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驾驭战车
“什么?安宇偷袭?令狐水师全军覆没?”
听闻噩耗的时候,正在离开圣京南下途中的风雨,情不自禁的跳了起来,脑袋由此和车顶重重的亲密接触。
“大哥!”
车外,策马追随的蒙璇急忙撩开了帘子,关切的注视着正将手按在脑袋上呲牙咧嘴的年轻统帅。
蒙璇不得不庆幸自己的好运。
匆匆赶到圣京的少女,恰好加入了风雨远行的旅途。
“没什么!”
风雨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虽然他很高兴这个小妹妹能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追随在自己的身边,不过如今这狼狈的一幕让少女看见,多少令风雨军的统帅有些不好意思。
这次蒙璇回来,风雨便清晰的感受到了少女的成长,尤其是她居然为了医治一个男人的伤势,而违抗自己的命令,离开军队独自返回,更是让风雨多少有些酸酸的感觉,就好像父亲面对女儿、兄长面对妹妹一样,即期盼着护花人的出现,又抗拒着花儿被摘。
幸好,蒙璇听说风雨要离开圣京之后,毫不犹豫的选择跟随风雨,让年轻的凉国公转而大为欣慰。
这种奇妙的感情,让风雨有些莫名的重视起自己在蒙璇眼中的形象。
“大哥,天子还会继续下定决心北伐收复中原吗?”
好笑的回避了风雨的狼狈,蒙璇善解人意的将话题岔开,遥指着远处官道上正浩荡北行的队伍,说道。
风雨出人意料的准备南下,恰好和天子源源不断北上的军队迎面相遇,为此这样的景象倒是一直能够看见。
“天子?当然,事实上我们的天子恐怕将更加坐不住了!”
风雨明智的顺应了少女的话题,不过却也因此引发了一番感触。
只因为,迫使坐拥江南观虎斗的萧剑秋北上中原的,正是他风雨。
驱虎吞狼!
在圣龙博大浩瀚的兵法谋略中,便有这样一个计谋。
这一次,风雨便做得非常成功。
萧剑秋的北上,也就是意味着整个神州的战争机器被完全的启动,圣龙帝国将再次倾全国之力对抗外侮。
就这一点而言,风雨自问无愧于家国天下。
但是,风雨却不得不愧对因此而已经和将要丧失亲人的江南父老。
这一次令狐水师的惨败,便是风雨全盘计谋中的一个副产品。
尽管被后世誉为神机妙算的凉国公,实际上也并没有料到呼兰大国师会联合安宇人突袭天子的军队,但是风雨自己清楚,就算没有这一次的惨败,他也必定会运用各种计谋,迫使萧剑秋不得不为了保全皇位而全力出击,因此,这样的谋略,注定了原本远离战火的江南百姓,必须也要为了圣龙帝国的存亡兴衰,付出自己的生命和鲜血。
唯一的区别,只是在于风雨没有想到,张仲坚居然会如此快的作出反应,安宇人居然会如此大胆出色的运用战术,而萧剑秋居然会如此惨的失败。
虽然从血衣卫匆匆飞鸽传书而来的,对于战况的描写并不详尽,但是风雨凭借自身深厚的军事素养,还是轻易的勾勒出当日的情景——
安宇水师借助早晨潮水上涨的机会,自入海口驶入圣龙江,并且大胆的让战船插入圣龙水师战船停泊的空隙处,予以各个击破;而措手不及的圣龙水师,对于如此大胆而且违背传统的战术,显然反应迟钝,极度的慌乱和微弱的反击,最终注定了圣龙人不得不为自己的错误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风雨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十分完美的外交、战略、战术的综合较量,圣龙帝国却在各个方面都大败亏输,输在了坐井观天、妄自尊大的战略眼光上,输在了漫不经心、自以为是的轻敌上,输在了迂腐和墨守陈规的战术指挥上……
“必须调查一下,指挥这一场战役的敌将!”
风雨暗自决定,下意识中他感觉到了未来的圣龙,还将遭遇这么一个优秀的敌人;不过此刻,他的注意力更多的却集中到了圣龙帝国的局势上来。
“命令魏廖调动血衣卫的所有力量,严密监视呼兰人的动向!”
“严令朱大寿的白虎军无论何时何地,没有我的命令决不能进入圣京城半步,务必确保鄂州至圣京之间的安全!”
“让欧仁加快重组所有西南和西北增援的部队,不过……暂时莫要急于和呼兰大军正面交锋!”
“通知白起,中止收复锦州的计划,凉州各部集结待命,全力防备呼兰大军西进!”
……
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在片刻间被金岑恭敬的记录下来,并且借助风雨军自身的通讯渠道,将在第一时间传递给所有当事人。
“大哥,局势很严峻吗?”
蒙璇美丽的双目眼巴巴的望着风雨。
从回到风雨身边的那一刻起,她便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放松,再也没有了坐镇大理时的殚精竭虑,也没有了路经巴蜀时必须一人面对所有风浪的无奈。
就仿佛缩到了窝里面的小猫,少女实在并不关心风雨之外的一切,只是她并不愿意看到风雨的辛劳,下意识的期望着能够帮眼前的男人分担一些什么。
“没事!”
在蒙璇的眼中,风雨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平和而且从容。
“令狐水师全军覆没,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年轻的风雨军统帅,嘴角便泛起了自嘲的冷笑,并且毫不保留的在少女的面前自言自语一般道出了心中的思付:
“至少,如此一来,萧剑秋别无退路,唯有用中原的大捷来保全头顶的冠冕!”
说到这里,风雨忍不住喟叹。
政治便是如此奇妙。
有时候,连番的胜利反而会让胜利者更加不可自拔的坠入失败的深渊。
张仲坚虽然赢得了一个回合,但是失去了令狐水师的萧剑秋,已经没有了划江自保的资本,势必会更加全力以赴的拼夺中原决战的胜利,以保全圣龙帝国的社稷和皇室的威望——这原本就是风雨辞去宰相之职,甚至孤身离开圣京将和呼兰人决战的统帅权交出所希望达到的目的。
从这个角度看,张仲坚的胜利,实际上却是在为自己树立了一个拼命的强敌。
当然,风雨并无心嘲讽那位呼兰大国师。
只因为,风雨很清楚,逼得张仲坚全力以赴南下中原,从而让圣龙帝国包括他风雨自己都狼狈不堪、惊险连连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风雨自己的谋略。
“如今,想必我们的呼兰大国师,正在为秋里而头疼吧!”
在马车继续颠簸着朝风雨此次南下的第一站——扬州的前行中,风雨跳跃的思维转向了北方。
“釜底抽薪,好一个釜底抽薪!”
临淄,原本圣龙帝国齐鲁行省的郡治,如今呼兰大军的统帅部所在。
张仲坚正在议事厅的大殿内,愤怒的喃喃。
“疯子!真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帐下,章凤翔的脸上忍不住显露心悸的神色。
最近半个多月来,自河北大地开始并且逐渐蔓延到齐鲁三晋的秋风军,无疑是世家大族们的梦魇。
高高在上的贵族们,突然在一夜之间发现,那些原本恭顺卑微的农民,一旦发起狂来,竟是如此的可怕。
呼兰和圣龙帝国的争斗,在这里演变成了获得了土地的农民和失去了土地的贵族们的较量,或者说是维护圣龙帝国传统纲常的士族们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捍卫自己刚刚拥有的利益的百姓们的斗争。
在这样的斗争中,阵营重新划分。
对于呼兰人来说,结果有喜有忧。
喜的是,不仅原本自大的圣龙大贵族,甚至清高的寒门,也都开始倾向于己方;不利的却是人数众多分布广泛的百姓,却不再充当战争的旁观者或者被动的参与者,而是以前所未有的疯狂,自发的投入到这场游戏中。
鲜血一遍又一遍的洗刷着大地。
往往是呼兰的铁骑刚刚帮助失去了土地的豪绅夺回家园,转眼之间便见到风雨军支持下、手持铁锄钉耙的暴民,冲入了庄园。
豪强用杀戮来镇压这些胆大妄为企图改变纲常伦理的下民,而下民同样用极端的血腥回击豪强,来捍卫自己刚刚获取的利益。
在利益面前,谁也不甘退让。
这样的杀伐绝对是残酷的。
彼此之间根本没有妥协的余地,斩草除根广泛株连,根植了刻骨的仇恨。
“哼,好一个风雨,好一个借刀杀人,一个稳稳当当的下野,便可以坐看圣龙帝国历史上最为动荡的变革,成功了他便是开天辟地的圣人,败了他也能做力挽狂澜的支柱,所有的人,包括老夫,却都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呼兰大国师愤怒的冷哼,徒然升起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的耻辱感。
“没有人怀疑,圣龙帝国,这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度,一旦顺利运转起来,将会产生多么强大的力量!然而,让我们庆幸的是,这个古老而且庞大的帝国千百年来都存在着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愈来愈不知收敛的豪强和失却公正充满黑幕的官场,让百姓绝望并且麻木,从而旁观朝廷独自承担家国兴亡的责任,极度削弱了帝国的强大。这,严格说来是几乎所有强大的帝国所不得不面临的问题,而圣龙则因为历史的悠久而积压得更为严重。对此,有人选择了极端的暴力,却要么因为受到势力庞大的豪强的抵制而失败,要么自己也无法控制局势的发展而玩火*;有人采取温和的改革,却只能够治标不治本,仅仅延迟了毁灭的时间,然而暗中酝酿着更大的灾难!”
角落里,传来了一道幽幽的声音:
“作为这个帝国当前最新也是最强大的崛起者,显然,风雨十分明白这一点。因此,他一直都在豪强和百姓之间走着危险的钢丝,极力的迎合百姓,却又不愿得罪贵族,尤其是不愿因为得罪贵族,而站在维系着帝国正统的士林清流的对立面——如果说大贵族只是势力强大而令人头疼的话,那么士林清流却是作为帝国的基石存在,任何试图拥有帝国完整力量的人,都不可能不争取这股力量的支持!这种谨慎和务实,让他避免了庞勋的失败,却不得不面临类似在巴蜀以及在整个圣龙帝国的利益分配方面的无奈和妥协。
“如今,是国师您,给了风雨一个机会,一个可能彻底铲除帝国身上的毒瘤,而又不必直接面对豪强以及平素虽然也不满豪强,但是却绝对不愿意坐视帝国秩序沦丧的士林清流们的反击。”
长篇大论,便这样回荡在空寂的议事厅,没有人敢打断。
如今,聚集在张仲坚身边的,都是呼兰大国师的心腹亲信,他们都非常清楚,张仲坚身边自有一些高深莫测的奇人异士,这些人物和军队将领们并不存在利益上的根本冲突,自然也就没有必要轻易招惹。
“所以,风雨便借着驱逐呼兰保家卫国的大旗,让那个什么都敢做的秋里投石问路,来彻底摧毁中原的豪强势力!”
冷笑着,张仲坚接过了对方的话,只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强自平静的话语中,颤抖着的是恼羞成怒的愤恨:
“可是,你不觉得风雨这样做,也有着很大的危险吗?激发百姓的狂热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维系这种狂热以及如何操纵这种狂热。狂热就如同烈火,虽然可怕,但是如果无法控制,必将玩火*!”
“这恐怕会让大人失望!”
角落中的人,显然并不在意张仲坚的喜怒,自顾自地说道:
“圣龙的士族或者会仇恨秋里的所作所为,百姓的狂热也完全可能会反过来波及秋风军!但是目前为止,人们的矛头对准的仅仅是秋里,而您和圣龙帝国的大贵族以及维系正统的士族们,则站在了风雨和熊熊燃烧的大火之间,更加迫切的需要扑灭这股烈火!”
“哼!”
张仲坚再次愤怒的冷哼。他不得不承认如此无奈的事实,呼兰人终究是杀入圣龙的外来者,本身就是要夺取土地和财富,自然不可能如风雨那般无所顾忌的争取平民,所以要想在神州的土地上站稳脚跟,目前的情况下唯有尽最大的力量来争取圣龙帝国原有的秩序维护者的合作,而这种合作却恰恰将自身推向了试图瓜分贵族们所有财富的平民的对立面,因此将局势演变成了风雨肆无忌惮的放火,自己却在事实上不得不竭尽全力的帮他控制局势。
“所以,您不得不承认风雨手腕的高明!”
声音不顾呼兰大国师糟糕的心情,再度响起:
“如果把圣龙帝国比作一辆庞大的战车,那么高高在上、zhan有着绝大部分资源的大贵族,便是这座战车的驭手,担负着引导方向的责任;而拥有着能力和才华的士族,则分别担任着缰绳和刀剑的角色,执行着大贵族的命令并且保卫战车的安全;至于占据绝大多数人口的民众,则构成了战车的所有零件!风雨想做的便是,煽动这些零件造反,将大贵族从战车上颠覆下去,同时又避免缰绳的磨损和刀剑的折断,使之顺利的掌控到自己的手中,从而相对完整的继承整个战车!到目前为止,他做得很成功,百姓因为获得土地而感激他;士族则渴望着风雨来制约秋里,这个在他们看来已经不可救药的疯子;而大贵族们尽管被算计,却依然争先恐后的祈求着这个最终将要铲除他们恶魔给予保护;您,则成了他转移所有矛盾的盾牌,甚至在适当的时候,成了他避免沾染血腥的打手!”
“那么就要认输,甘心为风雨作嫁衣吗?”
当部下们尚在吃力的消化着这段晦涩难懂的对话时,张仲坚的愤怒却化作了劈头盖脸的风暴,大声的吼道。
“如果我是大国师,上上之策无疑北返草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事不可为,何不放眼长量?中策也当是退避敌锋,巩固幽燕,扫平齐鲁三晋;下辖之策则是草率再起战端,若是如此,或者可能得胜一时,然而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黑暗中的声音不卑不亢的说道。
“可惜你不是,我是!”
张仲坚冷冷得说道:
“我的决定却是全军挥师南下,这一次,必须和圣龙人在圣京城下真正的决出胜负,不胜则死!当然,骄傲的呼兰勇士,一向遵循武者之道,所以在决战之前,把风雨的老婆放回去吧,告知风雨,若是个男人,便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和老夫一决雌雄!”
“遵令!”
部下们微微一愣,没有人明白张仲坚的用意。
从兵撤圣京到如今席卷南下,从囚禁李中慧到眼下没有任何条件的释放,这一切似乎实在难以令人消化。
不过,张仲坚眼神中凌厉的杀气,和旺盛的战意,却是谁都明白的。
而这,正合将士们从战争中掠夺财富和建立功业的心意。
因此,轰然的应诺,在草原的健儿中响起。
敬请大家多多支持拙作惊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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