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对贺老先生点了点头,道:“辛苦先生了,桃绫啊,你送送先生,也好把药带回来。”见贺老先生走远了,李老太太才看向季氏,道,“我看老五媳妇那样子,大概是真的不知道,只不过璇儿是在他们长房出的事,她不得不来这一趟。我估摸着大约是几个小的一块耍,出了事又不敢明说,那几个小子疯着呢。”
季氏到底是不放心,轻声轻语问臻璇道:“璇儿,可还记得到底出了什么事?说给娘听。”
臻璇摇了摇头,她如今虽然占着裴臻璇的身子,却没有她的记忆,更不晓得前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这个年仅九岁的孩子生生夭折,而让莫妍有了重生的机会。
季氏还想再问问,却被李老太太拦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到底是不好的事,逼着她去想做什么。就算是想起来了,咱们同长房说理去,也不过是让那几个臭小子挨顿打。璇儿好好的就行了,没的让人说咱们不饶人。”李老太太说罢,又安慰了臻璇几句,与秦嬷嬷一道出去了。
季氏这才重新在床沿坐下,把臻璇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璇儿,你和衡儿都是娘的心头肉,你祖母说得是,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娘还有什么好与人争的呢。”
臻璇听着鼻子一酸,在重生醒来之前,她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忍不住伸手抱住季氏,低低唤了声“娘”。
季氏很辛苦,臻璇前世就听下面的丫鬟婆子们说过。六老太爷裴庭之是朝中二品大员,只可惜在臻璇的父亲十四老爷年幼时就去世了。李老太太将十四老爷悉心抚养成人,对新妇自然苛刻一些,即便是先后生养了一双儿女,婆媳关系依旧不融洽。
到后来十四老爷英年早逝,季氏不惜与娘家决裂也要替裴家守上一辈子,那一番闹腾,遗腹子也没有了,季氏病了大半年才下得了床到婆母跟前伺候。
许是同样守寡的经历让李老太太有了几分疼惜和不忍,这几年待季氏一点点好了起来。
就像季氏说的,只要这一双儿女能好好的,她当真无所求了。长房如何,其他房如何,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娘俩就这么抱着,坐了许久。
外头不知不觉热闹了起来,桃绫进来说,别的长辈那儿听说臻璇醒了,送来了不少东西,长房也来了,五太太曹氏和大老爷的陈姨娘一道来的,李老太太让季氏过去。
季氏听了这话才放开了臻璇,好言说了几句便去了。
桃绫瞅着季氏走远了,才笑嘻嘻地过来:“小姐你是不晓得,老太太嘴上说的算了算了其实哪里肯算了呀。最早长房就来了两个嬷嬷,被老太太几句打发了,五太太和陈姨娘可是第二拨。”
臻璇“呀”了一声,让桃绫细细说说。
桃绫回头看了看,猜想大约没有人会进来,便清了清嗓子,走开几步,福了福身:“六老太太安好。我们老太太听说七小姐醒了,可高兴了,让奴婢送了些药材过来,都是上好的,只是不晓得七小姐的方子,若还少些什么,奴婢再去拿来。”
臻璇被桃绫的模样逗乐了,偏过头想了想,道:“这是大伯祖母身边的何嬷嬷。”
“没错没错,小姐一说就中。”桃绫转了个身,换了个神情:“何嬷嬷客气了,七丫头病了几日,我老太婆身子也不好,也就没去找大嫂子说说话。七丫头那儿,贺先生刚来瞧过了,说是吓着了才出的事,你送来的药材我回头让秦嬷嬷看看,有没有什么安神的让七丫头吃,其余的倒是用不着呢。”
桃绫又换上了何嬷嬷的神情,笑得讪讪的:“大老太太惦记着您呢,奴婢不懂药理,合不合适要麻烦秦嬷嬷看看了。若是七小姐用不上,也让秦嬷嬷选选,可有适合您和十四太太补身体的。”
桃绫一来一去,说得惟妙惟肖,待说完了经过,又道:“要是这么算了呀,以后长房还以为我们五房好欺负呢。老太太就那么几句,把何嬷嬷她们打发了,这不,五太太和李姨娘一块来了,我刚瞧见,还送来不少新鲜玩意,听说是京里时兴的,大老爷特地送来给府里的小姐爷们玩儿的。”
臻璇撇了一眼外头,刚想说话,忽又想起如今的身份和排位,努了努嘴:“我虽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但总觉得与五姐姐六哥哥没什么关系,五伯母这是替大伯母来的。”
“总归是他们长房的事,五太太这一趟也不算冤。”桃绫转了转眼球,道,“依奴婢看,四小姐是个好性子的,不会参合那些个事,定是八爷九爷还有十小姐,八爷和十小姐是陈姨娘生的,陈姨娘同大夫人又不对盘,大夫人没办法才让李姨娘陪着过来。”
那些人的性格,她只留了些许印象,可桃绫开朗的脾气感染了她,不由得瞪了瞪桃绫佯装生气,道:“胆子越发大了,那是你能议论的?让祖母晓得了我可救不了你。”
“我的好小姐,只要你不说,谁晓得呀。”桃绫吐了吐舌头,俏皮之后慢慢舒缓了表情,跪到了床边,低声道,“小姐会笑话人了,奴婢就放心了。小姐,那边二奶奶好端端的没了,你又突然晕过去了,可真是吓坏老太太和太太了。”
臻璇闻言垂下了眼帘,胸口闷闷的,李老太太和季氏与五房的几个下人都这般担心臻璇,而莫妍就那么死了,却不会有几个人难过。
臻璇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试探地问道:“二嫂子怎么就好端端的没了呢……”
“是呀,二奶奶跪了几天,精神不太好,听说受了寒起了热,夜里醒来倒水喝时不小心撞到了头,外间守夜的丫鬟听到动静进去,都没救回来。”
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爬上了臻璇的唇角,到底大家族还是要脸面的,哪里能把她牌坊前撞死的事公布于众,况且那只是三房的内斗,别的房的长辈怕也是有很多不知道真相的,何况是像桃绫这样的丫鬟呢。
“所以啊,小姐,这些事根本说不准的,您可千万要好好的。”
臻璇慢慢点了点头:“除了菩萨,谁都说不准的。”
桃绫没想到臻璇会这么说,诧异地看着臻璇,可仔细瞧瞧又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便道:“奴婢出去了,一会秦嬷嬷找不到人就晓得奴婢偷懒了。”
臻璇看着桃绫小跑着出去了,靠着床沿慢慢躺倒下来,思绪万千。
从醒来到现在,这是她独自度过的第一刻,喜欢、悲伤、难过、悲恨,各种情绪围绕着她,一会会都没有停过,现在回到这一片寂静之中,独自一人细细回味,别有一般情绪。
二奶奶莫妍已经死了,失足摔倒撞了脑袋死了,那些诬陷那些责难一下子消失了,厉声训斥她不守妇道的人是不是也换了一副嘴脸面对裴家上下,做一副伤心状感叹人生世事无常与她的香消玉损。
亲眼看着莫妍撞死的臻彻又会有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那些人的表演呢?不屑、愤怒、恶心?
只是那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甚至回忆不起臻彻的面容,那个与她做了两年夫妻的男子,留给她的仅仅只是一个遥远的背影。
臻彻对于莫妍、这段婚姻对于莫妍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突然又想起了新婚夜臻彻问她的这个问题,那时的她无言以对,只因答案他们都一样清楚。
婚姻于莫妍,不过是从邵家解脱的法子,她只是利用了二老太爷夫妇对她的同情和怜爱,来摆脱她无法接受的邵家生活。
所以那一夜臻彻拂袖离去,她独对红烛,静静坐到了天亮。
她从来没有怨过臻彻,她只恨陷害她的那些人。
莫妍在臻璇身上重生了,她并不知道臻璇夭折的原因,仅从醒来后得到的讯息晓得臻璇是在长房受了惊吓。
而从长房的大夫人段氏的态度来看,总是与那几个兄弟脱不了干系。
就像桃绫说的,段氏与陈姨娘关系并不好,虽然不晓得在臻璇的这事上同段氏嫡子九爷有没有关系,可作为长房的大媳妇,她总要让人走一趟,她自己不来,也就只好让原是她陪嫁的李姨娘来了。
不过就像李老太太说的,这事也就只能算了,让长房晓得孤儿寡母的五房不是软柿子就行了,真要争,也没有什么好争的。
只是,总有一些事情是她要去争取的,不然这一世岂不又要走上之前的老路?
前世的日子让她明白了靠出阁来改变生活完全是不可靠的,没有娘家族亲的支持,在夫家不得丈夫青眼,生活一样不能如意。
这一世她已经不同了,她有祖母、母亲,还有幼弟,更有族中人可以来往,除了三房那几个陷害她的人之外,裴家上上下下总是没有为难过她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无论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她要有手段有法子,才能立得住站得稳。
臻璇抱膝坐着,听着外头的声响,心却更静了。
之后的几天臻璇一直卧床休息,长房送来了不少玩意,很多她从前都只是听过却不曾玩过,用来打发时间确实是不错。
她的弟弟,行十一的臻衡每天晚上都会来看她,两姐弟开开心心地说上很多话。
弟弟是五房的希望,只有弟弟将来有出息了,五房才能真正挺起胸膛做人。臻璇看着幼弟,心也暖了起来。
才五岁的臻衡懂不懂这一些,臻璇不知道,只是她相信,六老太爷当年不满四十就是二品吏部尚书,十四老爷弱冠之年便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臻衡好学努力,定有美好将来。
为了臻衡的将来,为了自己的将来,她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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