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刮了一夜风雪,次日时辰还早,外边的雪光却明亮地透进了纱窗。苏紫睁开了眼睛,慢慢地翻转了身,便对上了窗户外边的亮光,她不适应地伸手揉了揉眼睛。
小玉要守夜便在寝殿内的软榻上睡了,她听见咳嗽声便醒了,顾不上披上衣服便走到床边,她惊喜地叫道:“公主,您总算醒了。”
苏紫抬了抬眼睛看她,还未说话,便一阵干呕,这两日也未进食,吐出来的只是些药汁。小玉吓了一跳,一面弯下腰去轻拍着苏紫的背,一面大声喊人过来。
翠儿与几个小宫女进来了。翠儿取了痰盂来捧着,另有宫女去准备热水、帕子、清茶。
小玉绞了帕子给她擦唇角,又垫了个枕头在她身后,着急地道:“公主,您现在觉得怎么着?”
小宫女捧了杯茶来给她漱口,苏紫低头就着宫女手边抿了一口,又吐在了痰盂内,她揉了揉眉心,方带了几分难受的沙哑声音道:“我感冒了。”
小玉微微愕然地“啊”了一声,苏紫解释了一句,“我是说我得了风寒。”
小玉脸色微变,急急地丢下一句“公主,我去找白侍卫来”,便掀开帘子出去了。翠儿正吩咐着宫女清扫地面,自己又抓了几把香放入香炉内。
苏紫有些诧异,她叫了一声“翠儿”,翠儿忙走过去了,“公主,怎么了?”
苏紫伸手按着胸口,仿佛一不小心又会吐出来,她难受地蹙着眉,问,“小玉去找白夙做什么?”
翠儿回道:“这两日是白侍卫在给公主治病。”
苏紫咳嗽了几声,微微喘息着,喉咙发疼,她慢慢地问,“就不能请个太医么?白夙又不是什么专业的大夫。”
白夙与清柏进来了,白夙走在前边儿,他正巧听见了这话,便走到床边,低头看着苏紫,笑道:“公主,你是瞧不上我的医术么?”
苏紫已猜到她大约昏睡了许久,她当时沉入水中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想来是白夙救了她,至于没有太医在这儿的缘故,或许是为了小世子。
苏紫沉默了会儿,问,“小世子还活着么?”
小玉正在为清柏倒茶,闻言,便带了几分愤慨道:“小世子落水,皇上、皇后、太子一大堆人全在那儿守着他,他活得好好儿的!”
苏紫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倒是白夙饶有兴味地反问,“公主,不是说你把小世子扔湖里边儿了么,你还关心他的死活?”
华烟会趁着她昏迷编排些什么鬼话,她也能略略猜到个大概。苏紫感到有一股火在心头烧起,她还有哪一点能威胁到华烟?她逃了婚,如今又对太子避而远之,这些难道还不够么?
苏紫一把掀开了被子,踩在了鞋子上面,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小玉与翠儿忙又将她扶回了床上,小玉道:“公主,您要做什么吩咐奴婢就是了,何必自己起来?”
苏紫待晕眩过去后,方咬牙道:“我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她竟然一次又一次地来害我!”
见她这样生气,小玉忙去桌边端了杯温淡的茶过来,道:“公主别气坏了身子,奴婢相信小世子的事情一定和您没有关系的,您好好儿
地与皇上和娘娘解释,他们也必定会信的。”
一口气喝干了一杯茶,苏紫将空杯子递给了小玉,愤怒地道:“会信才有鬼了!上回姑姑就不信我,还让别为一个妾失了身份,这回便更不会信我!”
清柏慢慢地抚弄着杯沿的淡蓝花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白夙站在他的旁边,摇了摇首,轻笑道:“公主说得对,虎毒还不食子呢,谁会相信华侧妃会害自己的儿子?”
苏紫怔了一怔,抬起眼睛看了看白夙,又看了看清柏,两道细细的柳叶眉微微蹙起,神情有了分凝重,缓缓地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也不相信我,你们也认为是我将小世子抛入湖中?”
小玉与翠儿两个丫鬟忙连声说“奴婢相信公主!”。
清柏轻抬眼睑,淡然的眸光落在她脸上,还未答话,白夙便笑着道:“华侧妃没说是你故意害小世子,她只说了你是一时失手才害小世子落水,还在皇上面前为你说情呢!”
顿了顿,白夙瞧见苏紫面带怒色,便又悠悠地补上一句,“不过说也怪了,她越是求情,皇上便越是怪你心狠手辣,所以么,你嫌我医术不好也没法子,好太医全在东宫呢,皇上不放人也不中用。”
他话音刚落,清柏便淡淡地唤了声“师兄”,白夙回头,对上了他微带了责备的目光,便笑了一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苏紫只觉心头如针扎般疼,胸口却又憋着一团火,太阳穴一跳一跳地作疼,她也不穿鞋子便下了床,一阵风似的地跑了出去,小玉与翠儿没拉得住她,翠儿与清柏先已追了过去。
小玉则抱了御寒的毛皮大衣和鞋子,狠狠地瞪了一眼白夙,发出一声极其愤怒的冷哼走了。
白夙摸了摸鼻子,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意,自语道:“寺庙外面的世界果然有趣极了。”
他也提步走了出去,站在台阶上,便看见苏紫已经被清柏给拦住了,小玉在一旁为她披上大衣,翠儿则蹲在地上给她穿上鞋子。
微雪轻轻地还在飘落,院内白雪皑皑,几个人站在雪地里,呵气成霜。
清柏拉着她的手腕,她挣扎不开,面上起了些愤怒的红霞,她大声道:“你少管我的事情!”
清雪如碎花飘在他漆黑的长睫上,他没有眨眼,静静地凝神注视她,语声平淡无波,“你去哪儿?”
苏紫冷然地笑道:“你们不是都不信我么?好!那我也不要白担了恶毒的虚名,她不就怕我和太子在一起么,我就偏去找太子,看她还能怎样!”
小玉与翠儿闻言皆是一惊,面色惊惶,双双跪在了雪地里,带了恳求的声音道:“公主,您还病着,好好儿地回屋好么?不要去找太子了,您这样子出去,会给人说闲话的!”
苏紫愤慨地道:“我不出去就没有说闲话的了么?不出了这口气,我连坐都坐不住!”
见她执拗得难以劝说,小玉便将目光投向了清柏,急切地道:“七皇子,您快劝劝公主啊。”
苏紫也看向了清柏,目光带了几分挑衅。
清柏却松开了她的手腕,后退半步,微微侧身看向了院内的一树红梅,红梅枝头
点缀着清雅的白雪,他淡淡道:“你要去便去罢。”
“七皇子!”小玉愕然又不满地叫道。
苏紫怔了怔,仿佛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清柏的白袍衣带被风吹得飘拂起来,他的声音在风中散出,极淡的语调,仿佛是浓郁的情绪被风吹散了,“横竖我是没有资格管你的事情。”
苏紫心中略微地刺疼,怒火中慢慢夹杂了些异样的感觉,她莫名地又不想出去了,瞪了一眼清柏,重重地咳嗽几声,方道:“我头好晕,小玉,你扶我回屋!”
小玉与翠儿惊喜地站起身,一左一右地扶着苏紫往屋子里走,小玉问,“公主,您不去找太子了?”
苏紫又咳嗽了几声,道:“我现在身体不舒服,等我好了,我再去。”
小玉笑着应声,“正该这样才是,公主要先将病养好才能报仇。”
苏紫走到了台阶上,她微微愣了下,报仇这个词用在她与华烟之间,还真是……世事难料!
她神色略微复杂地发呆,头顶却传来含笑的声音,“公主,报仇之前是不是先得报恩?”
白夙站在廊檐下,笑着看她。
苏紫跨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想了一想,她道:“白夙,你这是在讨赏么?”
白夙道:“公主可以这样理解。”
苏紫从他身旁走过,留下一句话,“等你把我的病治好再说罢!”,她跨过了门槛,吹了风受了冷,感到屋子里的暖意,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翠儿扶着她回里屋去了,小宫女夹了几块炭在当地的火炉子里,拨弄得火更旺了些。
小玉则隔着一道门槛瞪白夙,她道:“白侍卫,公主性子率真,经不得你拿话激她。”她声音疏离,“无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以后若再这样,明月宫便不会欢迎你来。”
小玉见他仍旧含着笑意,不禁蹙了眉,冷哼一声进里屋去了。
白夙叹了口气,走下台阶,站在了清柏的旁边,伸手想揽他的肩膀,清柏一个眼神看过来,他便转而将手搭在了自己的光头上,略微苦恼地道:“师弟,我被讨厌了啊,可我不过是想看看苏姑娘生气是什么样子。”
清柏伸手拂掉衣袖上的清雪,“看到了?”
白夙点点头,面上的笑意又回来了,饶有兴味地道:“看着挺聪慧的小姑娘,原来生气时也是不讲理的。亏得师弟能治住她,她竟肯依你的话。”
清柏淡淡看他一眼,“她是不听我的话。”
白夙回过味儿来,笑道:“这招以退为进倒是用得好。不过她既然要与你反着来,是不是代表她也是讨厌你的?”
清柏提步往外面走,踏在厚雪上面的锦靴踩出了一串脚印,他道:“我与太子走得近,她讨厌我也并不稀奇。”
白夙也跟了过来,还未说话,却见清柏忽然顿住,转过脸看他,“你跟来做什么?”
白夙顺口道:“不是要回去了么?”
清柏目光微深地顿了顿,“你不是来看病的么?”
白夙一怔,恍然地拍了下光头,嬉笑道:“正是呢,你们一搅合,我又把正事儿给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