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刚过,小雨依然淅淅沥沥。
梁国公府中,气氛凝重。
皇帝降临公府,千牛侍卫押来十余人,却尽是房家二媳妇高阳公主身边的亲近婢侍,此时,这些原本在公主身边很得势的婢侍,狼狈万分,被五花大绑,平时身上逾制违礼的装饰和衣物也被夺去,披头散发的只着中衣。
“跪下!”
李世民对一袭布衣的房玄龄道,“朕这几年身体不适,倒是忽视了高阳这个忤逆之女,不知道她竟然如此混帐,朕有过,今日先把这些未能尽职劝谏约束好高阳的贱婢统统杖杀了先,朕听说这些贱婢之前竟然假借高阳之名,敢对房公你一家无礼,实在可杀。”
当着房玄龄和房家一众子女儿媳,李世民下令当众杖杀这些公主奴婢家奴。
得到旨意的金吾卫上前来,开始行杖。
皇帝雷霆震怒,房玄龄惊惧不已,脸色都十分苍白,根本不敢过多劝说。
这位贞观朝辅政近二十年的宰相,此时在老妻卢氏的搀扶下,居然腿脚微微颤抖着。房玄龄只知道皇帝是因二儿媳高阳公主之故而来,但具体为何如此震怒,却也并不十分清楚。
对于那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儿媳,房家上下都不喜欢。
房玄龄是公公,也是辅政多年的宰相,位高权重,婆婆卢氏是五姓七望之一的名门嫡女,当家多年,也是脾气较大的人,当初皇帝要赐给房玄龄美人,卢氏都要抗旨不许,最后宁愿喝赐下的毒酒也不肯从命,最后还留下吃醋典故。
这位是个性子烈的当家娘子。
而房遗爱四兄弟,老大娶了京兆杜氏女,那也是强强联姻,为人较本份,官职已经做到刺史,此时还在外地任上,只有妻子带着几个儿子站在婆婆身边。
房遗爱此时不在,只有他两个妾侍在,这两妾侍原也是高阳身边贴身宫人,后来因房遗爱替她与辩机望风满意之下赐给丈夫。
李世民看到这两人,咬着牙挥手。
“这两贱婢也杖杀了!”
房玄龄颤微微的道,“陛下,她们虽也是公主身边人,但已是犬子房里人,而且都已有身孕在身,还乞圣人饶过她们一回。”
李世民听了,看到二人果然肚子微隆,这才摆手。
那边侍卫还在行杖,已经接连杖毙数人,惨叫连连,伴随着惊恐的求饶声。
房玄龄一把年纪了,尤其是朝中前两年刚经历了对魏王党的清洗,刘洎、张亮、杜楚客、侯君集等许多大臣被杀,其中侯君集、张亮都还曾是秦王府时的旧人了,也没逃过清洗屠杀。
房玄龄这几年虽然彻底退下来了,可也总是战战兢兢。
当年的老伙计杜如晦家,可是已经彻底的元气大伤。
今日难道房家也难逃一劫?
老三房遗则妻子得到婆婆卢氏眼神暗示,连忙上来哭诉求情。
她是李世民六弟荆王元景的女儿,也是皇家的县主玉叶。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触怒圣人,还请圣人保重龙体为重。”
看着同样怀有身孕挺着肚子的侄妇李氏,李世民有些不忍。
“赶紧去把驸马叫回来!”
他厌恶的对着那些哀叫求饶的奴婢摆手,“将这些贱婢都拖出去在门外杖杀了,不要惊吓到房公府上的孕妇。”
老四妻子吴郡沈氏跟两个大姑子韩王李元嘉王妃房大娘子和莱州刺史郑元恺妻子房二娘子都在一边瑟瑟发抖。
今天本来是卢氏生辰,所以都回来庆贺一下,谁知道碰上这么血腥的事情。
老三遗则和老四遗义两兄弟都还年轻,也吓的脸色苍白,不敢发一言。
李世民拉着房玄龄的手回了大厅坐下。
一盏茶时间后,房遗爱被紧急找了回来。
他进府的时候,看到满地被杖毙的尸体,早吓的魂不附体。
一进来,就直接跪倒在皇帝面前。
李世民看着他,怒其不争,却又觉得愧疚于他,他看过镇抚司呈上的证贡,高阳行事,几乎就是当年的丹阳。
当年薛万彻告御状,说亲自碰破了丹阳跟秦琅在府中后院浴房幽会私情,为了避免客人发现,只得站在门外为他们守了半天,那种屈辱让一位铁骨狰狰的猛将都流泪。
而房遗爱宰相嫡子,尚了皇帝公主,结果也遇到这种事情,甚至还敢怒不敢言。
“你做为丈夫,夫纲哪去了?”
李世民叹气。
然后补偿房遗爱,授封他为太府卿散骑常侍,让这个女婿成为三品职官。
“朕再赐封你为高阳郡公爵!”
李世民把自己身上一把小刀赐给女婿,“拿着,好好管教好你的妻子,若是不听话,你可以教训她。如果她还敢再那般,你可以先把那奸人杀了,若是你管不住,你可以告诉朕,若实在厌恶了,朕可以许你们和离!”
临走前,李世民又给不在家的房家老大晋封了银青光禄大夫这个三品的官阶本品。
离开时,李世民握着老伙计的手长叹连连。
“朕对不住你。”
房玄龄颤微着道,“是臣和房家辜负了陛下,二郎太不争,结交不淑······”
“那些旧事就不要再重提了,二郎确实做了些错事,可朕的女儿更对不住他,但愿她们以后能够改过自新吧。”
皇帝离开后。
房府空气中还弥漫着恐惧的气息,伴随着被杖毙的十几个奴婢的血腥味。
良久。
回到书房中的房玄龄长叹口气,整个人松懈了下来,他的内衣几乎被汗水湿透了。刚才,房玄龄真的以为房家要倾覆了,这几年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想不到,如今却涉险过关了。
说来,居然还要感激那个放荡的儿媳公主。
房玄龄心中复杂。
遗爱与魏王关系密切,之前杜荷、柴令武两位驸马都因此被杀,房遗爱没被清算,房玄龄知道这既是因皇帝宠爱高阳,也因他的一点老脸,可是正因他,房家也一直还处于危险中,皇帝若要动遗爱,肯定就是要把整个房家都拔起。
没动遗爱,也不表示就安全了。
不过今天算是安全了。
长子加三品银青光禄大夫,遗爱也升九卿之太府卿,还授了门下省的三品右散骑常侍职,更封了个郡公的虚封散爵。
让他房玄龄也可以看到两个儿子显贵,皆得紫袍金鱼。
卢氏进来。
夫妻俩沉默了许久。
“我刚才叫二郎单独问话,好好询问了他一番,那贱婢真是丢尽了我们房家的脸面啊,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居然敢个和尚私通,还敢让我儿为他们站岗放风,其它的就不说了,偷皇帝的金枕送那秃驴,私下送了亿钱给那秃驴······”
“好了,不要说了。”房玄龄有些疲惫的道,嗓音嘶哑无比。
妻子说的这些,他现在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皇帝刚才那雷霆震怒的样子,早让他明白事情到底有多严重了。
“其实我们还要感谢她,要不是她做的这些事太出格,圣人感觉亏欠房家,心有愧疚,才会给我们补偿。”
卢氏不满道,“那种不知自好的贱人,房家不能留。”
“我说了,不要说了。”向来宠妻的房玄龄难得的对妻子发怒,“这几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我们房家有多危险吗?每一天都在覆没的边缘徘徊!”
“阿郎你过虑了。”
“不,你看看杜家下场,他们家出了叔侄两宰相,还有一个工部尚书,再加一个女婿也是宰相,又有一个皇帝驸马,结果呢?杜家现在已经被踩到了尘埃里了,没有个二三十年都不可能再翻身。”
还有侯君集、张亮这两潜邸心腹。
再比如王珪、魏征、韦挺这些都曾是宰相,但都因牵连到魏王案,落的下场如何?
更别说那个倒霉的刘洎和崔仁师了。
这场风暴牵涉的太广了,皇帝打击的也异常的狠,不仅清洗了数位宰相、重臣,甚至也把这几年抬头的五姓七望关陇六姓这些顶级门阀也又狠狠砍了几刀。
房家之前没动,但也一直没真正安全,皇帝始终还在犹豫,直到如今。
房玄龄叹着气,“如今思来,倒唯有秦忠武和秦怀良爷俩更懂皇帝了,他们爷俩一得势,便开始思危思退,早早远离了朝中这些漩涡。”
“夫人,我觉得二郎的那性子,既轻狂却又懦弱,留在京畿早晚还会出事,不如请个旨意,把我们家在青海的世封地推恩分一块给他,让他过去封地经营,不得留京。或者,也学秦琅,出海到南洋去找个蛮地,开发经营为外世封地,让二郎呆着。实在不行,直接让二郎去秦琅的吕宋,买一块地,让他呆那边,请秦琅看着以往的一点旧情面上,帮我们照看点二郎。”
卢氏却有些护犊子。
“错的是那金枝玉叶,怎么还要把二郎流放发配,凭什么?二郎好不容易才得了三品官职,哪能弃了?”
房玄龄看妻子那舍不得的样子,只能叹气连连。
“这一次好不容易涉险过关,可万一再惹出事来,只怕就万劫不复了。我也老了,想护也护不了二郎几年了。”
但卢氏就是不肯松口,“要闯祸,那也是那贱婢。”
房玄龄长叹一声,闭上了嘴,又缓缓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