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苏家四个孩子就围坐在炉边烤桔子。真真和晨晨拿了书对坐着看,圆圆趴在窗前傻傻地望着天,不停地问苏真真,“姐,我们可以吃晚饭了吗?天怎么还没黑呢?”
“笨蛋圆圆!”苏天天一边玩迷你掌上游戏机一边轻蔑地对苏圆圆说:“才刚吃完午饭,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吃晚饭?”
要搁在平时,苏圆圆一定饶不了苏天天,可今天,她心情好,只给了他一个白眼,仍旧自顾自地趴在窗台上望天。
到了下午四点,晨晨一家要去她外婆家,也想晚上去放烟火的苏晨晨百般不情愿,却也不敢在大年初一把妈妈给惹恼,抱着真真撒了会娇,终于还是穿上外套走了。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晚饭,圆圆穿上大红的新棉袄,戴上小白兔围巾和手套就冲到院门边等着。
“圆圆,现在才六点四十分,离七点还有好一会儿呢!你站在院门口会冻病的!”真真把圆圆往屋里扯,圆圆死活不肯进屋,用力甩真真的手。
“我有预感!曲哥哥就快来了!”她仰着头拼命向远处看,“真的,他一定会提前来!”
“你尽在这儿瞎说,什么预感啊!纯属无稽之谈。。。。”真真一个“谈”字还没说完,远远地,竟真的有一辆黑色的车子开了过来。
“曲哥哥!!”圆圆挣开真真的手,开心地蹦到路中间欢迎曲凌。
这次开车的是曲凌本人,先推开车门下来的却是吴晋书。
“圆圆,真真!”吴晋书站在院门外的路灯下对苏真真微笑,
不知什么时候,有小小的雪花轻轻盈盈飘落下来。雪花在淡青色的灯光下轻轻旋舞,慢慢落在吴晋书的肩头。
“晋书哥。。。”真真牵住圆圆的手,“下雪了呢!”
“是啊,好像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吴晋书走到真真身边,“真真,半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是。。。是吗?我自己都不觉得。。。”
“吴哥哥好!”圆圆甜笑着跟吴晋书打招呼,随即飞奔向刚从车上下来的曲凌。“曲哥哥!你终于来了!”
真真进屋去叫天天的功夫,圆圆早已钻进车里和曲凌闹成一团。
来河堆上放烟火的人很多,因为这里没什么光源,烟火升腾在夜空中特别绚烂美丽。
圆圆和天天两个小霸王,抱着烟火盒子冲到河堆上抢了块好位子,两株腊梅之间的空地。当烟火在空中绽出明亮的花火时,金光流泻在腊梅树上,又映出一树银花。
曲凌带着两个小孩子从最大的,如同水桶般的礼花,到最小的,只有指头大小的窜天猴,逐一放个遍。圆圆尤其兴奋,甚至想放一种拿在手上,极危险,只有胆子大的男孩子才敢放的烟花。可是曲凌不同意,他坚决不让圆圆碰那些危险的烟火。这要是搁在旁人,圆圆才不理呢,拼死也要达成自己的愿望,可现在是曲凌,她乖乖地蹲在一边放安全系数高的地老鼠。
真真胆子小,不敢像圆圆他们那样放大烟花,勉强取了一把会冒火花的棒棒站在腊梅树下用火光画画儿玩。吴晋书也陪着她玩这最简单的棒棒烟火。
“真真,你这画的什么?”吴晋书好奇地盯着真真在夜色里画出的流光。
“一朵花。”真真微笑着继续用火光涂鸦,“一朵蔷薇。”
其实,火光消失的很快,根本看不出一朵蔷薇完整的样子,但真真一瓣一瓣接连不断地画着,那朵蔷薇就在不断地消逝中渐渐显出了轮廓。
一瓣一瓣地枯萎,又一瓣一瓣地绽放。
“很美。”吴晋书静静看着那不断绽开新的花瓣的流光说。
“哥,你这是在画什么呀!”
两人身后腊梅树的另一边,突然传来女孩子娇嗔的说话声。
“你觉得我画的是什么?”一个熟悉的少年清朗的声音随腊梅香气飘了过来。真真听见那声音,全身都如结了冰,定定地站在原地,手中正画着的蔷薇,也烟灭在黑暗中。
“你画的乱七八糟圆乎乎一团,我哪里认的出来啦!”
“是瓢虫。七星瓢虫。”少年用极认真的声音回答。
“哥,你看那边有人在放大礼花呢,看来那里比较空,咱们也过去放好不好?”女孩子从腊梅树后钻了出来,伸手指着空地上的苏圆圆他们对少年说。
“咦?真真姐姐!”女孩子一扭头看见苏真真,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真真姐!你们也来放烟火吗?晨晨呢?晨晨在不在?”
苏真真望着突然冒出来的贺云婷,心口呯呯直跳。当然,她并不是因为看见贺云婷而这么慌张,真正让她慌张的,是跟在贺云婷身后的少年,贺云聪。
“云。。云婷你好啊!晨晨她不在,今晚她去外婆家了,没来放烟火。”真真强自镇定地回答贺云婷的问题。
“这样啊。。。”云婷有些失望地垂下头。
贺云聪看见苏真真显然也吃了一惊,等发现真真身边的吴晋书时,脸色更是微微一变。
“大姐!!”苏天天一路高叫着冲进真真怀里,“大姐,我的手被薰黄了!”
真真握住天天脏兮兮的小胖手,心慌意乱地说:“有没有烫伤?疼吗?”
“不痛!我怕把小熊手套烧坏了,就没戴手套。圆圆那个笨蛋戴着小白兔手套放烟火,手套上被烧了好几个洞!一会儿回家准得挨骂!”苏天天得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小狗熊手套炫耀。
“晋书哥,已经很晚,我得带弟弟妹妹回家,不然大人们该担心了。”真真不敢去看贺云聪,只是牵了吴晋书的衣袖向远些的地方走。
“好,我去叫曲凌和圆圆。”吴晋书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贺云婷和贺云聪。他觉得那个少年非常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云婷,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玩啊!”苏真真含糊其辞地跟贺家兄妹道别,始终不敢正视贺云聪。
“好的,真真姐再见!”贺云婷笑嘻嘻地对她挥了挥手说:“让晨晨有空到我家来玩啊!告诉她我很想她!”
“好的,一定转告她!再见!”真真拎着苏天天有些狼狈地往前走,心想,还好今晚晨晨不在,倘若她在,定要和贺云婷一起玩,那时就根本逃不开,情况一定比现在糟糕百倍。
“真真,那个女孩子的哥哥和你认识吗?”吴晋书突然发问。
“啊——哦。。。他其实是我高一时的同班同学。”
“怎么没见你和他打招呼?”
“。。。我们关系不太好,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真真用低低的声音回答。
“是吗。”吴晋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松了口气,“真真,你饿不饿?”
“我饿!我饿!”苏天天抢在真真前面叫道。
“我们去老闸口去喝牛肉汤吧!”
“万岁!”苏天天和闻风而来的苏圆圆一齐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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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晚上飘下的小雪,在初二的清晨渐渐落成鹅毛大雪。
城市被埋在一片银色之中,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纯净。
雪还在下着,并没有减弱的趁势。今天是回外婆家的日子,真真一早被妈妈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拖出来。一边刷牙一边看窗外在北风中簌簌飘落的雪花,真真忽然回想起小学四年级冬天的那场大雪。
那天,她和晨晨在学校的操场上堆了一个大雪人,还找来胡萝卜给雪人当鼻子,又把围巾给雪人系上,那可真是个漂亮的雪人。一直玩到天黑,两人准备回家,真真却发现自己的书包不见了。与白雪嬉戏的欢乐瞬间流逝的一干二净,真真流着冷汗,抹着眼泪在学校里找书包,晨晨也苦着脸,着急地帮她寻找。总是找不到,两人最后绝望地坐在满是积雪的花坛上抱头痛哭。这时,晨晨爸爸不知从哪里突然走了出来。他笑咪咪地问她们为什么哭,晨晨抽噎着说,姐姐的书包不见了。真真也一脸绝望地点了点头,对那看起来一脸愉快的二叔说,书包不见了。晨晨爸依然笑容满面,他突然伸手从花坛后的大丛枯灌木里拎出一只米黄色的书包说,是不是这只包呢?
后来,真真才知道,二叔到学校来接她和晨晨,见她们堆雪人堆的开心,把书包扔在一边不闻不问,就想了个捉弄人的坏点子,把她的书包给藏到花坛里了。当真真知道真相时,真是气坏了,只是悲惨地觉得,全家人都因为她没记性而欺负她。连一向温柔的二叔也这样捉弄她,这个世界真是太灰暗了。而且,家里人知道这件事也没一个人同情她,全都当作笑话笑的前俯后仰!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更好笑的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她那没脑子,总丢东西的坏毛病一点儿没改,叔叔们捉弄她的花招倒是老了,常常被她一眼识破。
一边刷牙一边回想往事的坏处是,满是白色沫沫的脸上表情很奇怪。真真妈在水池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真真,你那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脸上一副抽筋的样子!我真是受不了!”
“米什木啦。。。”真真口齿不清地回答。
“你给我把动作放快点儿!刷个牙要刷十五分钟!真是比你外婆还会磨叽!”真真妈举着马桶刷子叨唠女儿,一点儿也看不见窗外洁白雪世界的浪漫。
“唉~~~”真真长叹了口气,开始洗脸。
所谓到外婆家,对真真来说就是拿压岁钱。收了满满一口袋红包后,真真考虑开学时可以给自己重新买一辆自行车。
晚上爸爸妈妈说要住在外婆家,真真就着急了。昨天晚上和吴晋书分手时,他说今天晚上会给她打电话。若是不在家,岂不是等于爽约?真真坚持要自己回家,爸爸妈妈虽然有点不高兴,最后还是让她独自回去了。
因为害怕吴晋书会提前打电话来,真真下午早早就回了家。捧着本画册守在电话旁边心不在焉地翻看。果然,刚过了五点,电话就响了。吴晋书有些腼腆地在电话里笑着说,早上其实就打过电话,真真家里没人接。一直等到这会儿,本来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真真竟然回来了。
真真听了脸上微微一红,说自己早上去了外婆家,下午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两人在电话里慢慢聊着,真真把早上那段关于大雪的回忆讲给吴晋书听,吴晋书非但没有取笑她,还叹息着说,真可怜,连家里人也这样捉弄。真真心里那个感动啊,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可以这样宽容对待她乱丢东西行为的人。
这通电话打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挂上电话,已经六点半了。真真这才发现自己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跑去厨房翻找了半天,家里愣是没找出可以吃的东西来。因为过年期间天天都到外面吃饭,所以真真妈把年货都带到奶奶家和外婆婆家去了。没办法,只能到小区门口的超市去买。好在超市过年也不关门,总能买到鸡蛋面条之类的充充饥。
下楼时,真真隐约觉得楼道口的暗影里站了个人。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也没多想,只是揣着钱往超市奔。等买完东西回来时,那暗影上方的路灯正好亮了,真真望着那瞬间出现在灯光下的人,惊叫着往后倒退了三步。
“贺云聪!”真真手上的鸡蛋差点滚落到雪地里。
贺云聪黑色的外套上落满了雪绒,头发上,眉毛上,甚至长长的睫毛上,也都白了。他怀里抱着一只金色的盒子,背靠着墙站在雪地里,慢慢抬起头,与苏真真对视。
“。。。”贺云聪张了张嘴,却因为在雪地里冻太久而说不出一个字来。
真真慢慢走到他身边,感觉到他身上逼人的寒气,咬了咬唇说,“先到我家喝杯热茶吧!”
贺云聪眨着白色的睫毛,点了点头。
真真不知道他在雪地里站了多久,连外套都冻的如同壳子一样硬。本想将热茶塞在他手中,但他一直牢牢抱着那只盒子,只得将茶放在桌上,说:“我开了暖气,你喝点热水缓一缓。”
落在贺云聪身上的雪花在屋里温暖的温度下渐渐融化,把他的头发和眉毛都打湿了。
真真怕他着凉,取了柔软的毛巾递给他,让他擦干。贺云聪一只手接过毛巾,另一只还是紧握着那只盒子,抬起头,用那双晶莹黑亮的眸子盯着苏真真。
真真被他看的慌乱起来,“你还没吃饭吧?我。。。我正要做饭。只有煮面条,要不要一起吃?”
贺云聪弯了弯唇角,点了点头。
真真急忙一头扎进了厨房。一边煮面,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贺云聪今天专程来找她的吗?又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今天的他看起来那么不同?
面条几乎已经要煮烂,真真才手忙脚乱地盛了起来。将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桌上,又取了一碟榨菜丝和一碟豆腐乳,真真将一副筷子放在贺云聪面前,低声说:“只有这些,请将就着吃点吧。”
贺云聪举起筷子,慢慢又放了下来。
“真真,”他缓缓开口说:“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真真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顿时如同芒刺在背。
“先吃饭好吗?我觉得你太冷了,现在最需要的是热量。”
贺云聪不再说话,低头开始吃面。他吃的很快,不一会儿一碗面条便见了底。真真愣着看了会儿,自己才动筷子吃起来。刚吃了一口,她就发现自己竟然忘记搁盐。没有一点咸味的白水面,不是普通的难吃。再看看贺云聪的碗,真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样把面全吃了下去。
“我。。。我好像没搁盐。。。”真真不好意思地说。
贺云聪却像是毫无知觉般说:“哦?没有搁盐吗?”
真真不再说话,夹了些榨菜拌在面里,也把那碗没有味道的面给吃了下去。
吃完饭,气氛又微妙起来。
贺云聪的眼睛一直盯着苏真真,苏真真则始终垂着头,不敢和他对视。
过了良久,贺云聪突然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苏真真身边用一种非常拗执的口吻说:“真真,我只想问你,你会不会喜欢我?”
“嘎?——”苏真真被他再次这样直接的提问给击倒了,“我。。。我。。。”
“会不会喜欢我?”贺云聪盯着她的眼睛,步步紧逼,“也许现在你不喜欢,但将来会不会?我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真真死死抠住椅子的扶手,身体微微地颤抖。
电话铃在这时突兀地响起,一声接一声,不断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一定是晋书哥!真真听着一遍遍响起的铃声急躁起来。
“不——”
铃声中,她终于开了口,用高过铃声的音调说了一个字。
贺云聪的脸刹时间变的惨白。
“请再说一次你的答案。”他沉着声音,眼睛深沉的像两潭看不见底的黑色湖水。
“不~~”这一次,真真回答的声音随着身体一起微颤起来。
可是,答案并没有改变。
“好吧,我知道了。”贺云聪长吸了口气,站起身。
他挺直了肩背,用冷淡的语气说:“谢谢你的晚餐。再见。”然后,直接转身走出客厅,推开大门,走进那冰冷黑暗的夜色之中。
真真愣愣地坐在原地,电话铃早已停了,只有贺云聪走时呯——地关门声还久久回荡在屋里。
她讷讷地将桌上两只空碗收拾了送进厨房,出来时,发现贺云聪一直紧握在手里的那只金色盒子放在他曾坐过的椅子上。
真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将那盒子拿了起来。
是一只橡木的盒子,还没打开,就闻到一阵淡淡的馨香。
轻轻将盒盖翻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朵五彩蔷薇。
是的,就是真真枕头里塞满的那种五彩蔷薇。
并且,还是鲜活的花朵。
花瓣柔嫩而清新,蔷薇特有的香气在屋里弥漫,带着微微辛辣的香气。那香气袭上真真的眼睛,让她觉得胀痛的想要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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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新年的第二天,是苏真真最后一次与贺云聪说话。直到高中毕业前,苏真真都没有再与贺云聪相遇过几次。偶尔远远看见走在校园里某一处的彼此,两人总是很默契地往相反方向转身。
真真不知道贺云聪怎么想,只是她,她总会想起那朵在雪里的盛开的五彩蔷薇,会在想起时心里有微微的刺痛。
贺云聪与苏真真,两人已成陌路。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似水的流年缓缓流淌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