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突然暴起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
但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陈宫。
陈宫跟随吕布已有多年,对于吕布的脾性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在看见吕布从高顺手中接过刀的瞬间,就已经感受到了吕布身上那浓烈的杀机。
伪帝,危!
来不及开口劝说、更来不及细想,在吕布转身挥刀的前一刻,一旁的陈宫飞起一脚就狠狠踹在了汉献帝的身上!
还处于惊恐之中的汉献帝被陈宫踹得身子一歪,吕布这一刀直接从他头颅之上斩过,将他的头上戴着的天子冠冕连同束发一起斩落,然后狠狠劈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
全场寂静。
片刻后,那一人合抱粗的朱红大柱发出吱呀哀鸣,咔嚓一声断为两截、重重落地,斜切面无比光滑平整。
吕布竟一刀斩断了这根顶梁柱!
难以想象,天底下有何人能接这一刀,又有何人敢接这一刀,不管谁来都得死!
汉献帝披头散发、脸色惨白。
他看着面前提着刀的吕布,颤抖着伸手摸了摸头顶,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墙角,抱着头颤抖不已。
“陈宫!!”
吕布猛地扭头看向陈宫。
他双目赤红,提着手中已经接近报废的长刀直指陈宫,厉声开口:“你敢阻我斩杀伪帝?你莫非投了伪帝不成!”
吕布的言语间杀机毕露。
此时他已经被怒火给迷了心智,眼下别说是陈宫了,就算是貂蝉敢在他面前阻拦,他也照斩不误!
区区一个伪帝,居然敢冒充天子来诓骗他,而他还相信了,毕恭毕敬地视其为真正的天子,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不杀,难以泄他心头之恨!
“请将军暂且息怒!”
饶是陈宫再如何镇定,此时面对暴怒状态下的吕布,也不由得汗流浃背,他是清楚自己若是回答不好,吕布是绝对会动手杀了他的。
看着面前距离自己鼻尖不过一寸之遥的刀锋,陈宫强行镇定下来,冷静说道:“将军,伪帝固然该死,但却不能由将军所杀,必须要交给天子处置。”
“一派胡言!”
吕布勃然大怒,对陈宫怒目而视,“这伪帝假冒天子,人人得而诛之!何须让陛下劳神费力!”
“现在不杀,留着他徒生祸患吗!”
眼前这伪帝和袁术之流根本不是一个性质,袁术他可以留着送去让天子处置,但这伪帝留着就是一大祸患!
陈宫摇了摇头,在吕布阴沉的目光下走到他身边,对他低声耳语道:“将军,这伪帝和陛下长相极为相似,简直一模一样,将军难道就不觉得有蹊跷吗?”
吕布冷哼道:“天下长相相似之人多了去了!有什么蹊跷!此子不过是得天之幸与陛下长相相同而已!”
“他若是不落到本将军手里也就罢了,但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闯进来!”
“他敢来诓骗本将军,岂能留他!”
吕布生平最恼恨的就是有人诓骗他,这伪帝假冒天子来骗他,一下子就触碰到了他两片逆鳞,这让他如何能忍的了?
“将军息怒,你先听我说。”
陈宫继续耐心劝导,继续低声耳语道:“有一则关于宫廷的秘闻,将军有没有听过?”
吕布不耐烦道:“有话就说,卖什么关子!”
平日里他还能跟陈宫好声好气说话,但眼下他是真没这个心情,他已经按捺不住砍下这伪帝头颅的杀心了。
陈宫看了汉献帝一眼,悄然道:“将军可能不知,在宫廷之中,是不允许有孪生子出现的。”
“所谓天无二日,这被视为不详的征兆,因此假若后后妃生出孪生子,其中一个会拿去溺死,独留其一。”
“世上长相相似之人的确多,但长相完全一样之人却是少见至极,尤其还是跟天子的长相完全一样。”
“所以我猜测,这伪帝极有可能和陛下是孪生兄弟,只是当年王美人将其生下来之后未曾忍心杀掉,所以在流落民间,最后被寻去假扮天子。”
“即便不是孪生兄弟,他也可能有皇家血脉,或是先帝私生子也不一定……所以将军伱明白吗?”
陈宫从语气中不无担忧之意。
他原本只以为伪帝和天子长相相似而已,但今天一见,却发现长相何止是相似,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高顺从那些士兵口中问出来历,他短时间内恐怕也难以分辨得出这是伪帝。
如此相像,说跟天子毫无关系,他是根本不信的。
所以才会萌生出那样大胆的猜测。
“陛下的孪生兄弟?”
吕布闻言脸色顿时一变,忍不住低头看向昏迷的汉献帝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中惊疑不定。
长相……的确完全相同。
陈宫接着说道:“若真是汉室血脉,将军你是无权处置的,必须要交由陛下发落,这也是我为什么会阻拦将军杀他。”
外人无权处置汉室血脉。
想当初公孙瓒杀刘虞,还是挟持使者段训,让其以刘虞妄称尊号的名义斩了刘虞,而不敢亲自动手。
这还只是个汉室宗亲而已。
就连废帝刘辩之死,董卓也只是胁迫其自尽。因为亲手弑杀汉室血脉影响太恶劣了,势必会遭到宗亲们的一致敌视和抵触。
哪怕吕布受到天子器重,斩杀伪帝也有足够的理由,但只要动手杀了宗亲血脉,就一定会被针对,因为这不是他一个外人有资格干的事情。
至于怎么针对……别的不说,若吕玲绮想要为后、她的儿子要为太子,那阻力定然会倍增。
吕布的声名本来就不好。
着实不能再增添骂名了。
况且这个伪帝可能不只是汉室血脉这么简单,有可能是天子的兄弟,所以更杀不得。毕竟谁知道天子打算怎么处置、又知不知道有这个孪生兄弟的存在?
听完陈宫的这么一番分析之后,吕布虽然心中依然感到不甘,但最终还是打消了砍死汉献帝的念头。
陈宫松了口气,生怕吕布反悔,连忙对高顺道:“高将军,速速把伪帝押下去,好生看管,不要出任何岔子!择日押去邺城交由陛下处置。”
“诺!”
高顺回过神来,重重抱拳。
然后他带人上前去将吓得六神无主的汉献帝给架了起来,就要连同董承一起带下去。
“等会儿!”
就在这时候,吕布忽然开口喊住了高顺,接着阴沉着脸来到汉献帝面前,揪住他的衣领、照着他的脸就狠狠揍了三拳!
“朕!朕!朕!狗脚朕!”
“今天本将军就让你好好长点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假冒天子!”
吕布虽然没有下死手,但力道也不算轻,三拳下去给汉献帝揍得鼻青脸肿,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昏迷了过去
而打完这三拳后,吕布才算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让高顺将其带离,同时转身大步走向宴会厅外走去。
他还要去将城外的那批随这伪帝而来的残军给处理一下。
……
幽州,易城。
太守府。
袁绍意气风发的坐在原本属于公孙瓒的虎皮座椅上,和一众谋臣武将展开新一轮的议会。
议会的主题,正是如何拿下蓟县(北平)。 一旦攻克蓟县,整个幽州都将落入袁绍手中。
他自身,也一扫之前邺城损兵折将的阴霾,举起酒樽道:
“诸位且随本将军满饮此杯!”
喝完杯中酒后,袁绍又道:“蓟县如今不过残兵一万,这一万残兵,皆是不善守城之兵。只待粮草补齐,本将军聚拢兵马,顷刻间便可攻克。”
回来了,曾经自信满满的大将军回来了。
颜良、袁谭、郭援等人,无不摩拳擦掌,等着再立大功。
袁谭第一个起身说道:“父亲,此战孩儿愿为先锋。”
“好!”袁绍大喜,赞赏的看了眼袁谭,“吾儿作战向来身先士卒,当为诸将楷模。”
“此战便由你为先锋,颜良为主将,曲义为副将,元皓为谋主。”
袁谭、颜良、曲义三人,都面带喜色的领命。
唯有田丰,却紧皱眉头,并未领命,似乎不认同袁绍的作战部署。
袁绍看向田丰,不解的问道:“元皓莫不是有异议?”
田丰点了点头,起身拱手作揖,道:“主公,此前公孙瓒已向张燕求救,我等至今却没有任何黑山军的消息。
张燕的黑山军虽混迹于山林之间,不占任何城池,但绝对不容小觑。
眼下主公已连下幽州三郡,当务之急是占据幽州其他郡县。
如此,一旦我军兵临蓟县城下,蓟县便陷入包围,便是张燕大军来援,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此外,蓟县兵马虽不广,但城池却十分雄厚,仅次于易城。丰以为,此战围城即可,不可强攻。围城三月,蓟县必克。”
袁绍闻言,原本带着喜色的脸直接沉了下去。
自从攻克易城之后,他大军所过,无有不克。
他现在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拿下蓟县,之后领兵攻打邺城。
可田丰的这番话,却与他心中所想的截然相反。
袁绍冷哼一声,不满的说道:“三个月,三个月就要入冬了,本将军哪有时间跟公孙续耗这三个月时间!”
“至于黑山军,不过是一群流窜于太行山的黄巾贼而已,就算借张燕十个胆子,他敢与本将军为敌吗?”
“他若出兵来援,本将军掀翻整个太行山,也要将他赶尽杀绝!”
“袁谭、颜良、曲义,整顿各部大军,三日后兵发蓟县!”
田丰见袁绍一意孤行,立马梗着脖子大声说道:“主公三思!”
“公孙瓒已死,偌大的幽州,张燕岂能不眼红?若主公一意孤行,张燕必定来援!主公一旦被张燕牵扯住,青州甚至是并州都将有丢失的风险啊!”
袁绍听罢,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此时颜良也不满田丰的围城之计,说道:“元皓此话过于危言耸听了,你且说说,青州和并州如何有丢失的风险?”
田丰说道:“吕布对天子忠心耿耿,岂会看不出主公对邺城志在必得?倘若主公被张燕牵制,吕布焉能不发兵青州进而驰援邺城!”
“青州虽有一万大军,却无大公子坐镇,如何能抵挡吕布的虎狼之师?”
“并州目前也只有一万守军,如若韩遂或马腾来犯,并州能守得住吗?”
听到这里,袁绍的脸色顿时僵住了。
田丰的忧虑他不是没有考虑过。
但邺城已经成为了他的梦魇。
若不迅速解决幽州的战事重回邺城,他心中始终感到惴惴不安。
邺城的天子,他到现在都无法百分百确定是真是假。
可偏偏这种担忧,他又不能说与田丰听,更没有人能在这件事上帮他出谋划策。
袁绍张了张嘴,决定采取一个折中的方法。
“元皓,不如……”
“主公!”田丰哪里看不出袁绍的打算,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大声喝道:
“我知道主公急着返回邺城,可当务之急是蚕食吞并幽州除蓟县之外的全部城池,不是急功近利攻克蓟县。
除此之外,还应当命大公子回去镇守青州,命郭援将军领一万兵马坐镇并州。
否则一旦张燕、马腾韩遂、吕布甚至是曹操发兵来犯,五路大军并进,主公将满盘皆输啊!”
田丰的声音回荡在太守府议事堂。
袁绍的脸色已经完全铁青了下来。
袁谭、颜良等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吱声。
他们虽然认为田丰的建言太过保守,但也佩服他。
在座之人,唯有他一人敢不甩袁绍的脸色,敢和袁绍对着干。
主位上,袁绍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胸膛也激烈起伏,显然是被田丰气到了。
建言便建言,为何要当众驳斥主君?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谋士?
良久之后,出于对重回邺城的魔怔,袁绍一甩衣袖,冷着脸道:
“这段时间来我军所向披靡,正是士气高涨之时,岂能怕这怕哪?”
“郭援领一万人马,坐镇并州。袁谭领五千兵马,镇守青州。”
“其余人等,随本将军直取蓟县!”
说罢,他转身就往议事堂外面走去。
然而,田丰显然对袁绍这折中的决断并不满意,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主公难道想要毁掉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吗!”
袁绍身子一顿,却并没有回头理会,而是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只当没有听到田丰这番话。
袁谭、颜良等人对视一看,都觉得袁绍这个折中的决断没有问题,反而认为田丰太高看张燕那个黄巾贼头。
众人越过田丰,相继离开议事堂,去执行袁绍下达的命令。
只有田丰一人,依旧在原地大喊:
“张燕麾下士卒虽然拖家带口、良莠不齐,但却足足有近十万大军!”
“他能从黄巾之乱一直活跃至今,整整十五年都不曾被剿灭,足见他绝非等闲之辈。”
“主公不听我建言,迟早会后悔的!”
听到这句话,原本都要快走到转角的袁绍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回头道:“我才是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