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坐在铜镜前愣了很久, 直到门外白妈妈来敲门,唤他出去吃饭,他才回过神来, 慢慢起身。
乔央离已经走了, 走得无声无息, 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只有满屋的狼藉证明, 两人确实打过一场,准确地说,是他单方面挨打。
腰间的伤口已经凝固, 流出的血晕出一个拳头大的圈来,在素净的白衣上格外刺眼。脸上也有个掌印, 不痛, 就是隐隐泛红, 用脂粉遮一遮就行了。
白妈妈听到里面没有动静,以为白濯在睡觉, 又敲了敲门,喊道:“你的鸡翅好咯,再不起来娘吃完了。”
“起来啦,娘不要吃我的。”听他的声音感觉他的心情不错,白妈妈也就没有再敲门, 催了两句后就下楼了。
脚步声渐远, 白濯尝试着深吸了几口气, 将堵在心里的气压了下去, 又揉了揉发麻的脑袋, 开始整理自己狼狈不堪的外表。
白妈妈眼尖得很,腰上的伤可以用衣裳盖住, 倒也没多大问题,倒是脸上的掌印有点棘手,要是不小心把脂粉蹭掉,百分百得被她察觉。
白濯犹豫了许久,在白妈妈第二次上来敲门时,决定先遮了再说,有什么话明天再提,中秋佳节的,他不想闹得大家都不好过。
最后白濯换了身深紫色的衣裳,袖子宽大,衣领也很高,正好遮住了脖子上的指印,妆容也难得的浓重,下楼时还有人险些认不出他来。
白妈妈正在收拾碗筷,看到他的那一刻,忍不住蹙眉道:“你这是打算表演吗?”
“没有,打算跟嫦娥比美。”白濯走过去,拿筷子戳了一只鸡翅,走到角落啃了起来,原本以为自己会吃不下,不想还是可以的,鸡翅料下得很足,味道十分不错。
白妈妈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的脸怎么看起来有点肿?”
白濯嚼着肉道:“会吗,我正在吃东西吧。”
“这样啊。”白妈妈没多疑,毕竟白濯要是有事,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那过来吃,哪有人中秋躲角落的。”
“好,我要坐西姐姐旁边,西姐姐今天上街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
已经落座的西姐姐笑道:“有,吃完再给你,保证你喜欢的。”
白濯走了过去,“嗯,好。”
白妈妈没有管他,找了个手下出门放鞭炮,白濯跟了出去,趴在白妈妈的背上,看着那人捂着一只耳朵,拿着根竹子,伸长了手去点鞭炮的信子。
星火迸溅,迅速蔓延而上,街上响起了炮竹声,其他人家听到炮竹声,也纷纷出来点燃,一时间炮竹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明明一片喧嚣,白濯却觉得寂静得很。
身后的姑娘们正在喊他:“白妹妹,进来吃饭了。”
白濯转身,展颜一笑:“来了。”
含烟楼的人还不知道他们将面临什么,见白濯过来,纷纷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给他。
刚刚他还说着跟西姐姐吃,这会儿却跑到了另外一个桌上,看似是亲热至极,实际则默默远离白妈妈那儿。
西姐姐佯装生气,“白妹妹,你不说来跟我吃的吗?”
白濯身边的姑娘挽住白濯的手臂,“现在在我这里咯,不给你了。”
西姐姐捂嘴轻轻笑了下,摆摆手:“给你给你,等会儿不要跟我讨礼物。”
“不就不,白儿,来跟姐姐说说在篷州的事,听说篷州到处都是水路啊。”
她们这些轻贱命,要么是给人当下人,犯了错赶出来,要么就是父母没钱,抓着卖进来的,基本没机会走出过苍京,对外头的世界也是听人提起,故而万分憧憬。
白濯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跟身边的人碰杯,“对啊,去哪儿都不用马车,撑船过去的。”
白妈妈蹙眉,走过来将他才放到嘴边的酒杯抢了过去,用筷子的另一端敲着他的脑袋,“警告你,不许喝酒,你们也看着他点。”
“好,白妈妈是被白儿吓怕了。”
大家都是见过白濯撒酒疯的,当即哄堂大笑,有人端来牛乳茶,“来,以茶代酒,等会吃完还要去赏月的,喝醉了就没法去了。”
白濯看着冒热气的牛乳茶,顿时索然无味,他想放下筷子回房间,但房里空荡荡的,冷清得让他害怕,这种时候,他想要呆在人群里,听着身边人的欢声笑语,将一些消极低落的情绪驱散走。
有人看他敛眸,笑道:“白妹妹不开心了,要不换成青梅酒吧,少喝点没事的。”
白妈妈想了想,勉为其难点头放行。
于是白濯面前热腾腾的牛乳茶被撤走,换成了清澈碧绿的青梅酒,闻着味道酸酸甜甜,令人食欲大开。
他端起来噙了一口,味道还行,就是不如白酒烈,他一连喝了几杯,还是解不了闷。
白妈妈看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白儿,你怎么了?”
白濯道:“没事啊,就是这么好的日子,就喝青梅酒啊……”
“青梅酒怎么了,老实喝着吧。”白妈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让大家动筷,期间还不忘往白濯那边瞥。
西姐姐就坐在白妈妈对面,看她甚是不放心,笑道:“白妈妈,白妹妹不小啦,吃顿饭而已,不必看这么紧的。”
白妈妈道:“主要是他今天看起来不太对劲。”
西姐姐想了想,看了白濯一眼,凑到白妈妈旁边,小声说:“方才我们要出去玩时,我好像听到她房间有交谈声,不过白儿说没人,我也不敢断定。”
白妈妈道:“男的女的?”
“像是男的。”
白妈妈蹙眉,寻思着会是谁。肖辞不会偷偷摸摸来含烟楼,肯定不是他,而离王又远在篷州,也没多大可能,难不成是白濯自言自语?
“白妈妈,你在想什么?”
白妈妈摇头,“没想什么,回去吃饭吧。”
白濯和白妈妈心怀鬼胎,前程没有交谈,得亏两人坐得远,不然楼来的姑娘们又要问东问西了。
团聚在一起用完膳,又闲谈了几句,听到外头有人在放烟花,他们放下手中的动作,纷纷往外走去。
有人经常外出,识得那个地点,惊呼:“是离王府!”
白濯刚要出去,听到这话脚步下意识一缩,有些不敢出去。
不知情的西姐姐在他后面推了一把,“走呀,等下放完了,诶,白妹妹,离王真是大手笔啊,人都不在苍京,还给你放烟花。”
白濯迈开脚走出去,看着漫天烟火,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旁人都在猜这烟花是给他放的,唯独他知道,那火光与他无关。
也不知道是在放给哪位姑娘的呢。
而驱马离开苍京的离王并不知道,自己府上人看他在家中,便放肆地买了烟花,庆祝中秋,因此害得他被白濯怀疑,是真的惨了。
乔央离平时经常赏赐下人,导致他们私囊颇多,这场烟花盛宴燃了许久才停下来。
有人四处寻找白濯的身影,想要打趣两句,却发现刚刚还站在人群的白濯不知所踪,问了下才知道,他回房休息了。
“白妹妹这两天很累的样子啊。”
白妈妈道:“玩脱了,不必管他,睡两日就好了。”
白濯何止玩脱,他是玩得连命都要没了。
回到房里,白濯将屋中的灯全部点燃,看着桌上两件被乔央离翻出来的男装,默默叹了口气。
白濯应该伤心的,抱着白妈妈大哭一通,宣泄苦楚,央求她离开,不用被自己牵连,但他没有,此刻除了茫然,什么情绪都没有。可能是被揭穿得太突然了,猝不及防,火烧得正旺盛就被扔进寒潭,任谁都没法一下子接受。
白濯将门闩落下,去洗了一把脸,脸上的印有些消了,睡一夜就不会留印,反而是腰上的伤口被衣裳厮磨得难受,抬手按压,有些酸痛,还能忍。
他没有力气再去洗漱更衣了,稍微解了颈上的衣扣,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子躺在床上,瞪着眼想事情。
想什么呢,不知道,很空,空到迷惘无措。
算了,不想了,睡觉。
白濯闭上眼,数着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