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缓和

半个月后。

“人呢?”

乔央离坐在离王府中, 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暗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听着沉闷的声音, 亦能察觉到他的不耐烦。

暗卫摇摇头, 道:“尚未找到, 昨日城外探子来报, 带人离开的顾升已经回京, 今日复职,属下已经安排人去探口风了。”

乔央离烦躁道:“把人抓回来审问,出问题本王担着。”

暗卫一脸难色, 犹豫道:“殿下,那人是陛下的贴身侍卫, 贸然抓人只怕要惹怒陛下, 过几日蒋平将军就要回京, 实在不宜在这种时候跟陛下起冲突。”

蒋平,镇守南疆十几年, 未曾踏入京中一步,最近京城风平浪静,他却突然上奏说要回京请安,苍倾帝亦是挂念,二话不说就准奏了。

按理说蒋平手握南疆十七郡, 十几年不曾回京, 苍倾帝或多或少都会忌惮一些, 可看他下令整修将军府, 安排了几十个老实忠厚的人去他府里伺候, 半点儿也不像是防着他的模样,倒让朝中观望的百姓摸不着头脑。

不过既然苍倾帝都表示欢迎, 作为臣子,他们自然也不会针对,皆是打起了百分之两百的精神,打算迎接那位十几年前年少征战,威名在外的镇南将军。

乔央离垂首想了片刻,问道:“那蒋平什么来头?”

“幼时是陛下的伴读,十八岁立下军功,十九岁娶妻生子,后来南疆战乱,他被派了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京过。”

“举家过去?”乔央离蹙眉。按照律法,将在外,亲者需留在京中,说好听就是免去战乱辛劳,说难听就是留个人质在这里,以防外出将领勾结外党,里应外合。

如此说来,蒋平也是个例外。

不过例外归例外,乔央离却没有生出要结交的心,他对社稷之事确实无心,与其埋头整理江山,不若寄情山水,四海为家,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安排了暗卫去抓顾大哥,宫中一道口谕传来,苍倾帝召见乔央离跟大皇子。

乔央离气归气,却还是要听从圣命,他叹了口气,命人备好马匹,独自入京。

跟往常一样,大皇子已经到了,正跟苍倾帝等着他。苍倾帝看到他,冷哼了一声,亦懒得再去责备他,说起了正事:“今日召你们入宫,为了什么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了。”

大皇子装模作样沉思片刻道:“父皇,可是为了镇南将军的事?”

苍倾帝点点头,叹道:“对,他许久没有入京了,回来后你们多去看望他,此人才识阅历都值得你们接近。另外,端好皇子的架子,莫要留下个勾结臣子的污名,知道吗?”

大皇子喜出望外,他还愁没借口接近镇南将军呢。

乔央离兴致缺缺点点头,道:“是,谨听父皇教诲。”

“朕哪敢教诲你们,个个长大了翅膀硬了,都能为外人跟朕置气几个月呢。”苍倾帝面色铁青,气性比乔央离还高。

大皇子全程看热闹,这会儿也良心发现,劝说道:“父皇,皇弟还年轻,以后自然能懂您的苦衷的。”

乔央离瞥了一眼,并未开口。白濯离开这么久,乔央离跟苍倾帝吵也吵过了,禁足、罚跪、杖责,几乎能用的刑罚都罚了遍,但他还是执迷不悟,依旧铁了心要找白濯的下落。

苍倾帝恨铁不成钢,甩袖坐了下去。

大皇子擦擦汗,道:“话说父皇,那个白公子现在可好?”

乔央离手指头动了下,第一次从大皇子身上看到点身为兄长的影子。

苍倾帝顿了下,有点迟疑,却还是开了口:“今早顾宁升来报,人在途中遇风寒,没挺过去,死了。”

“什么?”乔央离只觉耳边一阵轰鸣,将他的脑袋敲成了一滩浑水。

苍倾帝明白这件事对乔央离是什么打击,他没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便摆摆手道:“朕还有事务要忙,你们退下吧。”

乔央离怒道:“你说什么!谁死了!”

“放肆,你在跟谁说话,下去!”苍倾帝同样语气不善。

“顾宁升呢!”乔央离道。

苍倾帝冷冷看着他,又是失望又是欣慰,失望他为一个男子如此执着,欣慰他在得知这样的消息,还能保持着面上的冷静,不至于跟市井农夫一样,随意发脾气,说到底,他骨子里融着的是皇族的血,皇族那种与生俱来的控制力很完整地传给了他。

乔央离没有撒泼,而是跟苍倾帝互相瞪着对方,仿佛谁先开口,便是谁先败下阵来。

被夹在中间的大皇子里外不是人,他拽住乔央离道:“离王,不要太放肆了。父皇,儿臣先告退了。”

有了个台阶下的苍倾帝不清不楚应了一声,扭头不再看他们两人。

大皇子武功不及乔央离,但把他拽出去的力气还是有的,他费劲地将人拖出去,出了御书房外,跟乔央离面面相觑。

这么多年来,两人明争暗斗,跟敌人没什么两样,原本以为会一直维持这种关系,谁知乔央离突然遇到个白濯,一头扎进了里头,对朝政之事越发松懈,隐隐有退出的念头,导致大皇子也颇为无趣,不再争锋相对,两人的关系也不至于这么尖锐了。

乔央离垂眸沉思,大皇子生怕他冲进去找苍倾帝吵架,想了想道:“要不去找顾宁升?没准只是父皇的把戏。”

“嗯……你,先走吧,这是我自己的事。”乔央离死到临头依旧要保住自己的面子。

大皇子也不想无事献殷勤,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你且冷静,一个男人罢了,还是江山重要。”

乔央离道:“重要你怎么不夺?”

大皇子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他是想夺的,但是前面压着个嫡系离王,让他怎么夺,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两人一言不合,气氛变得焦灼,大皇子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顾宁升是苍倾帝贴身侍卫,无事则守在殿外,乔央离找了一下,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人。顾宁平大概也是知道离王殿下的来意,远远瞧见,撒腿就跑。

乔央离心中的疑惑又多了几分,急忙追上去,一个是需要守规矩的侍卫,一个是放浪不羁的皇子,这场追逐战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人绕了大半个皇宫,终于停了下来。

离王殿下气喘吁吁,踹了他一脚,怒道:“躲什么躲,真当本王瞧不见你!”

顾宁升面不改色,规规矩矩行礼道:“见过离王殿下,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白濯呢,当真死了?”乔央离其实是一百个不信,不论是苍倾帝还是顾宁升,他们都太过于反常了,尤其是顾宁升,习武之人不擅计谋,眼底没有半点算计,此刻却能看出他在心虚,至于心虚什么,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

顾宁升梗着脖子道:“是,初雪一下,白公子便病倒了,后面没撑过去,就……殿下节哀。”

“我节什么哀!”乔央离道:“那白妈妈呢,还能两个人都死了不成!”

顾宁升道:“微臣见她实在可怜,便放走了她,此事亦向陛下禀告过,殿下若不信,自可去查。”

乔央离冷笑道:“本王自然会查,最好你说的不是实话,若果真……他遭遇不测,本王第一个找你。”

顾宁升愣了下,没有回话。

茫茫天下,要找到白濯二人谈何容易,即便是乔央离的人也不能,但顾宁升有意放出的消息,正慢慢渗入京城,传到了离王殿下的耳里。

乔央离再一次听到白濯的死讯,气得直接摔了茶盏,怒道:“再给本王去查,若没有别的消息,就不必回来了。”

“是!”

手下正要退下,乔央离突然止住,他沉着脸道:“去探探肖家的口风。”

折腾几个月,乔央离全然忘了,这京中还有肖辞的存在,若白濯没死,尚能行动,他就不信不会传消息给肖辞。

离王殿下的算盘打得很响,却忘了白濯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且身边还有个满腹黑水的白妈妈,他们自然能料到乔央离会从肖家探消息,便不敢传信回来,切断了所有联系,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白濯是个短命鬼,一场病就收了他的魂。

被乔央离挂念的肖家也是愁云满布,肖辞已经将自己关在屋中好几日,唯一一次出来还是去了含烟楼,收拾白濯的遗物,不让旁人拿走,之后就躲在里面,至今没有踏出来半步。

暗卫从肖府的下人口中探得消息,一般也是不差,便赶回离王府回话,这一来一回,让离王整颗心开始起伏。

信,亦不信。

乔央离摆摆手让人退下,胳膊肘撑着膝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出生至今,乔央离第一次察觉到了他的无力,普天之下,他并不强大,他弱到连一个人都护不住。

他正自我厌弃中,宫中传来急召,镇南将军蒋平入京,苍倾帝命他去城门口接人。

乔央离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直起腰往城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