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穆的脸被窗外霓虹映出五彩,忽明忽暗,过了一会,他缓缓发问:
“为什么不辞而别?”
“我妈妈突然小中风了。”
“小中风?脑溢血前兆?”
“是。”
“现在怎么样?”
“比较稳定,还算好。”
“不管怎么样,应该告诉我。”
“打过你电话,是个小姑娘接的,我让他转告你,你没回,后来手机欠费停机了。”
“什么时候?”他蹙眉。
“十月中旬。”
“那时我在青海和甘肃,通讯条件不太好,可能出去拍片时手机落在营地了,小姑娘?”他略思索,展眉,“小马吧,我确认她没转告我。”
原来如此,好一笔糊涂情债,好一个剪除异己的聪明小姑娘,我总算明白小马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忍住笑瞅他,想起了王雯雯,想起了阿生结婚时那个波波头的小姑娘。
“你的工作呢?”
“上海那边辞掉了,这边刚找好一家,做了二十天,还不错。”
“还回上海吗?”
“……不知道,至少近期不会回去吧。”
“担心你妈妈。”
“是。”
“我抽支烟。”
刘穆突然侧过身体,从脱下来的外套兜里摸了一包烟出来,是一盒黑色的兰州烟。
“你不是不抽烟吗?”我很奇怪。
“上次去兰州,甘肃朋友送了一条,都分给别人了,这包是漏网的,抽着玩玩。”
他没有打火机,问男服务员借了一个用,啪啪点着了,三根手指撮着抽一口,微微仰头吐一口长长的白烟,然后把烟架在烟缸上,过几十秒,又捡起来吸一口,每抽一口间隙时间很长,但姿势一等一的潇洒。
“忻馨,我们认识有两年多了吧。” 他把烟在烟灰缸里捻灭,目光深浓,让人心里不踏实。
“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和易杰吃饭吧,有两年了吗?”
“不是那次,更早。”
“呃?什么时候?”
“大前年底,你们公司开年会,在建国宾馆。”
那么久远的事情,谁还记得清。
“不记得了?”
“嗯。”
“你有一个发言,是代表你们部门分享经验。”
好像
是,那一年我得了优秀管理奖,代表技术部做了一个发言,起因是技术部其他获奖同事口才平平,童总临时挑我上去压场子。
“你怎么会在?”
难道公司请他来摄影?让得过国家地理杂志自然单元一等奖和人物单元荣誉奖的职业摄影师来拍公司年会众生相,这不是埋汰人吗?
“那晚我们大学同学有个聚会,易杰让我去建国宾馆接他,我到早了没事,躲在角落享受你们公司的免费茶点,顺便打个瞌睡,结果被你搅黄了。”
我笑谑:“我喊口号了?吃白食的滚出去?”
“你前面那几个声音小,嗡嗡嗡蚊子叫,下面的人在三心二意梦周公,就你厉害,一上台气场十足,麦克风震得哇啦哇啦,想不听都不行,谁还睡得着。那时我想,这姑娘有点意思,口才不错,条理分明,长得还蛮漂亮。”
“过奖过奖。”
“知道你哪里长得好么?”他突然温柔地笑。
“哪里?”
“脸型好,五官黄金分割比例,皮肤细,上镜。”他在自己脸上比比,“还有眼睛,不算大,但亮,有神采,笑起来很生动。”
马屁赛过蜜糖,我乐颠颠,举杯敬他。
“后来见你,印象完全不一样了。”他晃晃酒杯,“你玩起来太疯了,烟瘾大,喝酒也厉害,幸好不怎么发酒疯。”
“还好,一般般。”我讪笑。
“你陪小王去星月夜照相那次,我印象深刻,真是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居然还会脸红。”
“拜托别说这个吧,吃菜吃菜。”我按额头,摇手,转话题,“你来过我们这边吗,想去哪儿玩?
“来过,你觉得哪里好?”他配合我往下说。
“主随客意,你想吃还是想玩?”
“有什么特色小吃?”
“太多了,本地人最喜欢吃米粉和烧烤。”
“还有吗?不辣的?”
“鹿山寺的素斋饭和药膳火锅吃过没有?”
他摸下巴,“应该没有,我们一般不会去寺庙,除非要做专题,你信佛?”
“不是,那里的斋饭做得好,又有特色,你不是馋吗,带你去尝有意思的。”
“好。”
“你的城市很漂亮。”他看窗外。
“那是,”我骄傲地说:“三千年历史名城,综合实力最近几年在中西部算第一。”
玉轮初升,窗下头是一条
仿古步行街,人头拥簇,灯河灿灿,“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句词此刻十分应景,我和刘穆一时无言,都捏着酒杯看景,看人。
“忻馨,这个送给你,有空看看。”
他手掌里摊放着一把小锁,我面带疑惑接过来,他耸耸肩,神秘地一笑,再也不肯多说。
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锁U盘,讨所有女性喜欢的漂亮小东西,打开拉环是U盘接口,锁身密密麻麻排满淡蓝色水晶钻,在灯光下反射出点点梦幻般的光彩。
回家洗好澡,坐床上打开电脑,插/进U盘,我慢慢地等待。
里面有两个文件夹,一个忻馨,一个刘穆,点开忻馨,原来全是我的照片,被他按时间先后排列,每一张下面贴着标题,穿着正装演讲的是“女王”,头上包着纱布的是“伤兵”,阿生婚礼上面笑得妩媚的是“心动”,在KTV门口表情落寞的是“重遇”,油菜花海里穿梭的是“明媚”,家里沙发上穿着破外套看书的是“懒猪”…… 一张一张都是我的脸。
从来没有人这么用心捕捉过我的一颦一笑,偶回眸,或者小忧伤,他认识我两年,拍了我两年,三十张照片,一个男人的心事,从“初识”到“关注”到“期待”,从“欣赏”到“思慕”到“眷念”,他的眼光看到我,追逐我,缠绕我……
另一个文件夹里面,也是照片。
山,雪线上的珠穆朗玛峰,阿尔泰山,木吉火山,贡嘎东坡,日出,燃烧的雪峰,月落,圣洁的高原。
海,西沙多姿多彩的深海珊瑚礁,大溪地清澈见底的洋流,圣托里尼深邃的蓝海洋边积木一样堆积的白色小城。
文件夹里面还有一个word文档,短短两句话:都是我去过并且喜欢的地方,愿意陪我重游吗?请相信我会是个用心的同伴。
手机有短信进来,也只有一句话:明天上午十点半我在鹿山寺门口等你。
愿意吗?愿意吗?
关掉灯,我在黑暗中张大双眼,看着虚空,心潮澎湃。
床头柜上小闹钟的滴答声,客厅里哥哥的电视声,阳台外零星炸响的鞭炮声……有千百种微妙的声音踩着节拍纷至沓来,我却只听见血管里液体流动的声音,越来越急,从四肢百骸汇拢拳头大的左胸,渐渐承载不住,化作雷霆万钧。
那是春天到了雪融化的声音,那是冬眠的冻流慢慢复苏的声音,那是被真诚以待的心,重新年轻起来,欢快搏动的声音。
(本章完)