京平台大,和季平完全不是一个情况,我干到五十多岁,才到正科级,这都有多少人羡慕得不得了。你不到三十岁,就是正科级,马上还能进步,前途到哪里算是个头,老马我不能预测。我在季平待了一辈子,眼光短浅,我谈两点粗浅的认识。一是多个朋友多条路,添个仇家添堵墙。王德高想往大城市发展,我就立刻推荐他和你好好处朋友,以后好处都是大家的。二是为人处世,要洁身自好,经历上一定不能有污点。有了污点,也不能让人掌握住。小谭你来季平,做到了洁身自好,我在鉴定材料里都写清楚了,我能证明。只有一点事情,我没有把好关,上次王德高送你一个手机,你推辞不要,你是对的。我劝你收下,是我的错。我知错就改,为了你的清白和前途,我现在明确同意,你可以把手机留下。这点钱……”马一默指了指桌子上的另一个信封说,“是分局给你的另一半补助,正好够买一个那样的手机,你再去买一个用,在这补助上签个字。或者你拿着那手机继续用,不领这一半补助,也签个字,就当你领了。白江南去富华搞的账单和视频,我命令他们在你走后,立刻销毁,对人和事绝不追究。”

马一默说完了,看着谭木石,等他的反应。谭木石脸色潮红,呼吸有些急促。

马一默想,击中了,不是十环,至少也得是九环。于是追加一句:“小谭,你看这个方案怎么样?”

谭木石抬头看着马一默说:“马书记,我考虑一下怎么样?”

马一默的嘴角露出笑容来,说:“可以考虑。这样吧,考虑到下午上班前,怎么样?如果要吃饭,或有其他事情,可以找冯仁敬。”

谭木石站起来,马一默又把笑容隐去,郑重地说:“小谭,我用我的党性担保,这五条,我说到做到,从今天起,我们不做同事,做朋友,行不行?”

谭木石抿住嘴,不出声,出了马一默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